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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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是夜,宗喀巴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风雨中跋涉,一路上顽石挡道,荆棘牵拦,风雪交加。路,好像是越来越难走了,有一个背影在这人世界、天世界、龙世界的三世界中踽踽独行,宗喀巴便跟着他,为每一个顽石、每一丛荆棘、每一根野草摸顶,顿时如行走在平川河谷。在行者脚下,那路是如此地崎岖又是那样平坦。宗喀巴想赶上前去,看看那背影是谁,是师傅顿珠仁钦吗?一切似乎都在恒定之中,他和背影之间总是若即若离,但有声音细小而清晰地从前面传来:你要回头一看。宗喀巴回头,只见漫漫长途上顽石变为在明灯与菩提和莲花之间,或垂挂或明灯,荆棘成为菩提,杂草开出红色与白色的莲花,洒落着无数奇珍异宝,五光十色,灿烂夺目。为再现梦境,醒来后宗喀巴便与艺僧筹谋以酥油塑造各种花丼树木珍奇,然后上色,与酥油灯一起供奉佛前。

这就是塔尔寺酥油花的缘起。

缘起于梦,璀灿的艺术是梦想的再造。

酥油花以酥油为主要制作原料,酥油是牛奶经过反复搅拌后提炼出来的黄白色油脂,如果说美玉如凝脂,这凝脂又何尝不是美玉?极温润极细腻,芬芳光鲜,可塑性强,可山可水可云可月可神可人可真可幻可虚可实,凭着得心应手的技巧,艺人们可以驰骋想象到极致。塔尔寺的麻油花制作分为上下两院,在元霄节前三个月便开始构思、设计、制作了。先是艺僧们的冥思苦想,智慧与灵感弥漫交织,两院之间各有心思各自保密,多少有一点神秘的气氛。滴水成冰的数九寒冬,先用木料按酥油花图形做成样板,在木板上附以铁钉铁丝制成粗坯。再敷以酥油捏成面膜。接下来是细节的加工制作,每一个有特殊技能的僧人进行各自的每一个细节创造,或花或人或树或鸟等等。然后上各种颜色,再由大师总其成。制作酥油花时,正是青海每年从11月开始的寒冷的季节,制作场所的室内温度需在零度以下,否则酥油就会化掉。为便于雕塑,僧人要把双手放到冰水中降温。酥油花作为一种艺术,它的灿烂夺目贯串在自始至终的艰辛创造过程中。

元霄傍晚,月上东山头的时候,一盘盘酥油花组装在花架上,此时此刻,塔尔寺上下两院的大师们才能欣赏对方的佳作,并互相赞叹。然后又各自筹备来年的酥油花制作,如是往复,已经有几百年了,才有塔尔寺酥油花的争奇斗艳,日益精妙。在这之前,塔尔寺的高僧已经隆重地举行了开光仪式,艺术与宗教的合二为一,使宗教显得普通,使艺术显得高贵。数十万人从青海各地赶来,观赏这一年一度的酥油花杰作,观赏着一个梦一种梦境,存之在心,成为自己的梦。因为酥油花的诞生与宗喀巴的梦有关,每年正月十五之夜便成了湟中塔尔寺的美梦之夜,而酥油花则是梦中之花,在天亮之前酥油花的展示便会结束,如灵光闪现,从梦中来到梦中去。

青海东部地区有山歌名“花儿”,山歌中把姑娘比作“花儿”,小伙子则一律称作“少年”。“花儿会”的时间在每年农历的5、6月间,成千上万的牧民聚集在山坡、草原上,尽情歌舞。青年男女把对爱情的理想与渴望,托付给歌声,此起彼落,情歌互答,火花与激情迸发。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一对对新郎新娘走进新的毡房,手抓羊肉青稞酒,那晚上,雪山和荒野都会微带醉意。

“花儿会”的历史已经难以追踪了。此种盛会开始只存在于民间,因为情歌撩人,寺院严禁唱“花儿”。清朝初年,有一股土匪闯进瞿昙寺抢夺金银财宝,僧人徒手与之格斗。眼看不敌时,有一个香客急中生智爬上瞿昙寺屋顶,放声大唱“花儿”,其余人等众声附和,一时歌声响彻四野。周围的牧人先是一惊,这瞿昙寺里怎么会唱开了“花儿”?很快便意识到寺里肯定出大事了,便跃马扬鞭从四面八方赶来,正好形成合围之势,土匪们或者束手就擒,或者仓皇逃窜,瞿昙寺得以保全。从此禁令取消,瞿昙寺还把“花儿会”作为寺院的一个纪念活动,大唱特唱,僧人只听不唱,却也听得热乎乎的,开怀大笑。这真是度尽劫波花儿会,慈悲为怀太平歌。

黄河在创造着,黄河也在埋没着,创造与埋没都是保存历史的一种方式。

看黄河是怎样埋没的,就要去黄河故道。

2006年2月21日,《北京日报》第9版发表新华社记者桂娟的文章称:“昨天,一项堪与意大利庞贝古城媲美的考古发现被公之于世。河南省文物管理局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他们在黄河故道中发现一处西汉晚期规模宏大的村落遗址,两千多年前,它毁于黄河泛滥而被泥沙深埋地下,长期以来无人叩扰。”这一汉代被淹没的古村庄,在河南省内黄县梁庄镇三杨庄,地处黄河故道,与五帝中的颛顼、帝喾二陵相邻。2003年夏日,三杨庄在实施硝河疏浚工程时,纯属偶然地发现了距地表5米深的瓦顶建筑遗存。两年的考古发掘后,重见天日的是规模宏大、保存完整的一处汉代村落,有7处庭院被确认,已经清晰地展现出来的是瓦顶、墙体、水井、池塘、农田、树木、厕所等生活设施。显然是因为一场席卷而来的突发大洪水,先是把这个村落淹没,洪水退走后黄河所携带的大量泥沙沉淀,并凝固了汉代黄河下游一个村镇的面貌,及生活生产场景。房屋坍塌了,但板瓦与筒瓦保存完好,它们之间仍然扣合没有分离的现象告诉我们,洪水之猛,坍塌是在一瞬间。来不及搬走的生活用品有陶器、铁器等,留存在原地。有一座庭院的主房很可能正在装修,有一堆板瓦、施工用的石灰拌泥池及废弃物堆积。施工现状告诉我们,这一装修或维修工程已经开始但尚未完成,在洪水来临时,人们仓惶逃离了。

三杨庄遗址告诉我们,汉代农村乡里的布局,是一个个单独的院落,四周有农田环绕,房舍坐北朝南,有主房和厢房,院内或附近有水池水井,院门外有活动场地,并有道路通向田野。汉代轮耕、休耕的农田种植对中国的农耕文化有深远影响,以笔者之见,汉而是为了让耕地休养生代所以取代田法、偶耕法,不是因为耕地紧缺,也不是肥料不够,息保持肥力。这是较之现在中国农村耕作中,大量施用化肥只求产量而使耕地日益贫瘠的远为先进的耕作方式。三杨庄遗址中保存完好的一垄一垄农田,是正在耕作中的精耕细作的农田,不知道播的什么是种?当洪水来临有没有青苗?或者已经收割?

西汉晚期的这处庄园废墟似乎在对我们说,2000多年前三杨庄的农民有耕地、有宅院、有完善的水井等生活设施,他们过的应是温饱有余的小康生活。

《汉书.沟洫志》称,西汉时设“河堤都尉”、“河堤谒者”等河防专职官员,顾名思义,“河堤谒者”这一称谓,不仅职能明确而且带有敬畏之意。“沿河各郡专职防守河堤的人员,一般约为数千人,多时则在万人以上。”(《黄河水利史述要》,水利电力出版社)《汉书.沟洫志》还说:“沿河十郡,治堤岁费且万万。”东汉时,朝廷明令“诏滨河郡国置河堤员史如西京旧制”(《后汉书.王景传》),“西京旧制”即西汉旧制。

汉代黄河多次决溢,不仅淹没了大量农田庄园,同时也给河道带来了剧烈的变化。汉文帝十二年酸枣决口,《史记封禅书》记有:“今河溢通泗。”泗,泗水也,淮河的一条主要支流,黄河既通泗也必入淮,这是历史上有记载的黄河夺淮之始。三十六年后即汉武帝元光三年,黄河先后两次决口,一次是春天,“河水徙,从顿丘(今河南清丰西南,笔者注)东南流人渤海。”(《汉书.武帝纪》)另一次在夏天五月间决襥阳瓤子堤(今襥阳西南,笔者注),“东南注巨野,通于淮、泗”(史记.河渠书》),自今襥阳西南冲出一条新河夺泗水而入淮,黄河河道弃旧图新发生了一次极大的变化。瓠子河决20余年后,元丰二年即公元前109年,汉武帝于“夏四月,还祠泰山,至瓠子,临决河,命从臣将军以下皆负薪塞河堤,作《瓠子之歌》”(《汉书武帝纪第六》汉武帝亲临黄河大道,“发卒数万人塞瓠子决河”,“湛白马玉璧”,祭河也。“是时,东郡烧草,以故薪柴少,而下淇园之竹以为楗。”(《汉书.沟洫志》)“下淇园之竹以为楗”的堵口方法,是“树竹塞水决之口”,待水势减弱,再打桩成排,填石充土,是近代“桩柴平堵法”之始。

汉武帝《瓠子河之歌》写道:

瓠子决兮将奈何?

浩浩洋洋兮虑殚为河。

殚为河兮地不得宁,功无已时兮吾山平。

吾山平兮巨野溢,鱼沸郁兮柏冬日。

正道驰兮离常流,蚊龙聘兮方远游。

归旧川兮神哉沛,不封禅兮安知外。

皇谓河公兮何不仁,泛滥不止兮愁吾人。

唯桑浮兮淮姆满,久不反兮水维缓。

河汤汤今激潺湲,北渡回兮迅流难。

搴长茭兮湛美玉,河公许兮薪不属。

薪不属兮卫人罪,烧萧条兮噫乎何以御水?

隋林竹兮楗石苜,宣防塞兮万福来。

瓠子河决口堵塞,“筑宫其上,名曰宣防”。2000多年后,读汉武帝的诗,依然隐约可见当年自将军以下数万兵丁负薪堵口的场面。《汉书》还记道:“自是之后,用事者争言水利。”“太始二年,赵中大夫白公复奏穿渠。引泾水,首起谷口,尾入栎阳,注渭中,袤二百里,溉田四千五百余顷,因名曰白渠。”民得其饶,歌之曰:

田于何所?池阳、谷口。

郑国在前,白渠起后。

举锸为云,决渠为雨。

泾水一石,其泥数斗。

且溉且粪,长我禾黍。

衣食京师,亿万之口。(《汉书.沟洫志》)黄河水患造成了多少灾难,也衍生出了西汉时期的多少精彩。

西汉中后期,朝廷上下,探索治河方法的人越来越多,各种治河才略中,有汉成帝初年冯逡为代表的“分疏说”,有汉武帝太始年间齐人延年的“改河说”,有西汉末期王莽统所有这些主张,对于集思广益扩展治治时关并的“滞洪说”,有张戌的“以水排沙”说。

河思路都起到过不同程度的推动作用。但,真正影响后世后人,虽历史长河汹涌澎湃而不能掩埋其光彩与大智慧的,却是贾让提出的不与水争地,人与水“各处其所”的治河思想,史称“贾让三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