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姆渡文化遗址位于长江下游杭州湾南岸浙江余姚河姆渡,南是四明山,东北面是丘陵,源出四明山的姚江从葱绿苍翠间流过。河姆渡的环境告诉我们,河姆渡是有故事的。
大约7000年前的河姆渡的古气候,要比现在更加温暖湿润,属于热带或亚热带气候,山丘起伏丛林密布河水奔流,各种植物和动物蓬蓬勃勃,湖泊中有野生的菱角和莲藕。
河姆渡遗址中最丰富的是稻谷遗存,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个稻谷王国,无论建筑遗址还是深埋的废墟灰烬中,到处可以见到稻谷的影子,就连锅底残留的锅巴中也发现了炭化的米粒。有的遗址中稻根、稻杆、谷壳、谷粒的堆积厚度达40至50厘米,出土的稻谷均已炭化,但大多保留了谷粒外形,颗粒大小接近现代农民种植的水稻,品种为米山亚种中晚稻形水稻。
7000年前,江南的大米饭和我们现在吃的大米饭是一样的,甚至更香,那时不用化肥。
那真是水稻之乡啊,河姆渡人一日三餐均无法离开大米,谷壳加工成谷糠饲养家畜,稻秆则是农家燃料,一根水稻从根到秆到壳到米,浑身是宝,为农家所珍爱。这一传统,在今日之河姆渡乃至整个长江流域稻作区,一直保持到了20世纪80年代。
栽培稻显然是从人们发现并研究包括品尝野生稻开始的,河姆渡的野生稻,不知如今安在?猜想起来,那是水泽中的几丛或小片野生植物,开始并不引人注目,当它们在秋天结出少许谷粒之后,河姆渡人便在惊讶中放在嘴里嚼之,那是人类采集的天性。当初这大地上的果实,我们的先人几乎尝遍了,也有为此送命的,更多的时候却是充填了饥肠。后来再把野稻煮熟,有香味,让人胃口大开,好吃。便注意保护这些野生稻,进而再加以拣选,试着播种,并且留心着它们的特性是离不开水,那是种植水稻的开始吗?可是野生稻的种子又是从哪里来?谁播种的呢?也许我们只能说,在人类出现之前,便有野生稻谷等待着河姆渡人了。河姆渡人的耕作农具是骨耜和骨镰,骨耜用来翻耕土地,骨镰则用于收割。骨耜取材于偶蹄类动物如牛、鹿的肩胛骨,骨镰以兽类的肋骨制成,一侧打磨成锯齿形,是铁制镰刀的前身。
吃的问题解决了,从穿着与安居看河姆渡,也是教人眼界大开的。河姆渡遗址出土的“蚕”纹盖帽上蚕纹图像,“是我国迄今发现的最早的蚕纹图象”(《长江文化史》,江西教育出版社专家们认为此一蚕纹图象很可能意味着,在6500年前河姆渡人就开始驯养野蚕为家蚕了。而稍晚的崧泽遗址上彡部,“此时孢粉组合中桑树花粉数量非常多,说明除了附近山地植被中有桑树外,在当地的一些髙岗地带也有较多的桑树生长……使我们认识到崧泽文化时期已有人工栽桑、养蚕的可能”(资料来源同上河姆渡遗址中没有纺织品遗存,但不少珍贵的纺织工具如骨针、骨匕、骨轮、角梭、木经轴、木梳形器、陶质纺轮等可以组合成如下画面:骨匕、木刀相当于纬刀;小木棒是绕线棒;木质经轮为固定经线用;纺轮是纺纱捻线的工具;于是家家户户纺纱织布。纺的是什么纱?织的是什么布?猜想之下或者是野蚕丝或者是苎麻。从野蚕到养蚕到吐丝作茧再到缫丝织絹,其间工序之繁琐细微,是长江流域的农人经历了多少辛勤实践之后的成果,中国为“丝”国之名由此而来,丝绸之路不也正是由此铺设的吗?苎麻织品的实物发现于钱山漾良渚文化遗址,是三块苎麻布及苎麻绳等。布为平纹织品,每平方厘米经线为24根至31根,纬线为16根至20根,纺织技艺已堪称高超。丝绸扬名国外在先,唐宋之后苎麻织品曾盛极一时远销海外,我们还要记住外国对苎麻织物的一个与“丝绸之路”同样富有诗意的名字:“中国草。”苎麻之所以至今仍让人浮想顿生丝丝不断,笔者认为那是人类源于对大地的感恩之情,没有野稻何以果腹?没有野蚕与苎麻何以避寒?在最初利用、纺织业这一伟大创造中,先人的智慧、辛劳,以及对天地自然的利用、改造与和谐,成为人类史前文明辉煌之一斑。
河姆渡乃至长江下游的原始建筑以“悬虚构屋”的干栏式为代表,把一根根圆木和木桩以榫卯结合固定,形成一列列排桩,再铺上带有企口的厚木板,再在厚木板上立柱架樑,筑起离地架空的房屋,此种建筑的复杂与难度,是同时期黄河流域半穴式房屋不可同日而语的。关键在于榫卯结构和企口拼接,这是极具想象力与技术难度的复杂技术。不同的榫卯结构的组合才能使悬虚之屋得以稳固,如连接地板的龙骨的柱脚榫,上承屋梁之重的柱头榫,还有梁头榫以及防止受力后松动的带木梢钉的榫等等,然后便是企口的拼接技艺。河姆渡人的一处干栏式建筑就是一个系统工程,那是没有文字的年代,更不用说图纸和建筑学了,但,我们已经隐约可见:河姆渡的总建筑师就是河姆渡的农人。
河姆渡是长江下游史前文明之集大成者。
干栏式住房的出现,与长江流域湖泊、沼泽广布有关,为了适应这种地理环境,趋利避害,以防瘴疫虫害及野兽便有了“悬虚构屋”。今人想来十分浪漫的悬虚而住,彼时彼地却是不得已而为之。遗址中发掘出现的是13排桩木,至少有三座干栏式长房,大屋子也!但,不可能再现的是榫卯结构发现之初,尚不精确完美时,悬虚而不得稳固,造了又塌塌了再造的过程。
终于安居了。
“人辛勤劳碌,但诗意地安居”的典范就是河姆渡,新石器时代的河姆渡。
河姆渡给人的惊讶是层出不穷的。
余姚河姆渡遗址的第二文化层还发现了一口水井,距今6000余年,它由200多根桩木、长圆木组成,分内外两圈。外圈为栅栏桩,直径约6米,面积约28平方米。内圈是一方形竖井,边长2米,井底距当时地表约1.35米。细细观察之后,考古学家们认为,这口水井的营造方式是在原先存在的水坑中部打进4排桩木,组成木柱墙,然后清除淤泥,清水出矣。从外围的一圈栅栏及出土的苇席残片推测,这水井之上还有一个小小的井亭。让人颇费思量的是,河姆渡的西部和南部紧邻姚江,6000年前的姚江之水不仅充盈而且绝对没有污染,河姆渡人的挖井之举何苦来着?也许我们只能换一个视角观察这口井了:这里原先是一个水塘,附近的河姆渡人常在这水塘里取水,水质甚佳。当旱季到来,水塘几近干枯时,有一个或几个河姆渡人突发奇想,打桩清泥,便掘出了一口井。为什么要打这口井?到井里取水比去姚江的路途要近得多,此其一也;井水比姚江水更清,此其二也。公元前三世纪,刘熙在《释名》中说:“井,清也,泉之清洁者也。”河姆渡人真是起风气之先了。
亲爱的读者,你去过浙江余姚河姆渡吗?在河姆渡,你要慢慢走、慢慢看、慢慢想、慢慢听。如是,你才能感觉到河姆渡先人的智慧之超前,让人难以理解,而新石器时代这里的一切灿烂只能归之于上苍的恩赐。
我们已经在河姆渡看到了野稻种植培育成为水稻,使中国人有了自己的五谷之一,蚕丝是对昆虫的驯化,苎麻是野生植物纤维的利用,这一切可以说均为世界之最早。与之相比,认识到漆树的汁液是一种工艺原料,并在实践中使用,成为闻名世界的漆器,似乎有着更大的难度。幸运的是,或者说出乎意外的是,在河姆渡遗址的第三文化层,出土了一只木质漆碗,碗的外表涂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色漆。这是已经发现的最古老的漆器,距今6500年,也是中国漆器从而也是世界漆器制作的开始。
历史诸多动人的细节永远消失了。
河姆渡人是怎样发现漆树的汁液一漆的?发现之后又是怎样割取的呢?为什么不认为这漆树之液可食而只是可用呢?那是多少动人的故事啊,我们连猜想都很困难了。搜集远古的信息,只有公元前三世纪间,庄子在《人间世》中的声音依然清晰:“漆可用,故割之。”良渚文化距今约5000年左右,1959年首次发掘于浙江余杭良渚,是故得名,以后又陆续发现于江苏、浙江太湖流域。良渚人从事农耕、养蚕,农作物中除籼稻外还有粳稻,以及花生、芝麻、蚕豆、甜瓜等。如此众多的野生物种怎样发育如何培育已经不得而知了,直至今天还是江南农家的主要农副产品。笔者就是吃这些食品长大的,回想起来蚕豆花的轻盈、优雅而又与农家田垄为伍的纯朴,怎能教人不思恋?
良渚文化中震惊中外最激动人心的是它的数量众多质量精美的玉器。正是良渚玉器与中国北方的红山文化玉器,奠定了华夏文明的重要基础,并以此为发端,使中国的玉文化得以从新石器时代一直绵延至今,光泽闪烁,温润依旧。华夏先人发现玉石琢磨玉器大致确切的年代,各路专家其说不一,但有一种看法是一致的:“玉器是中华文明形成的重要基础。”(《长江文化史》)玉器与青铜器同样作为国之重器,区别在于,玉器在先,玉器贯穿迄今为止的中华文明的发展过程,但从未得到过“汉武帝得鼎而名其年”的荣耀。这是说汉武帝得一青铜鼎后,把“元狩”年号改为“元鼎”的故事。但,“这种思想意识,在当时只是在上层人士中存在,并且以后逐渐淡薄起来。而玉则不同,直到近代人民群众中还普遍存在着爱玉的心理,对玉有着特殊思想感情”(《长江文化史》或者可以这样,自古以来,玉就华中华民族的至爱。良渚玉器中的玉琮、玉钺、玉璧更是古玉中的珍稀。良龜渚玉琮上的细致人微的神人兽面纹饰其意义究意何在,以及在没有铁器的年代如何琢磨而成,至今仍是未解之谜。《说文解字》谓:“玉,石之美者。”一个显然与石器时代并存,却又可以剥离出来的高贵、美妙、温润的玉器时代,那才是真正称得上源远流长的中华民族的文化国粹啊!正如张光直先生在《中国青铜时代》所言:“玉器时代在中国正好代表从石器到铜器的转变,亦即从原始社会到国家城市社会中间的转变阶段,而这种转变在中国社会史上有它自己的特征。玉琮在中国古代文明史和社会进化史上的重要性在此。”稍加回顾,还可以得知,当社会的某一时代转变之后,以石器而言,即成为历史存之于博物馆,即便是青铜器,从商周而汉,之后便渐渐零落。只有玉器,在一个时代结束之后,其光泽从未间断,其影响从未减弱,而有清一代特别是乾隆年间的仿古玉器,更可以视之为中华民族的文化复兴。然后是迭经离乱、战争,风起云涌至如今,中国人仍然爱玉如宝。
从江源到下游。
从元谋的火光到河姆渡的干栏、良渚的玉器。
你找到人类从远古走来的脚印,便找到历史了,大野中的大历史。但有趣的是,假如我们能与古人对话,偎依火堆边的元谋人并不认为他们是在创造历史,而只是为了生存,需要迫切解决的是食、衣、住。人类是在生存中不经意创造历史的,而不是刻意地为创造历史而生存的。
长江文化的创造史,不就是千辛万苦而又辉煌无比的人类生存史吗?
说到长江文化的创造时,我们最容易忽略的是长江本身流动、下切与坠落及转折的启示,而把这一切演绎得精心动魄到极致的便是金沙江了。金沙江是退隐的,退隐在横断山脉的深沟峡谷中,金沙江因为退隐而成为稳固并且神秘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说,长江的沉雄博大、气概非凡、伟力无穷是在横断山区磨砺,是在金沙江段孕育的。金沙江还是《道德经》的天然诠释者:关于“道”,关于“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还有行走其间的那些人,如徐霞客。因为金沙江,让我们从长江下游回到上游。
1998年深秋的一个黄昏,江源寥廓,我在通天河畔漫步,感觉玉树草原的苍茫之夜,甚至想寻觅伏藏在这草原深处的那个美丽传说的起始,那语言的丝丝缕缕与青草和石头的缠结、牵挂。当煨桑台上的桑烟飘散而尽,经幡也随之融进夜幕时,这里便是一个廖廓的梦,弥漫在雪山,帐篷与荒野之间的梦。通天河是宽阔地流动的梦呢?还是载着宽阔的梦在流动?
通天河的藏名为珠曲,意为“美丽的河”或“奶水的河”。
通天河曾经是中原、青海北部通往青海南部、西藏的天险要道。不知有多少汉藏使者、戍边将士、僧侣信徒、商贾旅人、贩夫走卒,在这里来来往往。这来来往往便是文化的传播与交流,货物的转运和买卖,一族一地与他族他地的碰撞沟通。过往通天河,冬天靠冰桥,夏天用羊皮筏子,兰达渡口是通天河上的古渡口,如今还能找到当年叠石而成的渡口遗迹。古渡口是一种连接,此岸与彼岸的连接,天地神人的连结。相传,文成公主一行长途跋涉来到兰达渡口后,随行的工匠与当地藏民便开始建造码头和船只,这是通天河上的第一个码头、第一只船。通天河流到玉树巴塘河口,便走完了它在青藏高原的全部流程,长813公里,流域面积13.8万平方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