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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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黄河北流后,宋神宗认为“水之趋下,乃其性也”,不主张再复故道。北宋的老百姓和皇帝、大臣们治河确实治累了,可是黄河却不管这些,又是决口又是连年水患不断,第三次北流、东流之争再起。主张回河东流者有文彦博等,除着眼于河北水患外,还在于阻隔契丹即辽军。认为北流有三患:“泛滥淳瀋,漫无际涘,吞食民田,未见穷已,一也;漕运独赖御河,今御河淤淀,转输艰梗,二也;塘泊之设,以限南北,浊水所经,即为平陆,三也。”反对者认为“东流高仰,北流顺下”,“塘泺有限辽之名,无限辽之实”。苏东坡也是反对回河的,几次上疏,力陈百姓艰困,民力不堪。最后回河一派占了上风,公元1094年,“创筑新堤七十余里,尽闭北流,全河之水,东还故道”。

黄河回复东流不过五年,又决口,东流断绝,向北流。政和七年即公元1117年,瀛州、沧州大决,淹死百万之众。不久,北宋亡。

因为黄河水患,北宋君臣尽心尽力治河,也有忧患意识。那时为了解河患,朝廷里的官员们经常去做“调查研究”,而且轻车简从不敢讲排场。那是没有法子,水在屁股后面追,皇帝又沉着脸问:“计将安出?”倘若水淹开封,谁也跑不了。

北宋三次回河可谓轰轰烈烈,却均以失败复归北流告终,左正言任伯雨在公元1101年感叹说:“河为中国患,二千岁矣!自古竭天下之力以事河者,莫如本朝。而徇众人偏见,欲屈大河之势以从人者,莫甚于近世。”(本节资料来源:《黄河水利史述要》,水利电力出版社)

任伯雨这番话有极为精妙之处:两千年来治理黄河最下大力气的就是北宋,而徇众人偏见,试图人定胜河者,也莫过于这个朝代。任伯雨指出:众人也有偏见,有时候“大多数”是不可靠的。众人的偏见若得不到纠正就成了偏见之众,决策者往往会因众而徇之,忽略了少数。于是违乎天理、不顺其自然的事情便屡屡发生,关于江河的灾难,因为众人偏见,完全漠视了少数人的警告,正未有穷期。

我曾寻访过黄河故道。

落日荒沙,裂缝爬行。

来到山东滨州河段,黄河断流,这是上世纪1997年的5月,所有的自来水龙头前排着长队,排着焦虑与无奈。黄河大堤上盼水的农人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黄河啊,你咋就不来水了呢?”我和当地的农民聊天,得知山东全省灌溉用水的一半来自黄河,每立方黄河水可增加小麦产量0.85公斤。你看黄水浊黄水黄,那浊那黄却也是小麦穗粒的金黄。这金黄与金子的金黄相比较,孰轻孰重,农人有自己的看法:“有馒头吃的人可以没有金子,有金子的人不吃馒头行吗?”黄河的血淌尽了吗?

黄河的泪流干了吗?

报载:长江出现罕见的低水位,为140年来水位最低记录。水利部门说,低水位与三峡大坝无关。一座座大坝一条条支流上游的梯级开发,怎么可能与长江水文毫不相干?长江也要断流吗?我们还能有第二条黄河、长江吗?

黄河啊,长江啊,千万别断流,哪怕你再泛滥一次!尾声之三:奢侈与贫寒一青海的孩子与鞋子2007年2月1日出版的《南风窗》第12页,以《我国财政不可承受之浪费》为题,引用北京天则经济研究所、经济学家张曙光的话说:“2006年中国财政收人增速是经济增速的2倍,这样的比例不甚合理;而在财政支出中,行政事业支出更是浪费惊人,光是公车出行就花费3000多亿元,吃饭3700多亿元。这两个数字很可怕,因为多年来,政府都表示要增加教科文卫等财政支出,实际上并未落到实处。去年国家财政只拿了300亿,减免了农村中小学生的学费,就使全国1.5亿的学生受益。”2007年2月1日《北京青年报》人16版,在《半截鞋哥哥和双色鞋妹妹》的大标题下,报道了青海省泽库县严寒中的家庭:一所小学,一些光脚穿半截鞋帮鞋子的孩子……该文的“编者按”说:“青海省南部牧区是我国最贫困的地区之一,那里的孩子们正被严寒所困扰。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地方,气温达到零下十几甚至零下20摄氏度,孩子们竟在露天里上课;雪天里,有的孩子光脚穿着只有一个鞋帮的半截鞋;严寒中,老师只能组织学生跑步取暖。”报道中的巴登巴登热旭日小学,位于两座大山之间。这所学校是一位名叫玛尔曼的德国女记者于7年前捐资修建的,一排五间房,虽然简陋,但报道说“已经比旁边的藏民房子要好得多”。

巴登巴登旭日小学,缺操场、缺食堂,但最令人揪心的是孩子们的取暖。学校共有39名学生,其中80“忍寒挨冻,这是因为家庭贫困没有足够御寒的衣服鞋帽。学生上课取暖的牛粪,全村每人每年上交50斤筹集,不足的部分学生再去捡拾。因为山区路远,学生在校住宿,牛粪只在上课时烧,晚上睡觉时就只能挨冻了。

那个光脚就半截鞋的孩子就是巴登巴登热旭日小学的学生,叫公保东智,11岁;他有个妹妹叫拉毛叶含,9岁,所穿的一只红鞋一只黑鞋,是两双鞋里各自的一只,拼起来成为颜色不同的一双鞋。公保东智的父亲52岁,母亲于两年前因病去世,全家的所有财产为七头牛,用自家的草场帮别人放牧,所得的报酬是可以挤一点奶喝,一辆在这高原地带交通、放牧必需的旧摩托车。10多平方米的土坯屋里有一个柜子、一只水壶几只碗,屋顶没有瓦,是竹帘子上盖上塑料布,再以土压住,压得不均匀处便有阳光透过塑料布洒落在屋里。

这个贫困的家庭,还因为公保东智母亲患病求医而背着4万元的巨额债务。

公保东智的父亲,这个五十出头的藏族汉子既有愧疚又是自辩地对访客说:“我不是故意让孩子冻着,就是家里太穷,没有鞋。”一家人没有一双袜子,一人一身破衣烂衫,没有换的也就不用洗衣服了。公保东智的藏袍是8岁时买的,那时他母亲还在,14岁的二女儿英群吉担起了全部家务,19岁的大儿子和16岁的大女儿刚刚外出打工去了,去了哪儿?干什么工?不知道。

海拔3700米高处的青海泽库的一户人家。

一个父亲带着五个孩子、七头牛,还有一间土坯房。

“泽库”,意为高山上的平地及风口、风库。

高原上的风雪与光脚的孩子,那鞋底开裂的半截鞋、双色鞋,哥哥与妹妹,捡牛粪的小女孩,他们踏在雪地上的脚印,这些瑟缩的小小的身影与脚印怎样长大?怎样走向远方?

海德格尔对梵高一幅油画作品《农鞋》是这样赞美的:“这双穿旧的鞋具里的黑洞,凝聚着劳动步履之艰辛;在鞋具的坚实的分量中,凝积着缓慢穿行于寒风下的、远远延伸的和总是相同的田中犁沟时的坚韧。鞋面上沾有湿润而肥沃的泥土。在鞋底之下,有着暮色里田野之路的寂寞,鞋具中回荡着大地沉默的呼唤,活跃着大地宁静地馈赠的成熟的谷物……这个鞋具从属于大地,并在农妇的世界中得以保存。从这种保存的从属关系中,用具本身产生出来,达到它立足自身的回报。”人说海德格尔所言揭示了艺术之神秘美妙,这一点也没有错。但,我更愿意说,是海德格尔的农鞋之思,展示了一条既开放春花烂漫也铺陈风霜雨雪的农人的道路。在大千世界中惟此道路,能集合天地的魂魄并使人行走其间,而鞋子本身则蕴含着风暴与呼唤。

可是,面对着青海高原风雪中的穷人的孩子及其鞋子,我却无言以对了。假如冰雪严寒冻伤了孩子的脚,这半截鞋帮的鞋子,这鞋底已经开裂的鞋子,会流出眼泪吗?那眼泪会变成风暴呢还是亘久的沉寂?

尾声之四:大漠胡杨一这就是守望新疆,2000年深秋,波澜不惊的塔里木河啊,梦魂牵绕的胡杨!因为走过塔里木河,因为在胡杨下的绕树徘徊,这个中国极西之地的秋天的色彩,便永存在我的记忆与追思中了:在这大漠之中,胡杨守望什么?胡杨的命运注定是要和荒野、极度干旱联结在一起的吗?当秋日金色到灿烂的树叶,在大风雪中凋零,有没有人去看望过这漫长的冬季中的胡杨?

胡杨是中国西部地理环境变化的见证者。在植物区系分类中,胡杨属于古地中海成分。它是在古地中海大踏步退缩,青藏高原及其周边地区一次又一次抬升之后,在荒漠化过程中形成的特殊树种。分布于中亚荒漠河流泛滥地区的河道两岸,或者有地下水分布的荒漠区域,面对着髙温干旱的大陆性气候,成为独特的大漠之中的绿洲森林景观。

胡杨,维吾尔族语称为“托乎拉克”,意为“最美丽的树”。胡杨属杨柳科杨属,高大落叶乔木,胡杨是杨树中最古老的树种,文献记载的历史已有600万年。胡杨树皮为灰褐色,有不规则的沟壑一般的纵裂深纹密布。胡杨在地下水供应正常的情况下,树干应为粗壮通直、昂首蓝天。可是,我寻访过的胡杨绝大部分都是虬曲扭结,不规则地呈现出力量的含蓄、神态的凝重与忧郁,总之是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沧桑之感。胡杨形态的奇形怪状,其实就是生命的千姿百态,此种姿态也与荒漠环境密切相关。在极度干旱的一处风口,胡杨树迎风而立,在得不到最低限度的水分时,这一株胡杨就会放弃对枯老危枝的供给,以维持新枝新叶及整体生命对水的需求。若干胡杨树枝便呈黑色,而其余的枝干依旧活着,是秋天里晃动在大漠中的金色。黑色与金色、生命和死亡共一树,胡杨啊!塔里木河当地,人们又称胡杨为异叶杨,胡杨树叶其状多变,幼龄树叶为线形、柳叶形,及至成龄变异为阔卵形、心形、三角形,叶子的边缘有锯齿状。胡杨大多雌雄异株,每年5月开花,花发在先,叶生于后,雄花色红,串状下垂。至8月果实成熟,种子若蒲公英,似絮似缕,随风而去。胡杨的种籽落地为安,如在潮湿的河畔,7天即可萌芽;在干燥无水之地,10天后便失去生命力,有多少种籽不再发芽。8月,是大量的胡杨种籽死亡的时节,一年后风吹过,新的种子又随风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