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贡艺术是发祥于今青海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县(藏语热贡)吴屯上下庄、年都郭麻日、尕赛日等村庄的以绘画、雕塑为主的宗教艺术流派。热贡艺术的成熟期是17世纪中叶至19世纪初,它包括彩绘、彩塑、图案、酥油花、堆绣、砖雕、木刻、建筑装饰等,其中尤以绘画、雕塑享誉遐迩。(《青海通史》,崔永红、张得祖、杜常顺主编,青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9月第1版)
隆务河流经同仁县,伟大而独特的热贡艺术,在这里诞生并且流传世界。
艺术钟爱的这片土地,是虔诚的土地。藏传佛教对佛国的向往及神思妙想的缤纷色彩,使这里的人们拿起了画笔。从此,画画成为他们的一种生存或生命方式,这里所说的生存与生命是指:他们依靠艺术而生存,同时又在创造艺术的过程中,趋近并达到了人与天地自然神灵佛国的和谐、沟通。热贡艺术反映的纯真、热烈、慈悲、华丽,置回隆务河两岸的旷野草原时,使人惊喜莫名地听见了来自天国的呼唤:多么好啊,艺术的生存。
大约在公元14世纪初叶,隆务河流域出现了以隆务寺为代表的众多藏传佛教的庙宇,彩绘、彩塑开始出现。从西藏来到同仁传播佛教的信徒,以手绘的佛像、佛教图画展示并解析佛教教义。那是当地藏民最初的有关藏传佛教的心灵震动,当深奥的教义被直观的图像表现时,很难说到底是教义还是图像吸引了当地的藏民。到17世纪时,热贡的寺庙有一个规定:所有出家男童一律学藏文、绘画和雕塑技艺,到成人之年继续做喇嘛还是还俗可自行选择。这是较大规模地由寺庙传授彩绘彩塑技艺的时期,留在寺庙的继续深造,离寺还俗的,把绘塑艺术带到了更为广阔的乡野村镇。一代又一代的积累摸索之后,终于成就了面目一新经久不衰的热贡艺术。
历史上的热贡地域,曾历经战乱,是兵家必争之地,因为它的富饶。热贡北有黄河,南依草原,隆务河滔滔流过,宜农宜牧。先是羌人世居此地,后来部落之间互相并吞,吐蕃、土谷浑、唐朝都曾在这一带刀兵相见。至宋代,是桷厮罗政权治下,到元时,又为蒙古族的铁骑征服,游牧于青海湖的藏人开始迁居热贡。明朝一统天下后,设河州卫,从江浙移民至热贡地区戍边屯田。也有青海史的专家认为,江浙文化、江浙能工巧匠与藏传佛教艺术的交流和结合,对热贡艺术的成熟及辉煌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直到今天,吴屯的后人会告诉你:“我们的先祖是皇帝派来屯田的,我们的老家在江南。要不为什么叫吴屯呢?这是江南才有的姓和村落的名字。”隆务河宽容地接纳了一切,战乱、移民、政权更替、羌人、藏人、蒙古人、汉人等等,同时也接纳了不同族群的语言、风俗、文化。后来,当这一块历经战乱的土地需要生息和抚慰时,藏传佛教、喇嘛寺庙的出现,便是顺乎天理人心的了。从此,这里的人们似乎忘记了历史上的战争的伤痛,而精心于向往、描绘来世景象的彩绘与彩塑。那些线条,那些色彩,描绘在唐卡、堆绣、酥油花上,也描绘到了他们平和、清澈如隆务河的心灵中了。
热贡艺术,有时还会把我们引领进某个艺术殿堂的深处,可以看见那些虽然远去却辉煌依旧的艺术苦行者的背影。1940年,张大千在敦煌临摹壁画,为吐蕃时期藏族画家的笔墨技法感动,惊叹之余,便不辞劳苦从敦煌到青海朝拜塔尔寺,研习壁画技艺。一次历史性的巧遇出现了,张大千观摩塔尔寺唐卡制作时,一位聪明而不多言语的制作者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人就是18岁的夏吾才让。不知是因为爱惜少年才俊呢,还是为随时了解藏传佛教艺术,张大千返回敦煌时邀请夏吾才让同行,夏吾才让喜出望外。在敦煌临摹了两年壁画,同时又朝夕相伴目睹大师风采,夏吾才让得益匪浅。也许,他从张大千身上得到的最根本的启示,便是艺术家应有的经历和视野,永无止境的追求。寂寞而幸运的两年敦煌临摹结束了,面对戈壁大漠,夏吾才让说自己想去西藏、印度、尼泊尔观摩作画,张大千先是一言不发,后来深以为是点点头,自此一别成为永诀。
夏吾才让少年时在家乡吴屯寺出家,开始了他半个多世纪的热贡艺术生涯。漂泊、跋涉、临摹,他每天的生活就是烧香、敬佛、教弟子做唐卡。1988年获得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称号。
宗者拉杰是又一名享誉青海的唐卡画师,他主持、创作的618米长的巨型唐卡一一中国藏族文化艺术彩绘大观1996年5月在热贡地区绘制成功。这一史诗般长卷唐卡的绘制,不仅是热贡艺术的骄傲,也是对中国当今艺术界的鞭策和启示:艺术是不是只有金钱才能衡量其价值?假如文坛、艺坛都沦为名利场,文化艺术还有什么纯洁与高贵可言?宗者拉杰为了搜寒第一手资料,走遍藏区,旅程累计30万公里,从准备到绘制完成耗时11年。藏族的唐卡画在绘制之前,先要选择画布,然后是画布的特殊处理:先在布上涂一层薄薄的水作为底色晒干,再涂一层有石灰的襁糊,待第二层涂料干燥后,在画布上反复以手工磨擦,直到看不见布纹为止。对宗者拉杰来说,仅此一项长达618米画布的处理,便是浩大工程了。
绘制唐卡时先画定位线和轮廓线,再以碳笔素描草图,然后勾墨。勾墨之后根据画的内容上色,先浅后深。参与彩绘大观这一巨制的画师共300多名,年龄最大的有90岁的老者,最小的是13岁的少男。分别来自青海、西藏、四川、云南、甘肃,藏人居多,也有蒙古族、土家族、汉族。在绘制期间,每天平均有80至100名画师同时绘制,最多时则有200多人在同一张唐卡的不同部分伏案,制作完后却又让人感到巧夺天工浑然一体。我曾请教过青海的朋友,如果是一个精力如有神助的画师,晚上不睡觉,昼夜不停地画,何年何月才能完成这幅巨型唐卡呢?答曰:500年!细节是伟大的元素。
唐卡的绘制颜料取材于纯天然的矿物和植物,如珊瑚、珍珠、玛瑙等宝石,都是极品原料。画师们先将这些原料细心打磨,然后调色绘画。唐卡中多用黄金,用以勾勒线条,画面顿时流光溢彩。观摩唐卡时,要带上放大镜,不要错过那些小点点,那小点点是几只活蹦乱跳的狮子,在放大镜下甚至可以看到这些狮子的眼神,天真而威猛。在618米的长度中只占了不足一平方米的这幅画,绘有300多个人物、30多间宫殿,每个人物神形兼得,每间宫殿造型各异。绘制这幅作品勾勒人物线条的那一根笔,只有一根毫,所谓毫发之间万象生动,可以亲目所睹而不仅仅是形容。
在热贡,村子里的男人90以上都能画画,孩子们从小出家,除了诵经礼佛就是拜师学画,如果还俗,画唐卡、绘壁画、做雕塑可以挣钱维持不错的生计,可以养家。艺术既是信仰之道,也是生存之道,从容而平静,敬畏而美好。热贡的艺人不会暴富也不屑于暴富,他们是寺庙培养的,寺庙又是他们的绘画作品的大买家。所有这一切行为,无论自觉还是不尽自觉,都必须受到藏传佛教信仰的制约,在他们看来,贪,是一种罪过,修行来世的人万万不可贪!塔尔寺中一个绘制唐卡的青年喇嘛用哲学家的口吻告诉我:“你看世上众生,哪有因为钱多而清静的呢?”拯救之道在于信仰和艺术。
那是隆务河畔由寺院金顶、白色佛塔、村庄巷道、麦田和油菜花吐露出来的信息。读隆务河就是读一张天造地设的唐卡,就是读一本天人合一的书。
亲爱的读者,让我们告别隆务河,走进塔尔寺。
塔尔寺始建于明嘉靖三十九年,坐落在青海湟中鲁沙尔镇西南莲花山中,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即黄教)的六大寺院之一。其余五寺分别为西藏哲蚌寺、色拉寺、甘丹寺、扎什伦布寺,甘肃的拉卜楞寺。
塔尔寺与藏传佛教的一代宗师被称为“第二佛陀”的宗喀巴,有着血肉相连的关系。
传说之一:宗喀巴诞生时,剪断脐带滴下的血落到地上处,若干年后长出了一株青苗,俟宗喀巴游学西藏时,已长成一棵枝叶繁茂的菩提树。这棵菩提树有10万片叶子,每一片叶子上都有一尊狮子吼佛像,树冠的枝叶交错处是文殊菩萨的五字心咒。宗喀巴的母亲思念儿子便托人带去一信,说到菩提树的祥瑞神奇,还在信中捎一缕白发。宗喀巴望着这一缕白海螺一样的白发,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母亲的信:“看见这缕白发你就看见母亲了,你就看见母亲已经很老了,可惜我不能把深深的额头的褶皱寄给你,那褶皱里伏藏的都是思念儿子的梦……”宗喀巴泪流满面,一声声在心里呼唤着:阿妈啊阿妈,儿子多少次梦中扑到你的怀里,多少次求师问学的跋涉中想借道回乡,可是,佛又对我说,无量佛法,无量情思,普渡众生是为至孝大德。儿子学业未成,先寄去一幅自画像,并请阿妈在我的出生地建一座佛塔,“见塔如同见儿”。这一佛塔,开始是个小小的塔,每天晨昏绕塔而行的阿妈,转经念佛,仿佛总是在和儿子同行。后人在小塔的基础上重又扩建,便是现在万众瞻仰的大银塔。
传说之二:宗喀巴走遍了前藏的寺院,又开始了后藏之行,一路上念着文殊菩萨的经文,这是他七岁出家时的第一个恩师、青海湟中夏琼寺高僧顿珠仁钦传授的心法。恩师年事已高,一别多年时在念中,而少小往事恍若眼前。宗喀巴朝着家乡湟中的方向深情望去时,嘴里刚好念到“不还不复来”这句经文,宗喀巴顿时一惊,天意啊,“不还不复来”,慈爱如父亲的师傅已经不可能再见到了。不久,从青海那边便传来了顿珠仁钦圆寂的消息,“不还不复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