却说那个谒者白通也在家中苦思。说谒者,乃官名,掌宾赞受事,即外交往来时,他是司仪,管礼节,朝廷之散官。白通至关东,是给朝廷巡察他本职之事,并非重要,一年一度到郡、县,教导郡、县和朝廷的关系不能失礼,要按节制,回来后向丞相回报便了事。不过,他正从沛县那个地方回都,遇上了陈胜、吴广揭竿造反、争城夺地之事,那起义造反的杀声,还在他耳边回响。但是他到三川,李由早已知情,两个人又谈了半日。李由给他父亲写了信,白通回来后,只给李斯献上信,不便说了,他认为李斯自有处置。但他向家中人说了,他的妻子说:“白通啊,这个事,你给李丞相捎了信也就罢了,不要再说与外人,如今的朝廷混乱到遍地撒米的程度,你能一粒、一粒地捡得起来吗?只求安稳!”
可是白通这人是象郡之人,性情躁,好说好动,他向他的夫人道:“我本来是个象郡俘虏,到成阳后受先帝知遇之恩,做到谒者,经常陪侍先帝出入。你们本是家乡种菜之人,接到咸阳为官属,享受俸禄之福。做人当做忠臣,不能看着朝廷出事了,还假装不知。那造反的人一望无边,乃亲眼所见,李丞相要不敢报给朝廷,我也不敢?”
白通夫人道:“白通,人家李丞相是多大的官?人家是个大丞相,你呢?一个芝麻官,放在人群里谁能知道你是何人?反了?谁反谁反吧,反了该昨地?二世皇帝天天说天下太平,正玩到兴头之上,你说有人反了,他道你妖言惑众,尔等安能保全性命!”
白通道:“我不信,我给他告诉这么重要的消息,他还杀我?弄不好我可还能得到提拔,整天当谒者,不高升,有啥意思?李丞相如不报给朝廷,我一定报,以三天为限。”
白通夫人赌气把白通他老爹找来,白通老爹听儿媳说完山东有人造反事后,便来见白通道:“白通,当初你做官,接我来享福,可不是跟着你叫人家砍头。如今的朝廷是‘炒过的豆子不出芽儿,人打的铁树不开花儿’,谁还不懂得这情形?你若到朝堂上去献勤,我们就走了,回故乡去,不受尔等连累!”
白通一跺脚道:“老爹,你们怕杀头就回南方去,等我不挨杀时再接你们回来。这个忠臣我要做,升不了官儿也会记到史册上。你们没看见那情形,造反的人如发大水一样多,一个蕲县县城,顷刻间就打下来了,县长一家都成了刀下之鬼。若是我不如实禀报,陈胜、吴广打到咸阳,我们这些人也活不了!”
白通老爹从门后抽起一根顶门杠儿,指着白通道:“孺子不可教,我们的话是耳边风不成?”
白通一跳便逃出屋去,还回头叫道:“不听不听我不听,忠言逆耳如旋风!我这就到赵郎中令那儿去报告情况,我不回来了!”
白通的老爹见白通走了,气得捶胸顿足道:“儿媳妇,咱们快快收拾车辆逃命去吧,连十位公主、十六个王都难逃一死,白通算个什么东西,他遇上了催命鬼了?”
白通夫人道:“他是官迷了心窍!爹,我早就想离开咸阳,多呆一天也不行了。白通有一句话说得对,陈胜、吴广打到咸阳,咱们也得受人刀俎,就快走吧!”
于是白通夫人和公爹真的收拾起车辆行李来,在未关城门之前,白通夫人抱着怀中三岁的小男孩,白通老爹驭车,翁媳们向家中的几个仆人说到一朋友家去看望,便头顶着明月,隐入成阳古道的柳阴之中……
谒者白通凭一时激情,真的到咸阳宫中去找赵高。咸阳官,白通是不能进的,赵高不是那么好见的。白通在广德殿门外,拦住几个黄门,像央求老爷子那么央求了半晌,又答应事成之后,每人受黄金四锭,黄门才给他把信儿传到咸阳宫里,即“有绝密之事言给郎中令大人”!赵高听说有“绝密”二字,怕发生意外,便令四个黄门用布兜儿抬着他,到了广德殿外面东朝房中。白通一见赵高,抢前几步跪下,双眼流泪,说了自七月以来,陈胜、吴广大反山东的事,最后说:“陈胜号为‘张楚’,就是张扬扩大楚国,又名‘楚王’,已经有众十多万,杀官、劫库、放火,又声称几个月后打到咸阳,小官特意报给郎中令,早派大兵,翦除丑类。”
赵高听了他的话以后,慢吞吞地道:“这几个毛贼闹事的传闻,我早听到了。至于那陈胜、吴广,不过是两个戍卒,有那么多的人听他们的话就造反吗?这个事儿,你向李丞相说了否?”
白通道:“我没说,但是三川守李由有书寄给李丞相,是下官捎来的!”
赵高道:“啊!他们父子有可能就是说的陈胜、吴广造反之事。那么你不可说给李斯了,若说,被我知道,以泄密处置你,你来报给我,是你忠于朝廷的表现,日后定有嘉奖,你先回家,明日早上,老夫令皇帝坐朝,你要说出陈胜、吴广造反之事,皇帝听了以后,一定喜欢你!如果派兵去收复他们,你可以做先锋将嘛!”
白通慌忙道:“郎中令大人,下官会文不会武,管不了军,怎么能做将军呢?我可以给将军当参谋,尽力地去杀贼!”
赵高笑道:“那个武,都是穿上甲、骑上马以后现会的,谁曾专门习过武,胡说罢了!我以前随皇帝大游幸,在泰山坡上还射死过一只野鸡,开弓、瞄准,谁也没教过我呀。都是做起来学,哪有学起来做的?你就是个木头人去当先锋将,只要是老夫封的,军将们也得拱手听命!”
白通向赵高叩头道:“下官只要做文官,大着点儿也不怕,你就如李丞相,他也不会武艺啊!”
赵高道:“好吧,等把李斯拿掉那天,我坐了丞相的位,你做御史大夫!”
白通道:“谢谢赵丞相的赐官之恩!”
赵高道:“你该走了,明日早点儿上朝。”
谒者白通忙回到他家中。打算把要升官的事告诉他的夫人和老爹。但是他回来晚了,因为辞了赵高以后,又高高兴兴地去访友,说些山东的大反大乱的事,朋友们听了都伸出舌头半天拉不回去。他又和朋友们饮酒到半夜才回到他的府地,老爹和夫人、孩子都不见了,遍问几个家人,都说是“去看望朋友”,他便生气自己睡下,等待着明日那个得脸的日子,他自言自语地说:“那可是个不凡的时刻啊!夫人、老爹、孩子,我那旺旺的官星……”
五鼓早朝,秦二世奉赵高的命令又登大殿。黄门官儿按着俗不可耐的例子,每逢早朝都喊的两句话:“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散朝!”他喊完,早有一散官,撩袍端带,到了二世的龙书案前二十步远跪下叩头,说:“谒者白通有事奏于陛下”,别看他没写奏简,一口气便把那个胆大包天的陈胜和吴广,拉着一杆子十多万黔首,已把山东沛县一地,什么大泽乡,什么蕲县……打了个乱七八糟的事儿说完。他说完,二世皇帝光顾寻思方士给他配的壮阳药吃了以后奏效不奏效的事儿,根本没听真切,但却道:“朕已知,那是小事儿,待日后处置!”
赵高却说:“白通,你大声地再说一遍,陛下没有听真,你不是说的山东大泽乡有人造反吗?”
白通大声地叫道:“陛下,山东沛县大泽乡的戍卒陈胜、吴广造反了,聚众十万,夺下了好几处县城!”接着又详叙一遍。
秦二世听了,心中大为不快,他认为白通是造作飞语,明明的太平天下嘛,在咸阳城中,他是尽情地享乐,在咸阳宫中连苍蝇、蚊子都为他让路,哪来的“戍卒”造反呢?又夺下了几处县城,地方官为什么没报上来呢?你这个白通为什么这样多事?“王家打仗王家散,黄家打仗黄家散”,自起自灭,有什么了不得?值得你大呼小叫,汗流满面,于是二世问李斯:“丞相知道此事不?”
李斯道:“老臣不知道!”
二世又问群臣:“你们谁知道此事?”
群臣一看二世脸都白苍苍的了,都哄声而答:“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天下太平,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天地交泰,君臣和衷!”
又有的人说:“兵器早已销尽,他们使什么反哪?这不是诋毁先帝的法律吗?”
二世又问赵高:“老师知道此事吗?”
赵高一笑道:“我若知道,陛下定会知道。白通听信传言,欲邀功得官以惑众,此乃无知之行,虽不为不忠,但也是伪诈!”
秦二世大怒,当即命阎乐:“把白通下狱究治,问他个无是生非,诳弄圣躬之罪!”
阎乐、赵成从朝堂中把白通推出,白通还大叫着“陛下,臣冤枉”,以后便被宫卫军绑走,投到咸阳狱中,他瞅着监狱的房笆儿,不觉一阵子纳闷。
推出白通之后,李斯向二世道:“这种传言,也未必全无影儿,或有地方毛贼作乱,可派使到山东沛县去查一下,二十天内听回报!”
赵高道:“可派待诏博士叔孙通去巡察,带宫卫军二十名,明日即成行。”
二世答应了,立刻给了叔孙通诏旨。尔后散朝。叔孙通是新取上的待诏博士,又是阎乐的好朋友,在东行之前,受了赵高一番嘱咐道:“你只到三川守李由那里问,不必去沛县多事,十天可回复!”
叔孙通应命,领了赵成派的二十名心腹宫卫军骑上马,昼夜兼程往三川地区好个跑。叔孙通走后。朝廷百官,在外面不敢说山东已乱的事,可是背地里私论沸腾,人心惶惶,大多打算自己的后路。又何况,那山东之地也并不是秦始皇梦想的那三座神山,谁也去不了。可以派人去打听,可以听山东来的亲友诉说,事到如今,也只有秦二世那个小浑蛋,自己抓两把紫泥故意地塞上自己的两个耳孔而已……
那么那个一心忠于二世、梦想提拔为官的白通呢?已经押在狱中,又梦想事实真相大白后,皇帝会放了他,说他是干国的忠良,也许做更大的官儿,可惜只押了两天多,第三天夜间,一些狱卒奉阎乐之命,叫他着地趴下,尔后抬起一个沙袋子放在他的腰上,接着又压了六个沙袋,每个沙袋一百多斤,至此,那谒者白通已经气绝而亡,名之日“监憋”,说是比杀头强些,家里没人来领尸,被狱卒把尸体扔到渭水的泥滩上,喂了野狗。
白通虽然死了,但是他传说的这个事儿却是阴魂不散。尤其是赵高,他明明知道白通说的是个真事儿,但是他不敢相信。他认为,如果他相信了,朝廷一动兵,那么罪源在何处?全国臣民必定归咎于他,万人所指,又给造反者找了一个讨伐的借口,二世必定和他疏远,那样,他可能得自食恶果。说不定,一出兵,将帅们就满有理,有谁搞一次兵变,他也得垮台。为此,他矢口否认有人造反之事,他向二世说:“天下太平,有如温风细雨,一片柳暗花明,陛下不要介意飞语,只管尽情的游乐,群臣之心也就更稳定了。”
秦二世皱眉道:“宫女玩够了,音乐听烦了,好酒不缺,烹调任选,朕实在不知再怎么享乐了。”
赵高道:“陛下如今最喜欢什么?”
二世想了半天道:“朕最喜欢禽兽狗马,可是宫中不多,也看够了。若有异样的,赏之不迭!”
赵高笑道:“先帝在日能修三百里宫殿,陛下就不能把飞禽走兽都集中到咸阳宫吗?下诏全国,凡进珍禽奇兽者,分等给钱、给官,不消一日,千百珍禽奇兽就来了!”
二世大喜道:“老师可以为朕下诏,钱在宫内库中拨给,官可与老师议封,但即越快越好!”
赵高道:“即咸阳十二万富户家中所有的珍禽奇兽也有二十万头只啊!十日之内,便可充满咸阳宫中,何用下诏全国?”
二世高兴得拍手道:“善善善!”
于是次日赵高便告诉阎乐给咸阳城十二万富户下令,向成阳官进珍禽异兽,不可怠慢!十二万富户中早有些受株连的,已被杀掉,如今他宫中要珍禽异兽,慢说给钱、给官,白送也得俯首听命。令下之后,富户晋珍禽、献奇兽,把一个咸阳令衙门挤得风雨不透,只听一片禽鸣兽叫声,数里长街成了个大牲口圈。阎乐、赵成带数千宫卫军收纳,给钱,先打“白条子”;给官,待诏再议,只是把你的名儿先注到竹简上。接着,宫卫军就把那些禽兽运到咸阳宫中,每一宫,每一殿前都摆放着禽笼、兽栏,十天以内,整整收了五千多笼、栏,二世皇帝领着几百美人,到处逗、看、玩、哨、骑、抓、引……咸阳宫中真成了一个禽兽世界!
秦二世回答众宫女道:“甜,甜,甜,这种神仙日月,把朕甜得这几天尽想睡觉,睡着了就梦见老皇帝回来用手弹我‘脑崩儿’,叫我小名,说朕是个千古以来的第一大明君呢!”
数百宫女刷地都跪在阿房宫前的大方砖上,一齐娇声道:“第一大明君,万岁,万万岁,万万万万万岁,也是第一个长寿的皇帝!”
正在热闹,赵高、赵成气呼呼地来了,向秦二世道:“圣天子,别玩了,出事了!”
二世忙问:“出什么事?”
赵高道:“你来,告诉你!”
二世忙跟着赵高、赵成走到阿房宫一间大殿内,赵高说了那个事,秦二世拔出剑来道:“待朕骑快马一匹,亲自追上,杀了他以告天下,可知朕文武全才,不是好惹的!”
那么出了什么事,使二世气得这个犊子色呢?原来是有二百多修骊山陵的刑徒、杂工,竟敢在咸阳城中带头杀官夺刀,尔后远飚他方了!
原说是那修骊山陵的役工有三十多万,在秦始皇下葬之后,他们全都拉上堆山。可想,平地堆山,挖那些土方,非一日可成功,自秦始皇盖棺之后,又干了一年多。按着赵高的指令,修骊山的役工调走了二十多万去修阿房宫,还有七八万人,天天流汗拉土。当初,天天受累受苦,还能用粗粮填饱肚子。到了二世元年,咸阳米贵如珠,关中普遍闹大饥荒,那些干苦工的人,一天只能吃个半饱,人都饿得骨瘦如柴,每天都有几十人饿死,死后便埋在挖土的坑中。满盼着秦始皇死后,阿房宫、骊山陵可以停工,可是不但没停工,监工官们告诉他们:“到你们八辈玄孙那时候,还得到咸阳抬石、拉车呢!”没有什么指望了,人人叹气,人人叫苦,人人落泪。
修骊山陵的役工之中有一个男儿,姓英名布,六城人,即今安徽省六安县人。英布三十多岁,有高强的武艺,为人好交友,生性狡猾而又豪爽。可是后来,他自己改了姓,不姓英,姓黥了。这个黥字,就是古代人犯法,用刀子把脸上划些个口子。尔后抹上醋墨,墨色不褪,好好的个脸,闹得黑花色,你再逃跑,哪里也知道你是刑徒,再抓回来。英布其人,在少小之时,有个客人给他相面说:“你这个家伙有福相,但是得受了刑以后,或可以称王呢,王,比天子小点儿。”
英布“嘿嘿”一笑道:“天子能值几个钱,我既敢打他,也敢骂他!”
英布既长,拳头重,打坏了一个富豪的娇公子,犯了法,被官府捉走,把他的脸划得尽是刀印了,尔后抹了醋墨,挺好个小伙子,变成了一头黑脸大山羊,人们都笑他,他却很高兴地道:“客人曾相我受刑后可为王,这不就是刚开始吗?”于是自己改姓名为黥布,不叫英布。后来人们也叫他英布,也叫他黥布,他都答应,把个姓也弄乱了。但是他受黥之后,在监狱中押了不久,便被发到咸阳修骊山陵,一干就是七八年。
哎!你可不要小看他,这七八年来,他在役工之中交了许多朋友。赌力量,他能一连气拔下三四株小柳树,对掐多粗,你不用使刀砍,有英布呢?赌人缘,他爱护同党,做事公平,又能言,又能骂,有不平,找英布,黑花脸一到,人们俯首恭听。为了修骊山陵,他出了不少力,扛大石头,人家扛五十斤重的,他扛一百斤、二百斤的,“哥们,你身小力单,叫我黑花脸来!”好,大家拍掌,威信极高。他常常和密友们说:“这个天下,只要一有机会,搅乱了它,他叫咱们死,看他那个狗色,说不定谁他妈先屌朝上呢!”
但是一切监工官都不喜欢他,说他:“黑花脸儿最不是个东西,没事儿你就多打他几棍子,叫他老实点儿,不老实,杀他!”
英布低着头道:“是,上官,我一天比一天老实,你叫我做什么我做什么,不敢强嘴!”
监工官道:“我叫你给我跪两个时辰!”
英布道:“我跪,多前儿你老说我该干活儿去了,我再去。只要你老开心就行。”于是跪两个时辰,直挺挺地不待弯腰儿的!
监工官踢他一脚道:“谁叫你跪着了,去,把你耽误这个时辰的活要补上,不然还叫你跪着,你这一辈子也甭想好儿了!”
英布道:“是,是,是!”
役工们不断地受刑、挨打,每有人受刑、挨打,只要他看见,便向监工官道:“大老爷,多夹我几棍,我替他;少打他几下,我替他,要不然我也受不了!”
好,夹他,打他,折腾得死去活来,受完了刑,挨完了打,他还向监工官说:“你老人家要是不满意,就再来一次!”
为此,役工们奉他如天神,说他:“行止不凡,会成大器!”
他便怫然流涕道:“男儿生于世上,在地下为虎,在水中成龙,揽天下为公,破毒夫益民,三百阵,五千兵,何足哉?”
于是役工们,凡英布所指,应所指;凡英由所言,应所言!争相执交,苦患共之,一体一心,度过了不少岁月。
及至赵高和二世在咸阳成万的杀人,全国人心大叛,严刑峻法,日益深重,人们都觉得生存无望。又加上咸阳地区大闹灾荒,饿殍三百里,道旁相属,腥臭难闻,晓晓赤子,何辜如此?每天在骊山陵都看见掩埋饿死的人,每个役工一日一斤八两米,饿极了,役工们吃光了骊山下的草根、骊山上的树叶,最后吃死人肉。到此时,英布向他的密友们宣布:“时机到矣!杀官逃命,按我指定地点,分散而行,尔后相聚,以毛竹为兵,挑破秦朝的天下!”尔后,他定下了杀官逃跑的大计。
在一个黑夜,二十多岁新上任的山陵使、赵高的干孙子胡梅,尖头竖脑的,正和七八个监工官儿饮酒,忽有两个役工说有密事求见。胡梅听说有密事,便令他们进见,两个役工跪于厅中道:“我们是役工黥布派来的,他们住的帐房地下,在挖灶坑时挖出了一缸黄金,有一万多两,他已守住,请山陵使大人去没收!”
胡梅一听,乐得把嘴一咧咧到耳朵后边去,细问三遍,向七八个监工官说:“我们去看。”
两个报黄金事的役工说:“黥布说请大人们骑马去,好把黄金秘密地驮回来!”
太合理了,当然这样的事不能多带人,胡梅只带那七八个监工官,都骑上马,为了走得快,叫那两个役工也骑了马引路。他们一行十多人,如夜蝙蝠一样,飞踅向英布所住的帐篷之地。他们一方走着,胡梅在马上还自笑了三声,可能他的眼前尽是黄金,刷刷乱响,如下冰雹一样。
英布所在的帐篷中一共九个人,去了两个报信的,还有七个人。他们早已把以前在咸阳城郊买来的刀剑从地下扒出,掐在手中等待。不过一个时辰,听见帐篷外面马叫唤,英布大喜道:“成功了也,弟兄们,狠狠地,稳稳地……”
正说着,胡梅来了,在外面下了马,还说:“一个役工的帐篷点这么多的膏灯?在哪里买来这么多的膏?我来了,怎么没人接?”
两个役工说:“他们看守黄金,眼都花了,不敢动,只等有福的人来到!”
胡梅领着七八个监工官一哄进了帐篷,两个役工在外边把早已藏好的剑从土中扒出,先堵住帐篷门口。胡梅等人一进帐篷,立刻发现七条刀剑正亮霍霍地指着他们,英布“哈哈”大笑道:“山陵使老爷,你们打了我黑花脸七八年,这回只还你一剑,受了受不了的,我就不替你考虑了!”英布如猛虎扑羊一样纵上来。但听一声响亮,他倒把胡梅的顶门劈中,剑刃直开裂到他的胸口上,鲜血崩灭了一盏膏灯,胡梅的死尸一倒,正把他身后的一个监工官砸到灶火坑里!
但听刀剑齐响,惊叫之声不绝于耳。想跑是跑不了的,帐篷门口还堵着两个人,七八个监工官,无一能逃者,皆被英布等人杀死。英布等九个人把带血的刀剑在死者衣服上蹭光,剑入鞘,一齐把膏灯吹灭,走到帐外,一人骑了一匹马,还余着一匹,牵上,冲到一个绿杨林边,有所等待。
就在山陵使胡梅等人骑马走了不大工夫,早已埋伏在山陵使住处四周的二百多役工,望见专门探查山陵使胡梅行动的为首者,在山陵使住处栅栏门外射出了带火绒的箭支,二百余人呐喊着冲向栅栏门,一拥入院,又冲向马厩,一人抢了一匹军用、役用的马。全是骣骑着,在院中忽忽地踅了几转,便又都从栅栏门冲出去。院中只有二十多个屯卫军,太平了几十年了,谁料到发生这样的事?为此他们也没和役工们交手,便被人把马抢去骑走了。役工们一人一把铁镐或铁锨,打碎了圈马的栅栏,放火烧着了胡梅的住处。后来,屯卫军中也有聪明的人,他说:“我们也跟着他们跑吧,不然都得挨杀!”于是二十多个屯卫军也都骑马挺戈逃走。
但听一路如狂风怒吼,二百多人到了绿杨林边,会着了英布等九人,听说已杀了山陵使胡梅和七八个监工官。一齐欢呼,跟着英布伏在马背上,往东南、再往东南,如群龙过天般逃走了。三十里内,没人阻挡,天明之前,英布把二百多人分成二十伙,名自拣路寻走。以后一个月内,他们大多会集于英布的家乡六城地段的长江北岸,跟着英布为义兵,出没无常,总在芦苇中。
就在英布造反冲出骊山的这一夜,役工们闻讯相传,像麻雀投林一样,又飞散了三千多人,杀了许多监工官、屯卫官,一连数日,逃跑者以万计。接着修骊山陵、修阿房宫的役工,成群地造反,夺兵刃,挨死命,每天有,每月有,到二世二年冬,也就都跑光了,人数共达七十余万!役工们造反,屯卫军、宫卫军就跟着跑,有的是屯卫、宫卫将领带头造反,一反几万人,跑过关东,全投到起义恶战的各路义军中去。也有被镇压的,死人百不及一二,就说他赵高能耐,调集三十万军队也管不了,因为人心都变了,这种英布式的造反战术,最后波及到修长城、修直道的百万役工中,冲天陷地的大造反开始了,那时候长城上的军队早已调空,人们都拿着各种铜、铁、木制的武器,形成人河,流向大起义的人海!
在以后的年月里,造反,杀官,逃走,争城,为王,那已经是秦末豪俊们的家常便饭,赵高和二世他还能管吗?弯树不断长,犁辕年年趟,在人民的铁拳下,原来那些杀人的血魔到头来证明,他们是些个毫无大丈夫之气的软皮蛋!
赵高、赵成找秦二世到阿房宫一间大殿中,就是说的英布造反后,一连数日,役工们已逃跑了几千几万的事。二世听了后,挤着两个小眼儿问赵高:“派宫卫军围住他们,都杀净了不行吗?”
赵高道:“你这不是说的昏话?没跑的,你杀净了,谁做役工?已经跑了的,又一时捉不着,杀谁去?一人一个心,你又不知道谁要跑!”
二世心中害怕,急问赵高:“老师,你有高策说说,朕就批准。老师是朕的救命绳儿,人都跑光了,朕这个皇帝怎么当?”
赵高一笑道:“这好办,明日下诏各郡屯卫军中,把那些武艺高、能骑射的干才兵将都调到咸阳来,令他们守护阿房宫、骊山陵,那些役工还敢造反吗?如今他们偷空造反,只因咸阳的兵将不得力!”
二世点头道:“真乃妙计,但要多多征调。”
赵高道:“征调太多了,谁守地方?按郡分下,每郡一万多人即可,共得五万多人,五万多把大弓,五万多柄长矛,还守不了一个咸阳城?”
二世道:“好,朕依计而行。”遂又问赵氏兄弟:“没有事,咱们散了吧?朕已答应那些宫女,先看狗斗,看完了,还要到造春园中射鹿!”
赵成说:“不行,先别散。这几年由于太平天下,百姓不事生产,咸阳的米已贵到二千钱一斗,饿死不少人了。黔首们自寻其死,多饿死几个还好,可是朝廷上下的官员也都买不上米了,官饷开支每月要二百多万石米,已经两个月没开支了。就是宫内的粮食,也不够吃两个月的了,怎么办?”
秦二世道:“哎呀,穷到这步田地了,朕还不知道,我们真的要挨饿吗?可以用黄金买嘛!”
赵成道:“黄金不好吃,买米没人要了,现在就是要粮食。”
赵高道:“陛下,赵成不说我倒忘了,挨饿的事更要紧。明天和征调兵将事一同下诏,天下各郡县按土地数量征米,每亩地征米三斗,诏书到日开始往咸阳运输。凡不执行限期的郡、县官,一律杀。往咸阳运输的粮队,不许吃咸阳的粮食,自备工食,违诏者也斩。至于官员开支,以米易币,用半两钱抵算,谁吃米,自己用钱买,朝廷不管了。这样一做,天下就更太平了。”
赵成又道:“咸阳富户十二万多,每户交纳粮食一千石,专门输入宫中。”
赵高笑道:“好!”
第二天,赵高写了两个诏书,用上玉玺,交给博士们分抄到绢子上,尔后拿到赵高那里又都盖上印,飞马送到四十郡,即:
一、征调骑射兵将,必须是干才才可。
二、往咸阳运输粮食事,每亩田输三斗;富户往宫中纳粮事。
他这一下子,便得罪了天下的官员和百姓,也得罪了咸阳十二万富户,人心思叛,如秋风摘叶之碎。不过粮食可运来了,源源不断,运粮大队自备工食,人人生怨;五万才士也调来了,更加剧了咸阳的粮荒,凡成阳所属三百里内,被饿死的人如垄中翻出的地瓜之多,多处发生买卖活人以供宰食的残酷之事。
正当大量的粮食运到咸阳、大量的军事干才调到咸阳时,那派往沛县而实际只到了三川的使者、待诏博士叔孙通也回来了。他当然得先期秘密地见赵高,赵高问他:“陈胜、吴广事到底怎样了?”
叔孙通道:“李由所言,比谒者白通说得还厉害,他正派兵据守,准备与贼死战,关东一带。军民莫不风来雨响,号称贼众十五万!”他一面说着,一面看赵高的脸色渐渐发自,随即转了话锋道:“然而,学生却得民音细语,陈胜、吴广,实有其人,出身非戍卒,乃村中小窃贼,为抢粮事,发动数千人,只在大泽乡游衍,便酿出如此大的谣言。当学生从三川回来时,抢粮之风蔓延日久,故都说成陈胜、吴广造反。实是黔首聚众抢粮,官军到处镇压,又云失去多少县城,所谓一小石之波而激成千层大浪也,郎中令大人勿忧!”他又说了些小细节,以证实自己所查为事实,才不做声了。
赵高听了,喜满心怀地道:“老贤侄既是阎乐的好友,所报实是事实。可惜,朝廷之中,百官大哗,尤其那群博士,叫得山响,天天说陈胜、吴广杀来了,吓得皇帝忧心不定。如今我有一计,你且在我这宫中书房歇下,明日我在朝堂聚众博士议论关东贼众起事事,你便突然出现,大声说出事实,使他们不敢再听风声响以为天明而撞钟了,过几天,你还要升迁!”
叔孙通道:“学生记下了!”
大忙人赵高随即通知秦二世第二日要临朝,又通知所有博士必须到朝堂辩议陈胜、吴广造反事到底有没有。次日,秦二世大集朝臣于勤政殿中,众博士擦拳摩掌,都要显示一下忠臣不二之心。赵高首先向群臣发话道:“皇帝陛下为陈胜、吴广造反事,终日不安,本职也难慰抚!今日众博士都来朝堂之上,博士者,广闻天下事之义也。你们可尽个人所知,辩议陈胜、吴广造反事究竟有没有,以见事实真相!”
博士吴新应声而言道:“凡为人臣的,不立私党,既有私党,必是反叛。听人传言,戍卒陈胜、吴广已将反众数万,攻下蕲县和陈县了,我们这里还有工夫说到底有没有?洪水已至墙下,屋虽不漏,也有裂基之险啊!”
博士魏勤道:“陈胜、吴广之反,岂是道路相传,咸阳人已尽知矣!地方之官,贼至者,多已弃城逃走;未逃走者,因贼未至,亦不敢先声张,为此朝廷不知虚实,情有可原也。但三川守、东郡守理应报上,也未敢报之因,是欲讨贼而后图功,或不值惊圣驾之意,臣敢请陛下相信为臣之言。”
赵高道:“先帝在日,最信博士之言,今上亦承续烈之志,你们有话只管直言,无罪!”
三十多位博士一齐哄声道:“陛下,吴新、魏勤二人口中言,亦是我等心中事,贼众已叛,杀之勿赦,愿陛下急动虎貔之旅,给予痛扫之,庶几天下便真太平矣!”
秦二世听了大怒道:“朕养士千日,用在一时,你们这样害怕陈胜、吴广,立于朝堂之上,不觉得羞愧吗?依你们所说,好似真有这么一群贼党,他们已打到咸阳城,你们要逃跑吗?”
赵高却大声地笑着道:“蚂蚁能赶上猪大了吗?又俗语云:‘蚂蚁虽蠢,实在难捆’!发兵作战,可不像博士们读律令那么从容,我随着先帝扫平六国,哪一阵我没到啊?人们不是说‘六国大战一百阵,阵阵不少赵黄门’吗?那是人们传说的,在征齐国的时候,人血淹没了马蹄子,我们还摆阵大战呢,那时候守长城的王离他爸王贲是大将军……”
博士们一听他不说正经的了,他赵高什么时候扫过六国呢?他那时候也扫来,是蒙毅判了他的罪,他扫厕所来。遂一齐大叫道:“陛下发兵啊!”
正在这时候,阎乐把叔孙通领上来,直到二世的龙几前跪下叩头道:“待诏博士臣叔孙通,奉命查陈胜、吴广造反事,往返十八日,已查清。陈胜、吴广,其二人实有,不是戍卒出身,是乡薮的小窃,带几千人抢粮,遂成蔓延之势,并未造反。关东亦正大饥,小民抢粮之事,各地都有发生,但都被屯军击散。其他人所言十万人造反,绝非真事。请想,先帝在日,已下诏拆毁了很多地方的城墙,聚兵于咸阳,以示永不用武。若有人造反,用竹竿、木棍能杀人吗?况且明主在其上,法律治其下,使天下黔首各守生产之责,四方都是一家,谁反,连坐被诛;安敢有反者?即有趁抢粮之际,聚众闹事,亦是狗鼠之徒,何足提到朝堂上来辩论?臣从东方回来,听到各郡、县都在捉这些小有闹事的人,圣主不用忧心,臣言谨上!”
二世听了他的话,高声鼓掌朗笑道:“叔孙通才是真正的依辅之才,好!”当即命黄门回后宫,拿出帛二十疋,袍一领,赐给叔孙通,又当众封为“博士”,去掉“待诏”二字。于是高高兴兴地散朝,谁再说什么,也没工夫听了,因为咸阳宫中的珍禽奇兽还等着见皇帝呢,畜生比人重要。
叔孙通是故鲁国薛地的人,以擅长文学,经荐举,应征为待诏博士,家属不在咸阳,自居一小宅,使唤一个老奴。他平日经常给阎乐写公文,也给阎乐讲历代礼制,屈附阎乐,并非真意。散朝后,他刚刚回到他的小宅,吴新、魏勤等十多个博士来会他,吴新向叔孙通道:“先生平日不是阿谀之徒,今日为何在朝堂上撒漫天大谎,使我等难堪?”
魏勤等人也说:“先生今日是两行为人,令人费解,陈胜、吴广不是真反了吗?”
叔孙通道:“公等只知忠于皇帝,岂不知我是阎乐的好友?若不听赵高之言,大家谁也难脱虎口!天下大乱,朝臣流血十之七八矣,二世皇帝只会杀忠臣,忠臣自不知悔,便是愚忠。你们不看看咸阳城三百里的饿殍,只知道讨好皇帝以食禄吗?”
吴新、魏勤等人无言以对,以后便都辞去。叔孙通便于第二日五更骑马暗出咸阳向东飞去,他只有一个打算:投奔起义军,重新整治天下,死守二世,只能和全国黔首俱死!十日后,他便到了他的家乡薛地。
三日后,二世听信赵高之言,把吴新、魏勤等二十多个博士下在狱中,说他们“乱作飞语,惊悸主驾”,在狱中呆着吧,那颗忠心你自己揣着去!又把十多个博士免职成为黔首,说他们“随声附和,为官不敏,到里巷里学点儿聪明去!”
十日后,赵高、赵成、阎乐才发现叔孙通不辞而别,明明是远走高飞了。爷儿几个发了一阵子恨,咬了一阵子牙,杀他吧,又没有两千多里地那么长的大刀,嘣地剁一下子;不杀他吧,哪有这么气人的?一个叔孙通把人们要了个够呛!于是赵成说:“也得派密使到三川以东探查一下,陈胜、吴广到底闹成了个什么世界,我们心中也有点数!”
阎乐道:“闹成了什么世界,要我想,锅也翻了,水也淹了,比他们那些博士说得还厉害呢!”
赵高慢慢地想了半晌道:“反了是事实,占了九个县也是事实,越闹越大也是事实,派使探查没有用了,只能闭着眼不看。和二世皇帝对命!那李由是三川之守,有兵数万。为什么不调集起来去镇压?他们爷们儿想的是啥?我说陈胜、吴广如果杀过来,先杀死李由也好,尔后我们发兵再去打陈胜、吴广也不晚!”
自陈胜称王以后,旬月之间,故楚地、故魏地、故齐地、故赵地,豪杰并起,杀其郡、县守纷纷自立者,大者数万人,小者几千人,大多尊陈王之首。凡陈王之部,兵将至五十万左右,声势之浩大,有如岷山众峰之首而簇聚,有如东海沧波之广而回转,其各部所占土地为当时中国版图的三分之一以上。
在以后旬月间,陈胜派出吴广带兵将十万西北取荥阳;陈县人武臣、张耳、陈余带兵将五万北取赵地;汝阴人邓宗带兵将八万南取九江郡,其余二十七万兵将为陈胜自领策应各路兵马。
吴广辞别了陈胜,带战将数百,兵十万,早已编好部伍,其中六万多人都已有了刀、盾、衣、甲,其中骑兵一万。离开陈县后,八百里行军途中,又取了十多处县城,所到处,百姓依然献粮、草、马、旗……陈王和众将议好,西取荥阳之目的,是打开三川的通道,尔后直捣关中,围攻秦廷老巢咸阳。
三川守李由先在洛阳地区据守,没有出兵去山东剿除陈胜义军。后来听说陈胜发兵四方。已成难制的蔓延之势,心中惊慌。洛阳即三川,李由先前不动兵,倒不是他不忠于秦廷,不敢出三川。只是他认为陈胜是一介戍卒,领着人东打一阵,西窜一阵,地方军还消灭不了他们?李由没有深想,全国百姓人人处于危难待死之时,起义便是他们求生的一条路。他受他父亲法能制天下的影响,忘了儒家所言“失道者寡助”或“足食足兵民信之矣”的真理。李由等人,秦廷已失道,还装作不知;民已无食,还看不见;兵已不精,还不觉得,所以迟迟不发大兵去山东,骄情慢惰乃为官者之通病也。
后来,陈县被陈胜夺下,李由才聚谋士议出兵,之后秦军一方布置了严密的防守、进攻之计。
天时已是秦历八月底了,正是夏历五月底。汜水以东是一片青青的绿野,没有多少庄稼,蒿蓬如人高。尤其荥阳城东,已被大军占领,麦田都变成了倒卧的麻披。看不见百姓,只听见一阵又一阵的号角声。北去黄河三十余里,这就是吴广欲猛攻,李由死守住的地方。
太阳刚刚偏午,在木制的瞭望台上瞭望的秦军,已看见了一片黄云,如山岭一样从东方升起,隐隐的喊杀声,战鼓的嘭嘭声,听得越来越真切了。
吴广的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荥阳。然而这次由于李由组织了精心的防守,义军并没有一下子将三川攻下来,还吃了一次败仗。吴广派人送去罢战书,可是李由并不把义军放在眼里,为此吴广不禁大怒道:“李斯父子把持朝政已久,天下人受害者如田中秫秸之多,明日阵上杀了他,以使秦廷震动!”
吴广选龙虎之将二十员,悍兵二千,以备明日之战,又备下后继军五万,以待倾营混战。
战场中的太阳,大多没人注目她什么时候升起,因为将令比太阳的威信大。但她早升起来了,把战场照得一片金黄。天气晴朗,双方营垒上的旗帜襞然不动,闷然如炙烤。
辰时,双方号角先吹,三奏之后,鼓发九通。双方营门打开,帅旗先行,将士齐随。李由带二十员将军,二千人马,一半马军,一半步军。吴广的二千军也是一半马军,一半步军。双方都没有动用车兵。
吴广头顶高鼻金盔,盔顶红缨如火。身披上下掩页方块铜甲,大红战衣,坐下大白马,手持长矛。二十五六岁的人,圆脸俊目,弯眉如画,马到疆场中心,威风抖擞。他身后二十员骁将都仗刃逞威,护卫吴广,不离左右。弓箭手挽弓搭箭对准对方的阵角,一有不虞,以备万矢突发……
李由坐骑青沙马,手持三环剑。头顶六瓣铜盔,凤翅掩耳;身穿鱼鳞细甲,紫罗官服衬内。他是三十多岁的人,细眼俊目,长眉人鬓,虽抖雄威,却有文弱之态。自从妹妹、弟弟、母亲、祖母失踪后,轻看人生,一心为国,以死为志了,他身后二十员都尉将军护卫,全身戎装,耀眼明光……
双方都摆好了阵势,三通鼓响,李由、吴广都越队而出,交结在一起,矛剑飞腾,战了十合,尔后鼓住。两个总戎都跃马飞出圈子。随即停马挽缰通语,李由向吴广道:“陈胜乃里巷匹夫,秦廷有何亏负,竞借发戍卒之际,倡乱惑众,争城夺池,罪大如天,何可挽回?今听我一言,卷旗下马,降顺官军,或可解杀族之苦,不亦可乎?”
吴广仰天“哈哈”大笑道:“李由,今日来在阵上,你打不得官腔!秦皇无道,治世用奸,罪在你父子二人。自二十六年以来,大兴徭役,已有几百万,有田无人耕,有屋无人住,秦廷天下,已成了个死人世界。二世杀兄,赵高弄权,百官流血,天下分崩!吴广与陈王虽为戍卒,却是大英雄,在忍无可忍之时、苦无可苦之际,倡义于大泽乡,人民欢呼,行之若雷,义军已达五十万,据郡、县已和秦廷成为相对之势!今次西来,专伐无道之老巢,你若不知‘陈胜王’的天命,逆兵背阵,败在眼前,不可收拾!陈王的四十八把黄钺就是专为杀朝廷大官儿的,你不妨尝试一下,看看流血不流血吧?今既守信约,斗将才,以一对一,精疏自分!‘死千军不若斩一将’,请鸣鼓以对之!”
李由不再说什么,便和吴广战到一起,双方将士也一起参战,刀来剑往,戈矛交错,战了两个时辰。李由见一时难以取胜,而且伤亡惨重,便虚晃一枪,率军退回城里,再作他议。
当秦军全退入城里后,吴广十万大军的营帐也拔起,布置了一日,把荥阳城团团围住,不放飞鸟出入。接着又休整了三日,义军已无远来疲顿之感,于是分八方大举攻城。李由城中已是六万大军,但无给养之忧,多方鼓舞将士守城。当义军进攻时,箭矢、飞石、滚油、开水,连连泼下。义军连攻三日夜,一攻一守,直战得如百万鲤鱼群跳、十千蚂蚁争穴一般。义军伤亡了一万多人,城下尸骸如积山,血水把壕边的树根染红。城上秦军伤亡不过二千余人,人们把石头打净,便拆毁城中下水道、园圃之石,运往城上。为了保存箭支,只待义军攻上城边时,使长矛、大戈、短刀、宽剑挑、刺、劈、剁。凡杀一义军者,赏银四锭。又打开粮仓,分余粮于贫民,收买人心,也得百姓之助。为此,第三阵攻城之后,义军又连攻了四十余日攻不进荥阳,一时却成为僵局,吴广非常着急。但是谋士却说:“听说陈王已派大将军周章带十万军、车千乘攻入三川之西,我们在此咬住李由,功劳不在周章之下!”
吴广点头说:“是。”于是日日攻,天天守,苦斗下去,没完没了。三阵血战之后,李由之军就这样抵住了吴广的义军。
可惜,吴广围困荥阳不下,陈胜心中着急,日日聚众商议,打算增兵。将军李归自请大任道:“臣愿提一师之旅取荥阳。不日下之!”
陈胜当即允诺,命李归带二万兵去助吴广,李归当夜便带军西去荥阳,吴广之众又得添兵,还是猛攻死困,李由出不来,他也进不去而已。
正于此时,有飞报报给陈王:“周章带军已取下三川!”陈王听了心中大喜。
周章乃陈胜手下的一员虎将,五十多岁,勇猛异常,在攻下三川之后,稍作休整,便向潼关进发。潼关乃秦军屯军重地,对义军来说,其重要性当不言而喻。义军远征,粮草日渐稀缺,周章飞骑报陈胜,请求援军及增运粮草。然而,陈胜旗下几员大将均攻占了七雄故地,自立为王,不愿出兵潼关。
周章不得不孤军深入,一时间,战火漫向咸阳。然而,遇到了用兵奇才章邯,章邯用修骊山陵和阿房官的劳工组织起来的军队竟都英勇善战,很快便全歼了周章所率三十万义军,周章也伏剑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