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风沙漫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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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明月有约

金昌原先是戈壁滩,没有一棵树没有一间房,只有狂风中奔走的沙尘和狂风也刮不动的肌偶狖能看见路犯和骆犯草。20多年的植树种草,这片戈壁滩上有树了有草了开花了,一个人造绿洲出现了。

笔者三次走西部,匆匆来去,见了两回中秋月,望夜空澄明,听月光泻地,戈壁、绿洲与废墟在辽阔与深邃中延展,纵深至暗夜混沌……此时,西部至大无形,西部至静有思。这是倾听的时刻,倾听西部就是倾听历史的足音,倾听在废墟中掩埋的警示。

从民勤到金昌,这一天恰是1994年的中秋,我是在赶赴与一轮圆月的约会吗?大漠开阔着视野,起伏的新月形沙丘在午后的阳光下不可思议地沉着、安详,倘若风平沙静,这些沙丘显示的线条美,简直无与伦比。可是我又不能不想到,正是风在雕塑大漠时,留下了这些线条,人可以欣赏却不能陶醉。那是流沙,只要有风,它便向前推进。一盘散沙确实是散沙,一片大漢之沙却是组织严密进退有序的,它不动干戈,它只是等待风,每秒5米以上的起沙风……

一路上满目黄沙,骤然看见金昌市内葱郁的绿色,我流泪了,不是哭也不是笑,是感极而泣。

金昌是镍都,顾名思义是矿山城市,是1982年开始建设的新城。它原先是戈壁滩,没有一棵树没有一间房,只有狂风中奔走的沙尘和狂风也刮不动的乱石,偶尔能看见骆驼和骆驼草。最早开采镍矿的工人,1958年就到这戈壁滩上来了,除了风沙就是石头,人和石头都跟光棍一样孤寂。后来有了家属有了孩子,孩子的目光总是在寻找什么,总是望着大戈壁发愣。金昌人警醒了:没有绿色,孩子们的心灵将是残疾的;没有花朵也不行啊,哪有生活的芳香呢?“不行,要种树种草栽花,否则老婆跑了,孩子傻了,那不是作孽吗?”没有土,就得客土种树,从有土的地方背土运土,在戈壁滩上挖坑,把石头垒成小围子,护着树。没有水,就省下自己的生活用水,用矿上经过处理的污水,一棵一棵地浇。20多年,不知道背来了多少方客土,流走了多少汗水,戈壁滩上有树了有草了开花了,孩子们的脸上有笑容了,一个完全彻底的人造绿洲出现了。

这叫先种树后筑城。

城市诞生之后,种树种草仍然是一项艰巨的任务。1994年,我采访负责镍矿公司绿化的李银小姐,毕业于甘肃农业大学林学系,一个科班出身的娴静的知识分子。对她来说所学的一切能在实践中使戈壁城更绿更美,便是一种光荣和梦想。

树与金昌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金昌人说:为了生存,你得种树;为了子孙,你得种树。我有幸赶上了一个花卉展,知名的不知名的花朵竞相争艳,孩子们雀跃其间,竟使我一时忘了身处戈壁之中。

金昌人还告诉我:“那种莫名其妙的焦虑和焦躁,在有了绿色与鲜花之后,忽然消失了。”“刚走过戈壁滩时有一种被世界抛弃的失落感,后来在林阴小径上,又感到了生命的美好。”“草木的气息就是生命的气息。”这就是绿色的伟大,这就是环埦与人。

金昌的启迪还在于:环埦建设不可能一劳永逸,为了家园的稳固与美好,奋斗未有穷期。

我看了金昌电视台实地拍摄的1993年5月5日下午黑风暴卷过金昌的录像带“黑风暴从这里掠过”我从未听过见过这埋没一切、撕碎一切、仇恨一切的声音,冲天而起的红色沙浪,红色很快变成灰色黑色,然后是挟裹黄沙乱石的黑风,日光早已黯淡,呼啸之声四起,金昌周边、市内的树木奋起抵抗,枝叶摇动前俯后仰,这样的抵抗终于失败了。大树拦腰折断,小树连根拔起,到15时44分,黑风黄沙已遮掩了金昌,这个新兴的戈壁城似乎已经消失。

风速:32米每秒。

末日一般的黑暗,风是惟一的主宰,沙可以埋葬一切。统万城、骆驼城、黑城子、梦城、楼兰与精绝当年都曾经历过这样的灾难,最后在这黑风暴中飘逝而去。

16时40分,最黑暗的时刻,风速:34米每秒。

金昌的每一扇门窗都关闭了。可以想见,当灾难发生后,这是人类对付黑风暴的惟一动作。

这时候,高楼大厦更显瑟缩,所有人,男人和女人,市长与打工仔一律无可奈何,听天由命。看不见的惊惶与恐惧感在蔓延,入人心里都在惊呼广天哪,这是怎么了?18时,风力开始减弱,黑风暴渐次东移……

掠过金昌的黑风暴持续了两个半小时,这重重的一掠,其实是一次登陆和劫掠,期间真正天昏地暗的时间为31分钟,广告牌霓虹灯倒地粉碎,两条输电线路被刮断,13万亩农作物被压埋在黄沙下,1000多个蔬菜大棚不翼而飞,数不清的绿叶花蕊纷纷落地。

如果这一场黑风暴持续的时间不是两个半小时,而是20个小时呢?

如果不是金昌人种树几十年,仅三北防护林二期工程就营造了13545公顷树林的话,还会有金昌吗?

当黑风暴即沙尘暴过去,人们如获再生一般开启门窗走到马路上时,已经恍若隔世了!不少金昌人面对那些为阻挡这场沙尘暴而死去的大树小树流下了眼泪,人们目睹了绿色的崇高与伟大。“它们是戈壁城的烈士和英雄。”金昌人如是说。

金昌收拾灾后残局还是从种树种草开始,一位市长告诉我无论资金、水源多紧缺,我们只能种树不止,多一片防护林就多一分生存的安全。那一夜,金昌的中秋月多圆多亮,我真不敢说“月是故乡明”了,在重温一年前的黑风暴之后,才知道清风明月何以赏心悦目!腾格里沙漠上空中秋明月倾泄着迷人的银辉,大戈壁的宁静是宽阔的。我看着大漠与月亮的对视,真是相对无言,古老而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