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明珠为固宠持禄计,闻圣祖宫中欲选良家闺秀为女官,以充典签、校书等职。而限于满、汉之界,满人女子多不娴文学,无可当选者。乃异想天开,密遣使往苏、杭间,购小家碧玉未成年者。至邸中,先教以言语,次授之各种学艺,以备进献。其女皆美丽而天足,并欲使冒为满旗贵族也。其事绝秘,虽家人不与知。所知者,惟一二心腹而已。
其夫人早卒,以妾代之。悍妬有力,明珠颇畏焉。或告之曰:“相国谋署外室,城西别墅中,粉黛殆以百数。三十六宫都是春也。”夫人觇之,信。怒甚,曰:“予必尽杀之,固不使相国知。”
先是,别墅所购待年之姬,分科习文艺,宛若学校者然。如书史、诗词、歌曲、音乐、奕棋、绘画、雕刻、女红、游戏等,各占门类。习一艺成,以次递习。
有老儒,杭人。博通书史,兼擅诗词、歌曲。相国聘之以教诸姬。老儒仅知为相国之待年宠也。所教为及笄女子三。曰新梅,曰娇杏,曰蒨桃,若姊妹花然。蒨桃尤聪慧,年仅织素耳。老儒怜之,独教之古列女节孝贞烈事。蒨桃慨然欲自振拔,顾念身世,辄为之泪下。然技艺之精进,突过侪辈,偶见即能仿效。诗词出语有天然韵致,非人力所能为也。老儒誉不置,而娇杏颇妬之。
院制:每女子三,必有一老妇管理其起居饮食。凡师教外,督责之事皆属焉。娇杏嫉蒨桃之能,辄短之于老姆。蒨桃承老儒教,慷慨尚气节,不肯谄事老姆,且以己所处地位,无异娼妓,永无拨云见天之日,故觉生趣顿减,而怨愤之词,或见于词色。于是老姆亦厌恶之矣。
一日,会时节。闻夫人来园中游邀。诸老妇大惊,知必有祸,乃匿其驯扰心爱之姬,而班倔强者出迎。意谓夫人若加凌辱,此辈固无足惜耳。无何,夫人至,颇和蔼无怒容。既遍阅诸姬,乃命膳夫设宴,以享群花。且命醉饱,勿惧。既而命诸老妇善事诸姬,率婢媪登车去。
蒨桃既入课斋,老儒见其双颊微酡,问所以饮食者。蒨桃具以告,且曰:“夫人固有礼,但未知肯释放吾辈否?儿已微露求请意矣。”老儒色然曰:“危哉!此岂尔求请时耶!蒨桃曰:何谓?”老儒曰:夫人之有礼,于理为常,未可深信,恐其城府甚深,蕴毒亦愈厚耳。且虽不愿尔辈在此,亦岂愿尔辈安然他适,享太平之幸福?而尔骤露求请之意,彼知尔之不易驯服,必设计更速。惜哉,尔之不习世故也!
蒨桃闻言,自悔性躁,伏案痛哭。老儒慰解之。新梅最长厚,争来解劝,娇杏则不知所之矣。
未几,蒨桃腹痛,自归寝室。比晚,新梅走告老儒曰:“蒨妹死矣。凡侍夫人饮者十六人,中有六人得赐酒,赐酒者皆毙。噫!殆酒中有毒耶?”老儒叹曰:“吾知头角峥嵘之为害速也。但尔辈亦不能免。娇杏何如?”新梅曰:“娇妹方鼓掌称乐。”老儒曰:“妇人之妬,一至此耶?虽然,舐糠及米,彼自不知死期之将至,何乐之有?”
新梅惧甚,齿为之战,跽地求老儒援救。老儒曰:“吾姑试之,未知有效否。”新梅称谢去。老儒乃函致其徒为显宦者,言于相国求去。相国知有异,遣人引老儒至密室,询所以求去之故。老儒以前事告。相国惊曰:“吾固不知,此禁脔也。奈何夫人贻误若是!”老儒从容曰:“与其死之,不若生之。”相国颇首肯,乃命人稽园中人数,将下赦令。
夫人已知之,争先驰往,命缚色美者别置一室,而驱其中姿以下者。新梅朴讷无华,竟得漏网。因感老儒惠,辗转访得其寓所,愿作奴婢以报。老儒乃纳为子妇焉。而相国献姬之事,亦遂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