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类是怎样找到古长江的呢?
不妨说,这也是天作之合。
旧石器时代晚期,欧洲和亚洲发生了最后一次人类大迁徙,最后完成了史前地理大发现,今澳大利亚北部首次成为人类的领地。持此观点的《第四纪环境》进而认为:“这样的迁徙意味着在亚洲大陆和澳洲大陆之间的沿海先民,已经开始人类史上最早的海上航行了。”这些人、原始人、我们的先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关于人类起源所在地,有比较普遍的东非大裂谷起源说。根据考古发掘,中国著名人而长江流域上游的云贵高认为,亚洲高原可能也是人类的摇篮之一,原,更是一处合适的起源地。
当今人类学家认为,现代人由腊玛古猿4南方古猿—直立人—智人进化而来。云贵高原的考古发掘先后发现了距今1400万年的开远腊玛古猿,800万年前的禄丰腊玛古猿,300万年至400万年前的元丰腊玛古猿,250万年前的东方人及170万年前的元谋人。这些腊玛古猿与早期人类化石及简单的石器,使人类起源的猜想变得更加丰富多彩了。而云贵高原也确实是教人浮想联翩的,它隆起于印支造山运动中,在随后一次又一次的使青藏高原成为地球屋脊的沧桑巨变中,云贵高原的抬升显然要缓慢得多。不知道是犹豫观望呢还是别有使命,高原海拔从西部的3000米到2000米降至东南部的1000米左右。没有了青藏高原的险峻高危,所多的是各种镶嵌地形,高原周边岭谷杂错,岩溶地貌明显,溶蚀盆地众多。到云南中部滇中高原时,气候湿热,稀树草原错落生长,野生果实层层累累。滇中高原上有一处盆地,南北长20公里,宽约7公里,它地处亚热带,气候湿热,被称为天然温室,草木与多种野生动物均宜于生长及安居。
元谋县就在这个盆地上。
东流的金沙江在四川渡口接纳了雅砻江之后,突然急转南下,流经元谋县北又转向东去。长江的诸多曲折中,这个转弯是格外引人人胜的,它的匆匆来去似乎是在某种特殊使命的驱策之下,长江要去滋润一方土地,这方土地将要发生的生命故事也是起源故事。
很早很早以前,这里就有元谋人了。
1965年5月1日,在金沙江南岸元谋县进行第四纪地震和地质调查的科考工作者,意外地在上那蚌村西北的一处土包下,发现了几颗半露地表的云南马牙齿化石。继而,又发现两枚人的门齿化石,呈浅灰色,石化程度很深,有裂缝,从门齿之硕大推断,这两枚门齿的主人应是一个青年男性。
有时候,牙齿也可以激动人心。
它硕大粗壮,唇面较平坦,舌面的模式比较复杂。在和周口店北京人的牙齿比照后发现,在大小、粗壮及构造的复杂性方面相似,差别在于:元谋人的牙齿化石标本表明其齿冠的切缘较宽,基部收缩,舌面与唇面轮廓略呈三角形,而北京人的齿冠略作长方形。经古地磁法测定,元谋人生存于距今170万年前,是早于周口店北京人的原始人。元谋古人类遗址还发现了许多石片、石核、尖状器。有代表性的是三件刮削器,其中一件岩面较宽,边缘处似有二次加工的痕迹;另一件小而薄,呈三角形,一侧边缘有微微凹下去的刃部;还有一件类似方形,边缘处均有修整的痕迹。这三件石器虽然简单,却是经过再加工的,这再加工的打制过程,说明其时元谋人的智力和意识已经发达到了相当程度。现在看来太过简单的以石击石的打制,其实是人类所有发明创造的开始。
还有炭屑,火光熊熊之后的残迹,分布甚广但不均匀,有的地方集中可见上下几层,有的地方零星散落。炭屑直径最大15毫米,最小的1毫米,炭屑堆积中还发现两块发黑的骨头。贾兰坡先生在1978年第5期《自然》杂志上发表文章认为,这是人工用火的遗迹,这样就把中国古人类用火的历史向前推进了100多万年。以下的结论便是尽管使人瞠目结舌却又是自然而然的了:早在170万年以前,长江流域就有古老的直立猿人居住了。
元谋人的出现并不突兀,随后的考古发掘说明:元谋人是生态进化链上必然会出现的一个环节。在禄丰,获得腊玛古猿化石头骨3个,上、下颌骨38件,单个牙齿500多颗,还有一批与古猿共生的鱼类、鸟类、爬行类动物化石。进一步的考古发掘证明:云贵高原,尤其是元谋、禄丰地区,是我国南方更新世时期哺乳动物群的活跃之处,也是地球上古猿化石最丰富的地区之一。
现代人由腊玛古猿进化而来的足迹,深深浅浅地烙印在云贵高原上,800万年啊,人之初。
元谋人很可能是地球上最早学会用火的人。
元谋火光也许是最早照亮地球之夜的火光。
我曾几度踏访云南,在金沙江畔踽踽独行时,蓝天髙远,峭壁高耸,彩云之南的美丽及其深邃有时会在脑海中幻化出三个字:火与水。想起了云南各少数民族的“火把节”,每年农历的六月二十四日、二十五日的夜晚,云贵高原上闪闪烁烁的火光,火光下通宵达旦的歌声与舞蹈,那是对先人、先火的纪念,充满着怀旧的情结。而这里的怀旧所怀的是人类起源之初的火光之旧,苍茫、阔大而又遥远的怀旧的火光,所照亮的是人类走过的100多万年的崎岖小路。还有泼水节,那是对水的敬仰与赞美。在云贵高原经久不衰的传统风俗中,火把节与泼水节的文化内涵一直被中国的主流文化所忽略,其实带有原始意味的“火把节”、“泼水节”应是中华民族最伟大的两个生命节日。
高原上赞美火与水的人啊,请接受我的敬意。
地处云贵高原中部的元谋,在被古地中海覆盖时,所有的故事便已经在蔚蓝色的波涛中酝酿了。当古地中海后退再后退,原始云贵高原隆起,因为所处的亚热带地理环境的影响,有大片的森林和草地,森林中的猿猴是旺族,成群结队出没丛林之中。
那时的古长江的雏形,确切地说是一些大大小小的洼地,它们之间自东而西正将要连这些洼地中的水实在谈不上风姿绰约,却为猿猴们喜欢,可以饮用可以戏闹。地质运动相继发生,云贵高原的地形地貌还在变化中,有大片的森林在抬升后的岭谷杂错间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阶地、台地的镶嵌地貌及稀树草原。找不见高大森林的古猿惊惶失措,甚至嚎啕大叫,可是它们不得不适应新的环境,不是以爬树为生,而要学会站立,在无树可爬之后只能走来走去。开始的瞒跚学步是艰难的,经常会摔倒,一旦站立之后,也有惊喜:爬行和站立的最大区分是后者眼界大开,可以看得更远看见更多的新鲜。然后便在高原上游荡,发现了元谋所在的这个盆地,后来便成了随意来去的居住地。偶尔发现了一处山洞,夜宿山洞有了安全感,为了阻挡野兽的人侵或雨雪风暴,又从别处搬来石块或树枝挡在洞口……凡此种种的发现以及发现带来的思索,不断地开启着心智,大脑变得发达,从而使远古的人类一步步地走向穴居,并且在后来有了“门”和“安全”的概念。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史前人类地理大发现,那也是心智的大发现。
距今170万年时,今日之长江已经形成,金沙江的右岸支流龙川江流经牟定、禄丰、元谋。元谋人惊喜地来到江边,饮水,大口地畅饮,看见了江里有鱼。最初试着抓鱼总也抓不住,抓到岸上后看着它蹦跳不敢吃。第一个吃鱼的人可能肚子饿急了,整个儿生吃,曾经骨鲠于喉,后来才知道吃鱼要吐骨头。学会用火以后便在树枝上烧烤,那鱼肉香味传得很远。从吃野果、吃生肉到吃熟肉,元谋人面对着这熊熊的火光时,那目光是敬畏的,火光映红了他们黝黑的体毛与皮肤,这茫然的夜晚啊这星星之火……
走来走去的地方便有了路。
聚聚散散的所在就有可能成为家园。
漫长而又艰难的旧石器时代,也是诗意的浪漫的时代,长江流域旧石器早期文化,除了元谋人外,还有巫山人、鄂西臼齿、郧县猿人、郧西猿人、和县猿人、巢县人、贵州观音洞文化及湖北大冶石龙头文化遗存等。所有这些头骨、牙齿以及简单的石器告诉我们:正是腊玛古猿生息的云贵高原横断山脉东侧、大巴山脉温暖地带,当地质运动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地区的生态环境时,那些为了生存而站立而行走的古猿,迈开了从猿到人的第一步。这第一步也是人类的第一步,也是人的世界的第一步。
人猿相揖别,人要走路了。
这第一步无论多么踉跄,揖别之初无论摔过多少跟头,那都是诗意和浪漫的啊!长江,古人类的摇篮。
旧石器时代结束,新石器时代开始,古人类的足迹已经重重叠叠于长江两岸,有的已经生于斯葬于斯了。当历史成为过去,所有的场景和细节也都成为过去,其中的绝大部分烟消云散,我们已经无从寻觅。已经发现的墓葬、出土文物,笔者相信,那只是幸存的沧海一粟,即便如此,也足够让人惊心动魄的了。在新石器时代这一般被认为蛮荒的岁月里,文明的辉煌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更要者,今天的中国人又应该怎样珍惜这一切世无其匹的文化遗产并使之传承久远?
长江上游四川广汉三星堆遗址,其起始约为中原新石器时代晚期,公元前2700年左右,三星堆出土文物中有石斧、石锛、石凿,都经过打制,工具的分类渐趋明细。三星堆的先民从事农业并能纺织,有蚕桑有纺轮,饲养牲畜并以狩猎为副业,有猪骨和鹿骨为证。作为新石器时代的先民,三星堆已足够辉煌,至殷商时期,其神树、金杖、青铜纵目人面具、玉器等等,只能以“空前惊艳绝世”喻之,被称为众神之国、三星伴月之谜,容当别论。
大溪文化也是长江流域新石器文化的佼佼者。
大溪文化遗址位于瞿塘峡东口、长江南岸,在奉节与巫山之间。1958年至1975年,考古学家进行了三次发掘,清理出墓葬200多座,面积约1.5公顷。遗址显现的距今约5000多年前的社会场景是这样的:这是一个依托长江三峡的农业社会,农业工具以石働石刀为主,同时有了大型石斧和石锛、石凿。特大的石斧长431厘米、宽17.5厘米、厚4.7厘米,重7250克,是新石器时代大型工具之冠。这样一把石斧,除了使人想到石斧制作的艰难,还不能不联想起它的用途,开山?劈路?造田?总之是劳作的艰辛。遗址中有稻壳,大溪人种水稻,兼渔猎、饲养,养猪是主要的副业,也有鸡、狗、羊、牛。大溪人择水而居,除了稻米,鱼也是主要食品,而且是他们喜爱的食品,同时还在丛林中大溪人已经制作陶器了,是磨光红陶及少数彩陶。大溪人的陶器是生活需要的日用器具,那陶瓶、陶罐是汲水用的,乳突足罐形鼎是炊具,曲腹杯用来饮水,还有盆和碗,现在是空荡荡的了,当年盛过米饭、鱼汤,还有长江的流水和涛声。
大溪墓葬有竖穴单人葬和母子合葬。葬式有四种,仰身直肢葬,仰身曲肢葬,侧身曲肢葬,俯身曲肢葬。
大溪墓葬的随葬品以陶器为主,随葬的陶器底部有一孔,据说是为了让死者的灵魂可以由这空洞中穿越而过。随葬物除陶器外还有鱼,大鱼小鱼均有,想来大溪人好食鱼,其时三峡中的鱼类资源也一定格外丰富。
大溪人已经知道如何装饰打扮自己了。不同的装饰物会置于死者身体的不同部位与绿松石在右耳之下,玉石、象牙、蚌壳、骨镯置于左臂下。有一位男姓死者双手各戴玉镯一枚,左手又戴蚌镯九件,并将玉璜、猪獠牙、蚌壳环串成项链。如果不是在生活中已经懂得了美的初步的追求,怎么会以饰物送走永别的亲人?
大溪墓葬还告诉我们,当人类世界文明曙光初现,即便是在同一个区域的同一个族群中,已经出现了多样性,即既有一般性,又有特殊性。大溪墓葬中两处遗存显得格外“各色”,一处是一个老妇头枕一根象牙,两足底各置扁平砾石一颗。另一位是年轻的女性,以两只陶蝶覆盖左右乳房之上。
这是大溪特有的礼仪吗?可是,在别的墓葬中为何不见?
也许,这是两位生前便特立独行的女人,死后也与众不同?
现在我们要说到水稻,并且可以明白无误地宣称:早在新石器时代,长江流域便是世界稻作文明的中心了。
长江流域水稻的种植和栽培,以沣县彭头山遗址发现的稻谷为最早,距今约9000年。但,这还不是中国史前稻作生产的开始,包括水稻的起源,以及野生稻最早的发现等等,至今尚不明晰,说法也不一。无论哪种说法,水稻栽培历史无不指向长江流域,包括云南一带。云南出土古稻的地域,经考证在古代便有傣族居住,“傣族的民间传说和创世史诗中,也记述了他们的祖先如何在渔猎过程中驯种了野生稻的香稻米,如何找到谷种,学会了水田稻作”(《民族与物质文化史考略》,民族出版社1991年版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