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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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安康以上汉水流域面积仅38700平方公里,已修有四个大坝,理该已拦住大部卵石对比长江重庆,为害将数十倍于安康。”(黄万里:《关于长江三峡修建高坝的可行性问题》三峡大坝是否会加剧长江上游洪灾的争论远未结束,大坝已经落成,而2004年9月发生在三峡库区开县的水灾,便成了迫在眉睫的提醒了。9月6日,特大暴雨使开县水位升至171.5米,超过警戒水位5.6米,超过历史最高水位2.32米。尚未完成搬迁的老县城水深达11米,全部被淹没,正在建设的新县城也有风雨飘摇之感,它的海拔也只有180多米。祸不单行的还有位于县城上游51公里、坝高60米的三汇水库,这个病险水库因超过正常高水位而放水溢洪,为开县洪灾推波助澜。三汇水库是1992年建成的,9年后即被水利部判定为三类病险库,2004年9月的开县洪灾中,如果不放水溢洪,一旦三汇水库垮坝,县城水位还要增高10米,从上游席卷而来的几十米高的浪头将会卷走一切建筑!开县洪水与三峡大坝有着何种关系?

《中国国家地理》2004年第11期,范晓的文章《巍巍大坝安乎危乎?》中,有三峡建委办主任卢纯的一番话:“现在三峡水位才只有135米,发生特大洪灾以后,开县小江的水就排不出去,造成这么大的灾难。如果三峡蓄水到了175米以后,怎么办?如果再发生500年一遇的特大洪灾,开县又怎么办?”所有的追问都找不到答案,至少在眼下。

我只是在内心里一次又一次地祈祷,黄万里先生关于三峡大坝的预言,千万不要应验。

“病险水库”这个水利上的专用名词是触目惊心的!国家水利部的数据说,全国共有病险水库30413座,占中国水库总数的36“,也就是说中国水库的病险率已超过了红灯闪烁的1/3。其中大型、中型、小型的病险水库数分别为145座、1118座、29150座,其比率分别为20、30“、40”。目前急需加固的大中型病险水库就有700多座,而小型水库则数以万计。如此之多的病险水库,在突发的灾难到来时,不要说防洪抗灾了,相反会爆发出更大的灾难,乃至人间惨剧。

水利部部长汪恕诚于2003年全国防汛会议上披露:全国自1991年以来,共发生235座垮坝事件,即每年平均有19.5座水库垮坝。

除工程上的病险外,泥沙淤积也正在严重地威胁长江、黄河流域的所有水库,那不是汹涌的洪荒,那是蛰伏的灾难。

笔者踏访长江中上游防护时获知:四川省50年代初期有山塘68万5,蓄水量30亿立方米,至1980年减少蓄水533,一半库容已被泥沙夺占了。四川全省12342座水库中,因泥沙淤积而报废的比例为28”,病险水库不在其中。大渡河下游的龚咀水电站已淤积泥沙2.32亿立方米,占库容量的2/3。乌江渡水电站总库容21.5亿立方米,已经淤积泥沙2亿多立方米,相当于设计时间的50年泥沙淤积量!白龙江碧口水库1978年建成蓄水,8年淤积1.15亿立方米,不到20年这个水库即会淤满,于是水库成为沙库。

到1992年为止,长江流域共建有大中小水库48522座,总库容1210亿立方米,每年因泥沙淤积损失库容12.1亿立方米,相当于一年报废12座中小型水库。

上世纪90年代,黄河连续多年断流,黄河是否成为季节性人海河流的讨论,曾公诸报端。黄河为什么断流?怎样才能使这一条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一如百万年以来,源源不绝奔流人海?这是关乎中华文明能否存续、中华大地是否稳固的历史性的话题。有一种前景是可怕的:经济增长了,黄河断流了,长江污染了,蓝天白云飘逝了,耕地急剧减少了!黄河流域取之于黄河的总用水量持续增加,黄河可供国民经济利用的径流量为370亿立方米,可开采的地下水约为110亿立方米,两项相加多年平均为480亿立方米。人们需求于黄河的,到2010年为520亿立方米,2030年为590亿立方米,2050年约640亿立方米。按正常来水年分计,分别缺少40亿立方米、110亿立方米、160亿立方米;按枯水年分计则缺水量高达100亿立方米、170亿立方米、220亿立方米。

黄河哪来这么多水?

有一种关于河流的现实同样让人惆怅:就目前的黄河而言,洪水已经不是主要威胁,黄河上所有的水库足以把黄河之水全部吞下,这还不包括两岸分布的不知多少引水设施。又据杨朝飞的《水坝建设的生态困惑》(《世界自然保护信息》总第20期,2003年6月出版)透露:黄河流域仅黄土高原要从2003年开始的10年内,修建治沟骨干工程6000座,淤地坝41500座。

水库的失水问题是造坝者始所未料的,也从未引起过起码的重视,谁见过哪一个大坝工程中有水库失水评估这一项?专家的测算是:在相对静止状态下,每一平方公里水库水面,每年因蒸发失水约为150万吨,我国三北地区水库每年因蒸发失水约为200亿吨,超过三北地区年缺水量的总和。

坝啊坝!水啊水!中国的大坝建设,现在是一种什么态势呢?

《千秋功罪话水负责三峡水利枢纽建设、著名的水电专家和坝工权威潘家铮院士在坝》第76页(清华大学出版社、暨南大学出版社2000年5月第1版)中是这样说的:“进人90年代,中国的坝工技术更向世界水平跃进。例如修建在雅砻江上的二滩双曲拱坝,高240米,是世界第四高的双曲拱坝。按高度计,它虽排在英古里、瓦依昂和莫瓦桑之后,但后者都建在小河上(英古里平均流量仅155秒立方米,瓦依昂河更为一条小溪,而且坝已报废、而二滩泄洪量达22000秒立方米以上,从综合难度来讲,二滩无疑名列前茅。红水河上的天生桥一级坝,是高178米的面板堆石坝,完工时名列世界前茅。

四川省139米的沙牌碾压混凝土拱坝也是世界之最。正在施工的黄河小浪底土石坝,高154米,技术上极为复杂,更不要说在建中高183米的三峡大坝,其工程和规模量堪称混凝土坝冠军。”潘院士还告诉读者(资料出处同上,第77页):“到本世纪末(20世纪,笔者注),中国高30米以上的大坝达4539座,如计及30米以下的就难以精确统计,总有数万座之多。国际大坝委员会前主席弗尔屈洛甫曾开玩笑说,到中国考察不知应如何去参观这几万座大坝!确实,经过不到50年的努力,中国已从无现代化水坝之国一跃而为世界坝工大国。”对于21世纪中国的高坝大库,潘院士在他的著作中是这样写的:“随着国民经济不断高速增长,中国的能源供需前景严峻。

但中国又拥有举世无双的水力资源,可开发的水电容量近4亿千瓦,年发电量近2亿千瓦时。按能源计,本世纪开发的不过10,待开发的大型和特大型水电站达203座,分布在云贵川藏人烟稀少的金沙江、雅砻江、大渡河、乌江、澜沧江、红水河……上。这些源源不绝的宝藏,必将在下世纪得到充分开发,中国将成为世界上头号水电大国。”紧接着,潘院士又说:“中国的水资源在空间上分布极不平衡,广大的西北和华北都是干旱或半干旱地区,严重地影响生产的发展和人民生活的改善。

从长远看,必须实现跨流域引水计划,把长江流域的水北调,这个宏伟的改造自然的计划,将在新世纪内实现,又需要修建多少巨大的工程。有人甚至在考虑将雅鲁藏布江的水调到新疆和华北,再造个中国。这种计划目前虽尚属空想,但焉知不会在新世纪后期被提上日程呢?那又该修建多少座高坝大库和引水洞?”进而,潘家铮院士借外国专家宣称:“中国的工程师能够在任何江河上修建他们需要的任何类型大坝。”笔者不是反坝主义者,我们绝对不可以一概地否定水坝水库对江河防汛、提供电力能源等诸多社会、经济方面的重大作用。但,潘院士有关高坝大库的现实与未来的叙说,总是使人想起黄万里的告诫:“有坝万事足!”我们的工程师“能够在任何江河上修建他们需要的任何类型大坝”,从坝工技术而言,笔者一点也不怀疑,问题只是:任何江河都需要修建大坝吗?任何江河都适合修建大项吗?黄万里反复提到的中国几十年治水的通病是“重视坝工工程,忽视水文地理,不了解河流的地貌与演变又遑论治河”?先生已经辞世多年,每每涉及高坝大库,总是言犹在耳。他的晚年重病在身,但声音仍带有“磁性”,语言中有深人浅出的道理还有场景,当然也少不了一针见血。他说:“你去过四川吗?你走到河边就会看见,长江上游及其支流的河床是卵石造床质。

冬季天气晴朗之时,你站在河畔仔细看,清澈的水流在驱使卵石移动河床,这很有趣。正是这个运动切割着河谷,使河底成深层形,这些卵石夹粗砂叫做河床质或推移质。如果降雨,地面的水将泥沙冲进河内,于是水浊。但,你要注意,这些泥沙大部分不沉河底,也不参与河床的演变,是人们能测量到的悬沙,沙之可悬只能在水中,也称悬移质。长江之上水库之主要威胁不是悬沙、悬移质,而是滚石、推移质。为什么呢?因为高坝大库筑起,河床的造床运动便被人为地阻止了。”黄万里的意见再一次被忽略了。

深人思考中国的高坝大库,以及潘院士笔下的宏伟蓝图,关心中国水利事业的人不能不想到一个问题:中国方兴未艾的大坝建设、水电开发,在多大程度上吸取了三门峡工程的教训?潘院士在《千秋功罪话水坝》中,虽然也写了三门峡的过程,并说“教训是巨大的,但同时又写道:“所以,如果要在三门峡大坝上立一块纪念碑的话,最好还是仿照武则天女士的做法,立上一块无字碑,功过得失留待后人评定吧。”这是欲说还休呢,还是心有不甘?

尊敬的潘院士,请原谅一个后学与门外汉的直言,“功过得失留待后人评定”之语,正是说明了中国水利界、坝工权威们,对三门峡大坝的失败与错误是始终不敢正视的。与此同时,一座又一座更多的现更大的库在水电开发的名义下,迫不及待地崛起于几乎所有的江河激流之中,人们不能不指出:不敢反思错误的水利水电界,有没有可能沿着错误的道路一意孤行?

三门峡工程就是一座碑,这一工程的反复改建,导流底孔先堵后炸,库区移民流离失所,渭河两岸灾难频仍……那泥沙、那脚印、那被淹没的耕地、家园和农人的哭诉,都凝结在三门峡大坝上了,凝结成三个大字:耻辱碑!想起了莱茵河。

想起了笔亨在欧洲漂泊时第一次见到莱茵河的热泪盈眶不知道为什么是莱茵河如此激荡地使我想起了长江、黄河我的祖国的母亲河。

想起了莱茵河的另外一种表述,197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德国作家伯尔写道:莱茵河这个名词是阳性的,它是凯特尔语。莱茵河两岸的城市最早要追溯到古罗马时期,古罗马人运来了石头,用石块铺路,营造宫殿、兵营、庙宇和别墅。随着石头,他们还带来了长治久,安的梦想,石头成了他们过去统治的标志。罗马人给各个德意志皇帝留下的遗训就是:统治意味着建筑与颁布法律。

莱茵河自南向北奔流不息,它隔开了许多事物,然而仍有许多神秘的连线横贯东西。莱茵河是语言分布区的界线,甚至常常是每个教派内部的界线:这儿是特里尔风味,那儿则是科隆风味;这一种天主教是带有田园色彩的、忠顺的,它几乎具有巴罗克风格;相形之下,另一种天主教则散发出都市和更加自由的气息。只要莱茵河被宣布为民族的边界,古老的情感就会复活,这些情感不是纵向而是横向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的。

十九世纪才带来了莱茵河的挚友与死敌游客。莱茵河成了商品,风景变成了叮咱作响的银币。莱茵河风景的特征是不可取代的:它不可磨灭。千百万人伫立在龙岩上俯视莱茵河谷,莱茵河依然如故。千百万人站在汽船上仰望骑士城堡的废墟,废墟仍然耸立在那里。诗人们赋诗歌颂这片独一无二的风光,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即使是乘坐汽船从波恩开往吕德斯海姆,穿过由莱茵河造成的永远存在的广袤阴郁的草原,僵硬的心,漠然的头脑,坚强的男人,都会变得柔顺和蔼和软弱。莱茵河浩浩荡荡,使两岸发生的一切都成为过眼云烟亲爱的读者,假如伯尔笔下的莱茵河已经多彩多姿地奔流在你眼前的话,我们的感慨或许是共同的:对于河流生命、对于本质意义上的河流与土地和人类社会的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们既缺少动人的描述,更缺少深人的思考。如果13亿人民中的大多数为河流感动,为河流的自由奔流的权利而祈祷,为将被淹没的库区的家园和移民起而争执,中国的江河之上会有如此之多的高坝大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