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上的一切自然物之中,流动的江河是最能够激发、催生想象的,关于生命和源头,关于大洋及彼岸,还有桥与船。不知道黄河源头的泉以及姜古迪如冰川点点滴滴的融水,此刻是多了还是少了?而大西南的横断山区,并行的江河大川在峡谷深处的奔突、坠落、人所不知的咆哮又所为何来?江河流过的地方会有绿色,江河拐弯的地方会有城镇,古渡口掩埋着千百年的秘密,虎跳石上跳动着大自然史诗一般的音乐和神话……人之初便是逐水草而居的啊!今天的人以院士之尊,怎么能说这是白白浪费的付诸东流呢?怎么能如此干净彻底地丧失敬畏之心呢?
只有流水滋润的中国,才是中华大地的完整集合。
但,这一切正在被污染之中。
正在被切割之中。
正在飘逝之中。
一个可怕的比喻在我脑海中闪过:中国,大坝上的中国。
大规不是大地。
大坝刚硬而霸道,大坝处于自然物的对立面,大坝必将成为“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的牺牲。哪一条大坝没有裂缝?哪一条大坝不在诱发地质灾难?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发岌乎可危哉的病险水库、将溃之坝?
大坝不是大地。
从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言,没有敬畏,哪有和谐?
完整的大地是稳固的,“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梁启超语)托起多少四季往复、兴衰故事、生命流变、炎黄子孙!那是少年中国,绿色中国,文化中国,科学发展观引导之下的和谐中国,一言以概之:大地上的中国!东望大野,或者是西望雪源,我们在大自然中所见的,永远只是她的卷首的几个字母,而笔者这本书的书写,却已近尾声。这个时候,我的心里洋溢着大山水中的风景的柔和,“它的柔和就是瀑布之顶的滑动,它的持续存在就是不断开始。每一种自然现象是一种流出,其流出之源也是一种流出,每个源头都有新的流出”(爱默生)亲爱的读者,你当看见、你当听见、你当感觉到:《大山水》的尾声,就是大山水的流出尾声之一:信水一一黄河水的各种别称黄河不仅善淤、善决,黄河之水还是“信水”。《宋史河渠志》说:“黄河随时涨落,故举物候为水势之名:自立春之后,东风解冻,河边人候水,初至凡一寸,则夏秋当至一尺,颇为信验,故谓之信水。
二月、三月桃华始开,冰泮雨积,川流猥集,波澜盛涨,谓之桃华水。春末芜菁华开,谓之菜华水。四月末垄麦结秀,擢芒变色,谓之4麦黄水。五月瓜实蔓延,谓之瓜蔓水。朔野之地,深山穷谷,固阴冱寒,冰坚晚泮,逮乎盛夏,消释方尽,而沃荡山石,水带矾腥,并流于河,故六月中旬后,谓之矾山水。七月菽豆方秀,谓之豆华水。八月萸;华,谓之荻苗水。九月以重阳纪节,谓之登高水。十月水落安流,复其故道,谓之4复槽水。十一月、十二月断冰杂流,乘寒复结,谓之蹙凌水。水信有常,率以为准;非时暴涨,谓之客水。”通过对黄河水涨落的观察与分析,宋人根据一年之中植物生长的过程及有关时令,为黄河来水命名,集中起来,不同时节的黄河水的名字为:
信水,桃华水,菜华水,麦黄水,瓜蔓水,矾山水,豆华水,荻苗水,登高水,复槽水,蹙凌水;另有非时暴涨、规律之外的不速之客“客水”。
多么美妙的水的名字啊,何等伟大的黄河颂歌!这些名字最初的命名者是河边候水人,是农人还有护堤守堤的兵丁役夫与河官。北宋时黄河屡次大决口,两岸农人苦不堪言,仅公元1117年沧州大水淹死者就达100万之众。可是农人对黄河对黄河之水并不是以“害河、“祸水”咒之骂之,毕竞是这黄河之水养育了我们的祖宗,还要养育我们的子孙啊!大宋的大智慧,于此可见一斑。
以诗一般的名字为黄河来水命名,只是黄河两岸人民生活的一个细节,一个值得后人深思回味的细节。但,黄河是要泛滥的,面对灾难如何处置?对河势工情,宋人也有相当的研究,并形象地为之命名,其中包括了洪水的程度、特点,争取到了防御洪水的一部分主动权,是北宋河防与农人生产相结合的一个特色。
《宋史.河渠志》:“凡移谷共横注,岸如刺毁,谓之劄岸。涨溢逾防,谓之抹岸。埽岸故朽,潜流漱其下,谓之塌岸。浪势旋激,岸土上隙,谓之沦卷。水侵岸逆涨,谓之上展;顺涨,谓之下展。或水乍落,直流之中,忽屈曲横射,谓之径釕。水猛骤移,其将澄处,望之明白,谓之拽白,亦谓之明滩,。”这些形象的描述,其实是洪水灾害的分类学,掌握了各种河势水情的特点,才可以应对,在险要河段备置抢险料物。
如今“信水”安在?
关于黄河来水的诗一样语言的描述,不仅喻之于物候节令而且用之于洪水灾难,那不是北宋时文化的博大精深又是什么呢?
在人与河的关系中,人依赖于水,水无求于人。人从河中得到生命之水,也是文化之源。
尾声之二:回河一屈大河之势以从人北宋初期,黄河下游河道大致与隋唐五代相同,经由孟州、怀州、郑州、开封、卫州、滑州等地而下,从渤海湾南部人海。由于这条河道行水已久,河床淤积,河患频频。
滑州决口,黄河夺淮,宋真宗赵恒“发兵夫九万人”治水堵口。堵决后仅四个月,黄河又决于天台,再夺淮,天圣五年即公元1027年7月至10月堵塞决口,黄河回归原道。第二年,黄河又决,公元1034年7月再决于澶州横陇埽,今河南濮阳之东。河水于此地离开京东故道,另冲出一条新河,浩浩荡荡流至平原一带,由今山东惠民县南的棣州、滨县以北人海。是次改道后,宋仁宗赵祯下令“权停修决河”。宋人称澶州横陇埽决口以后的河道为“横陇故道”,行水十余年,未大决。床历八年即公元1048年,黄河大决于澶州商胡埽,河水改道向北流,经大名、恩州(今河北清河西北)、冀县、深州、瀛州(今河北河间)至乾宁军(今河北青县)合南运河于天津人海。
回河之争由此而始。
商胡大决后,先是宋仁宗采取了暂不堵决的主张,“岁灾民困”也。可是皇祐三年即1051年,北流之河于馆陶郭固口决口,次年堵塞后,水势壅塞不畅,恢复故道即回河之议再起。河渠司李仲昌主张先开六塔河,六塔河的位置在“今清丰县西南三十里六塔集,宋时穿渠自今开州(濮阳)北十七里,引商胡决河流往此地,东南人横陇故道,是为六塔河”(《禹贡锥指》欧阳修两次上疏反对回河,理由是:“天下苦旱,京东尤甚,河北次之”,“河北自恩州用兵之后,继以凶年,人户流亡,十失八九”。在这“国用方乏,民力方疲”之际,以“三十万之众,开一千余里之长河”,力所不逮恐怕还会激起“流亡盗贼之患”。第二疏中,欧阳修讲的是黄河决溢规律:“河本泥沙,无不淤之理。淤常先下流,下流淤高,水行渐壅,乃决上流之低处,此水势之常也。”欧阳修继而指出:“京东故道屡复屡决,理不可复,不待言而易知也。”而李仲昌主张开凿的六塔河,河宽仅五十步,“欲以五十步之狭,容大河之水,此可笑者”,并断言此法“于大河有减水之名,而无减患之实”。
欧阳修的奏疏上达皇帝后,引起了激烈争论,欧阳修是少数,宰相富弼、文彦博等都站到了李仲昌一边,至和二年,即公元1055年宋仁宗赵祯下令集天下之人力、物力“同修河决”。公元1056年四月塞商胡北流之决口,引河水人六塔河,这小小六塔河怎么容得下滔滔黄河水?“是夕复决”,治河官员有的流放有的降职,第一次回河失败。
黄河既然不恋故道,那就北流吧。公元1060年,北流大河于大名第六埽决口,决出一道支河,名二股河,宽二百尺,下泻130里。为与北流有所区别,宋人称二股河为东流,有官员认为不妨因势利导,维持北流、东流分别人海,把黄河下游人海河道“分而为二,则上流不壅,可以无决溢之患”。不料两年后,北流河道又决,未几再决。宋神宗赵东流、北流之争再起。1069年6月,宋神宗采纳顼召集大臣司马光、王安石等询问对策,王安石的意见,堵塞北流,黄河之水尽归二股河。当年,东流之河决口,一决再决三番四复,北流也决,东流也决。宋神宗对王安石等一众大臣说:“河决不过占一河之地,或西或东,若利害无所校,听其所趋,如何?”王安石不以为然,仍主张东流:“北流不塞,占公私田至多,又水散漫,久复淀塞。昨修二股,费至少而公私田皆出,向之潟卤,俱为沃壤,庸非利乎?”于是再堵再开新河,使北流纳入二股河,不到四年,公元1077年黄河又是一决再决,后来仍由乾宁军人海,北流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