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人好美食,楚人好音乐,楚人还好夜观星象。战国天文学家中甘德与石申夫齐名,石申夫是魏国人,甘德一说齐人一说鲁人一说楚人。甘德称彗星为“天桔”,长沙子弹库墓出土的战国楚帛书也称彗星为“天掊”,有学者据此认为甘德之学很可能就是楚人的天文学。席泽宗发表于《光明日报》1981年4月7日的文章认为:甘德在公元前400年至360年间,发现了木星的第三号卫星,比西方早2000年。又据《汉书天文志》称:甘德与石申夫都发现火星(荧惑)与金星(太白)有逆行现象。
马王堆3号汉墓出土的帛书《天文气象杂占》记载各国云气,将“楚云”列诸国云气之首,由此推断,当是战国楚人遗物,帛书上还画有29颗形状各异的彗星。
星光照耀的长江。
仰望星空的楚人。
还有“楚云”,“楚云”肯定是云,只是不知它与“鲁云”、“湘云”、“越云”、“吴云”差别在何处?也许这要问风雷雨雪。
楚云安在?
它是飘散了呢?还是成为雨滴,或者伏藏于太空深处?
人亡政息云犹在啊!因而,历史是湿润的,否则我们的血脉早已干枯了。
由盛而衰,从辉煌的极致走向没落与黯淡,对于地上的国家而言,莫不如此。庄子早已有言在先:“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曾经辉煌的楚国,是战国时代唯一可以与秦国抗衡的。楚国的版图相当于今陕、豫、鲁的南部,江、浙、皖、赣、湘的全部,巴蜀大部。其势力和影响远及滇、黔、桂、粤、闽,不仅幅员辽阔,文化发达,而且占尽长江中下游的富庶之地。因而张仪说能得天下之一统者,“非秦即楚,非楚即秦”。
史书有载,楚国之亡亡于后来的君王,一个贪婪、好色、不容异己、不再纳谏的国君,官吏腐败一时成为风气,山崩木朽,谁能挽回?历史可证:落后了就要挨打,腐败了就要亡国。
江陵城头,秋风月夜。
我和几位诗友相对无言。那无言是因为:面对偌大的历史,如此精彩纷呈的文化和艺术,如何言说?其中也许还带有一点惋惜。长江不为所动地流去,既无所流连,也无所怜悯。这就是江河之流,日月之行,这就是历史啊!长空雁叫。
这雁叫声中,我却还是想听见楚风吹动、楚乐响起。
国与人,谁没有美人迟暮的一天?屈原死后,楚国的另一个大才子宋玉在《九辩》中写道:“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那是说气数已尽吗?
可是,在长江中游的原野上,古往今来,秋天都是收获的季节。
鄱阳湖湖口,长江下游之始。
湖口宽约800米,这一宽窄度是大山水自己设定的,决非人力可为。鄱阳湖水由湖口人长江,如果一泻如注,长江顿时暴涨便会漫溢。湖口既是通水之道也是束水之处,流出应是平缓而有序,而800米宽的出口便是最佳公约数,神机妙算啊!于是下游之始,便向人们展示了江水此刻的微妙:从中游过渡而来,朝海洋过渡而去。先是一湖碧水与长江的浊浪汇流,一清一浊相拥而行约25公里后混为一色:大浑浊。清水永远不可能让浊流变清,而浊流总是可以让清水变浑,于此可见一斑。长江某种程度上的浑浊,是江水按其流向必然挟带一定泥沙的真理的反映,所体现的正是长江流程之长、高差之大、支流之多的虚怀若谷、仁慈宽容。
一点一滴的流水创造了长江。
一点一滴的泥沙汇合成浑浊。
人都说大浪淘沙,究竟又有谁能窥见其中奥妙?那是淘汰的连绵无尽呢?还是大江大浪的拣选?
出湖口不远,古城彭泽附近,有孤峰昂首挺拔,这是小孤山,山形似螺蛳发髻,旧称髻山,与南岸的彭郎矶隔水相望。孤者独也,江中有孤山且不仅仅是小孤山,如金山、焦山等,“碧峰孤起”(陆放翁语)一石独峙,是长江的追随者抑或引领者?
与中国西部的大山一样,这些金山、小孤山之类都有着各自的传说,被赋予了文化的属性。绝不一样的是这些传说明显地世俗、人性化了,不再有青藏高原神山雪顶文化的峥嵘瑰丽以及属灵的宗教氛围。假如这是神授,便是天生的风景与文化的多样性;假如这是人赋予的,那应是地理环境使然了。凡此种种,我们可以视之为长江文化的源头文化、上游文化与下游文化,缺一不可地构筑成了大地之上的大文化。
故事:苏东坡在《李思训画长江绝岛图》中有诗句道:“舟中贾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相传有福建姑娘名叫林小姑的,从小随父母移居彭泽,与当地一个叫彭郎的青年相爱。后刀兵突起,林小姑举家逃亡途中父母遇难,小姑成为孤女,沿路乞讨至蛾眉山下,被道德真君收养在上清观学道。某日,小姑去山间采药,有一种可以大补元气起死回生的长生草甚为稀少,只长在哦眉主峰的绝壁之上。石缝之间,小姑攀壁而上正搜寻间,一阵偌大山风把她吹落,跌下悬岩,被一青年樵夫救起。四目相视,峨眉山中回荡着愁肠寸断的呼应:“小姑!”“彭郎!”原来自从因战乱分别之后,彭郎便开始寻访小姑,直到哦眉山下始知有一孤女收养在道观,便苦苦搜寻,不料如此相见。从此,小姑无心学道,为凡心、爱意困扰,不时外出与彭郎约会于山间一草庐之中,终被发现,小姑被禁于禅房。
有道童同情小姑,便偷出飞天宝伞,开启禅房,先让小姑逃离再与彭郎飞去他乡。真君发觉宝伞不在禅房洞开时,小姑已飞去很远了,便拂尘向天三抖飞出一把宝剑,呼晡着直追宝伞。在彭泽江边,宝剑将飞天宝伞一切为二,小姑与彭郎各执一半跌落江中,彭郎成为彭郎矶,小姑化作小孤山。一个福建姑娘的苗条倩影,就这样有时被比作中流砥柱了,所谓“天地偶然留砥柱,江山得此障狂澜”是也。
从湖口上溯到城陵矶下流至江阴河段长约1160公里,长江之水流动在间有山丘阶地的冲积平原上,汊道河湾纵横发育。这一河段的另一特色是众矶肃立,暗伏玄机。矶石是松散于河道各处,突兀江边的如屏如障的基岩,与横断山区、三峡河段的危险绝壁已大相迥异,但一样可以激水扬波。众矶之中,名气不小的有湖南城陵矶,湖北黄陵矶、湛家矶,江西彭郎矶、马挡矶,安徽太子矶、采石肌,南京燕子矶等。
有矶必有山,每一块石头都是山的延伸。
与众矶呼应的是大大小小的低山、丘陵,如蒲圻赤壁山、嘉鱼黄岳山、武汉龟蛇二山、湖口石钟山、南京狮子山等。这一系列的石矶与山丘排列江畔,错落有致,稳固着江岸。同时,又形成了长江河道的多样性,是长江两岸众多的节点,肌头突出处,河床较窄,过了矶头,河床渐宽,成藕节状。河床有宽窄,水流有缓急,这宽窄缓急之间却大有讲究:矶头附近,湍急之水通过窄窄的水道时,顿成束水攻沙之势,泥沙很难淤积;水出肌头,江面骤宽,便淤出江心洲。河道于是分汊,有宽有窄,时分时合,忽缓忽急,沙洲生灭。长江在不同河段的流出过程中,都显示着它的独特性,或者开山劈岭,或者淤沙成洲。不完全的统计说,下荆江以下河段,有大小江心洲120多个,汊道100多处总长650公里,为此一河段全长的56!。
长江中下游河道的特征,除了江心洲与汊道互为消长生出的多样性之外,历史上还不乏崩岸的记录,且多数发生在九江以下江岸。在悬崖紧束、峡谷森森的上游河道,山便是岸,岸就是山,何来溃决之虞?但,分崩离析也是从不间断的,因为流水的下切作用,然后是镂空,甚至崩滩、泥石流。这在金沙江流域屡见不鲜,只是因为发生于荒山野岭中,没有人或鲜有人注目而已。
水到中下游,宽阔与自由引出的,便是沙洲汊道、并岸崩岸了。
自由存在于束放之间。
大崩岸是轰然大声,大崩岸也是大埋没。
安徽铜陵胥坝,雄壮岿然,明正德年后坍入江中。
扬州江都古城,在三国时坍落水底。
瓜洲城在清光绪10年全部塌陷于江涛之下。
更是举不胜举。江边百姓惧怕水淹远至于古渡口的淹没或迁移,码头和村落的废弃,胜于火灾,因为火烧一半,水没精光。
长江两岸自然形态的此消彼长说明,长江一直在变,历史年代的伸长溯源、沟通连接,那是激变,之后便是渐变了,我们怎么能指望这一条巨川是一成不变的呢?
马挡矶是长江天险,是闻名中外的江防要塞。它上依彭郎矶、小孤山,下有牛矶、将军庙作屏障,航道窄而水流湍急。如在长江水上用兵,这里是一夫把肌万夫莫敌之地。
舟船过马挡矶,须格外小心,这里的风变化莫测,有“马垲神风”之称。马垲矶上有山神庙,据说极为灵验,有求必应。初唐时,王勃买舟而下往洪都即今之南昌,舟行至马垲矶,为逆风急浪所困。王勃净手更衣到山神庙烧香跪拜求神毕,风向骤变,北风突起,飞流500里到洪都,意气风发作《滕王阁序》。小子一举成名,文章千古流传。
芜湖有古名曰鸠兹,因“地势低洼,鸠鸟云集”,故名。
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中说,芜湖“以地卑蓄水而生芜藻,因名。
清朝时,芜湖为中国四大米市之首,即芜湖、长沙、九江、无锡。每年从芜湖港出口大米800万担。时人有记载说,待运的大米在码头“堆则如山”,而倾泻人库时“销则如江”。
赭山位于芜湖市西北,传为战国时干将、莫邪夫妇铸剑之地。赭山石红若玛瑙,《江南地理志》谓:“赭山丹赤,故郡名丹阳。”剑是兵器,还是古代中国人身份的标志:“古者天子二十而冠带剑,诸侯三十而冠带剑,大夫四十而冠带剑,隶人不得冠,庶人不带剑。”干将、莫邪于赭山开炉锤炼之际,气温骤降,炉膛里熊熊之火几近熄灭,莫邪当即剪下自己的一头秀发连同长指甲投人炉中,炉膛重光,火焰辉煌,两把利剑铸炼而成。干将把剑取出放人小池淬火,小池即淬剑池;又试剑砍向山岩,山破石碎,山得“破山”之名。《吴越春秋》卷4载:“干将者,吴人也,与欧冶子同师,俱能为剑。”《战国策,赵策三》记干将之剑:“夫吴干之剑,肉试则断牛马,金试则截盘厘,薄之柱而击之则折为三,质之石上而击之则碎为百。”赭山是冶炼之地,是中国和世界最早冶炼钢铁的遗址,到宋代仍有“铁到芜湖自成钢”之美誉,芜湖民间还有看山寻矿的经验之谈:“山呈丹赤必有宝。”采石矶是翠螺山突人长江之中的悬崖峭壁,秦以前称牛渚矶。《舆地志》记,古时此处曾有金牛出没山洞。陆游《人蜀记》说:“采石,一名牛渚,与和州对岸,江面比瓜洲为狭,故隋韩擒虎平陈及本朝曹彬下南唐,皆自此渡。然微风辄浪作,不可行。刘宾客云芦苇晚风起,秋江鱗甲生‘王文公云一风微吹万舟阻,皆谓此肌也。”采石矶,人称“长江第一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