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从当代的成功学标准来说,我们和他们都输了。
我们输在不敢为了做真正的“我”,去挑战既定的社会法则。
他们输在虽然凭着一种“变态的自尊心”保住了自我,却又生不逢时,不得不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
其实现在,我们置身其中的世界还是宽容的,只要你守得,耐得,等得,做得,未必就不会鱼与熊掌兼得。
康洪雷,曾经在内蒙古电视台做场记,编外人员,四年没拿工资,八年进不了电视台编制。爱导演这一行业,却熬到37岁才第一次独立执导《激情燃烧的岁月》。直到现在在北京仍旧买不起房子。一路走来的过程中,许多朋友替他着急:“你哪怕腾出手来干点别的呢,多赚点钱。”但是他说:“拍戏是我唯一一件手上捧着的事情。两手称为捧,两只手都用上了,哪来的第三只手做别的。”这种一根筋走到底的模样,颇像《士兵突击》里傻傻的许三多。
他以为所有人都会和自己一样,朝着既定目标百折不悔地前进,后来却发现很多人走上另一条路:为适应社会而放弃初衷,寻找所谓的“捷径”,为此甚至“教训”康洪雷:“都什么年代了,你这样行吗?”康洪雷自问:“这样不行吗?”
真的,这样不行吗?他现在是当之无愧的中国一线电视剧导演,《激情燃烧的岁月》已经让他一炮而红,由他执导的现代军旅大戏《士兵突击》更是红透全中国,至今仍在一轮一轮反复热播。火了,热了,大卖了,得瑟了,所有人都交口称赞了,可是这个导演又接着远赴滇西,导他的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去了。他没有走捷径也成功了:既攻占了人生高地,又坚守住了真正的自我。
昨天一个朋友来看我,曾经赫赫有名的大才子,如今在经商发财。十年间他从一砖一瓦起家,如今盖起个高楼大厦,个性也变得华丽、圆滑。我问他还写不写东西,答曰早不写了。问他快乐不快乐,他说也快乐,也不快乐。所谓有得就必须要舍,但是舍掉的必然不是自己愿意舍掉的,所以午夜梦回,心里总有那么一块地方,空得难受,又毛毛草草。那里本来是应该开出一片花的,现在撂荒了。趁着而今“天良未泯”,还有感觉,那就尽情地说一说。等到哪一天一切初衷都已忘记,连“我”都丢掉的时候,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听他讲话,宛似看一个荒诞而悲哀的梦境,那张略带醉意的脸看得我莫名悲怆。在一场激烈攻战高地的战斗中,他成功了,而在沉默而无声的阵地坚守战中,他“挂”了。
其实人生本无所谓攻守,只要在努力中快乐,在快乐中坚持,在坚持中达到,在达到后还能回眸欣慰一笑,就是最大的圆满了。
桂花的芬芳
她笑容开朗,心态阳光,看着她,没有人知道她是一个绝症病人。她的病很特殊,学名叫做“三好氏远端肌肉无力症”。我先是从王朔的小说里知道有这种病的,男主角得了这种病,刚开始只是一两束肌肉群不听指挥,后来会衍进到全身所有肌肉群都不听指挥,意识清醒,全身瘫痪,连眨下眼皮都不可能,就那样迎接死亡。
真惨。
更惨的是,全球病例只有40人,她是其中一位。她姐姐是一位。弟弟是一位。一门三绝症。
小时候,她动不动就跌倒,别的孩子一下子就能爬起来,她却只能把全身重量都压在手臂和膝盖上,爬到路边或墙边,然后慢慢想办法让自己沿着高处立起来,痛啊。
19岁那年,她、姐姐和弟弟同时发病,医生叮嘱三姐弟:“赶紧做自己想做的事”,分明是下了绝症死亡判决书。姐姐崩溃大哭,想去死,她却想着怎么才能够有尊严地活下来。她说服姐姐:“你连死都不怕了,为什么还会害怕活着?”既然妈妈带着姐弟仨奔波求医是无效的,她又跟妈妈说:“人生有比看医生更重要的事情。”于是妈妈也被她说服了。
然后,她开始鼓起勇气,走上社会。别人坐出租汽车的时候,一迈步就能上车,她却得扭身把屁股坐到椅子上,然后用手一只一只搬起自己的脚放进车内。有一天,她遇到一个司机,看她的别扭模样,得知她是先天恶症,就告诉她,自己的太太得了肾脏萎缩,住了很久的医院,最近恐怕快不行了。而他的儿子智商不足,不能放出去乱跑,只好关在家里。小孩子不听话,他就打,打得小孩子一直哭,哭累了,就睡着了,这样他才能出门赚钱养家……
她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世界上,不幸的人真多。下车的时候,她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跟司机说带太太出去走走,吃顿好的,我请客。然后,再打开车门,把脚一只一只往下挪。而司机司机双手紧握方向盘,低着头,浑身颤抖,眼泪打在方向盘上。
后来她才想明白,其实,司机是看到她的不幸,所以自揭疮疤,用自己比她还不幸这个事实,来笨笨地安慰她。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比不幸的人更多。
她想,帮助弱势群体中的更弱势者,也许就是我一生的使命吧,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期盼所有老弱病残,都能不再活在恐惧与无助中。”人生有了目标,心中有了愿望,她鼓足勇气,勇往直前。她说:“我们的生命不够长,不能浪费时间在愤怒、吵架、报复这种事情上面。”
现在的她不但是台湾人间卫视的新闻主播,也是弱势病患权益促进会的秘书长、罕见疾病基金会和台湾生命教育学会的代言人。2007年与台大教授结婚,2011年接受国民党征召参选,希望能提供切身经验,“以‘立法’方式,为老弱病残打造可长可久的安身立命制度”。
她叫杨玉欣。照片上的她,眼神明亮,笑容灿烂,生命如桂花绽放。
读一本书,叫《2012,心灵重生》,书中提到桂花的开放方式:“如果希望桂花在某段时间开花,非但不能多浇水,还得特别少浇一些,原来,当水分不够的时候,桂花树会有危机意识,怕自己还没开花就死了,就会赶紧尽力地开花!”
其实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桂花树,只是有的花树享受的水肥过于充足,疯枝狂长,平时总是说忙呀忙呀,到最后大限临头,却发现以前那些让自己忙的事,全都是无谓的,可是也晚了:活了很久却一朵花也没有开出来。而有的人生命短如流星,却光芒耀亮天际——他们也是一棵棵神奇的桂花树,命运不赐给他们足够的水肥,他们却凭着厄运,促使自己开出鲜花,香遍天涯。
晚秋里的花香
数年前独自进山,红栌的叶子比这个红。幼儿巴掌大的叶片铺了满地,落叶满阶红不扫。
现在再来,是很多人一起。
同学会。二十年一聚。
我看着一个同学,却偏偏叫着另外一个同学的名字。还有一个男生,个子小小,眼睛圆圆,竟是想不起来这是谁。两三个中年人从一边走来,我眼光漠然滑过,然后心头打了个突,猛地再转回来,竟然都是我的同学。
初见面就有这样的尴尬,这样的陌生。
当年的窈窕淑女,如今有的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有的发了福。没变的令人欣慰,变了的,总归不会是越变越漂亮,令人神伤。
男同学变俗了。俗也俗得各式各样。
有的俗得清高,以前那么话唠个人,如今坐在椅子上不搭理人,像尊佛,因为当官了;有的俗得聒噪,大谈特谈别人的私生活和隐私,自己多么受器重;有的俗得卑微,有的俗得尖锐,自恃位高,矛戟森列;有的俗得浅薄,言语面目皆乏善可陈,说的话听了可以当做没听。
女生也变俗了。却是俗得清浅,叫人生欢喜心。因为没有官场利禄之念,小富小贵即安,心里不贪。不贪的人是原上的花,自带的风雨雪气,有一种自来的清贵。也有雅人,毫不造作,不自知其雅而雅到如今;也有人半雅不俗,一直如此,有时说话能入诗,转脸话里的红尘气呛死人。
牡丹是花,苔米也是花,我是那稳坐丛中,饮酒赏花人。
一错眼间,一切又好像倒回二十年前,现实的样子被记忆中的样子修饰、删改、还原,我看着一个人,好像看不见她烫的卷卷的头发,看不见她画的眼线,看不见她时尚的衣裳,她还是那个直发的,朴素的,端庄的,幼涩的小姑娘,穿透重重岁月风尘,站在我面前。
次日上山,刚开始是笑的闹的,待到腿脚无力,和人群拉开距离,落在末尾,上到半山,回目四望,四面环围,层叶半染,碧翠鲜红相依偎。那一瞬间好比是我的灵魂就是山的灵魂。
登山,原本就不是成群结队、啸叫无端的事,你叫了,闹了,玩了,乐了,吃了,喝了,就看不见山的真面目了,你在玩你自己的,山只给你搭一个布景罢了。只有当你静下来,一个人,仰见流云,俯见落叶,虽自觉如虫如蚁,也觉得山是自己,自己是山。有那么一秒两秒的时刻,竟似能够听见山在说什么。
闹有闹的好处,静有静的好处,总的来说,赏山却是宜默不宜喧。山于静处观,涛于响处听。
可是待下得山去,看见他们,又觉开心。因为又回到了人群,因为和这人群共有着一段记忆。世上何止千万亿人,我却和这几十个成了同学,这几个成了同寝,这几个成了同好,这几个成了密友。
我是个孤独的人,向来对于热闹能躲则躲,对于聚会之类亦无期待。且对生命亦不留恋,对世界亦不够热爱,可是却仍旧愿意在二十年后,再看看这一张张风霜雨雪浸染过的脸,最好还是在这座山。那个时候,山照旧是在的,山上的红叶当仍然很美,山也很静,这样的美细腻婉约,像是江南春水。心头是被我们久已遗忘和忽略的淡淡细细的暖意,好比晚秋风凉,却有最后的一朵玫瑰花香。
昨晚唱K,大家尽情玩乐,山里的半月也亮得刺目,虽然无风,寒气砭骨,看着大家的脸庞在摇曳的灯光和劲爆的乐曲里面,笑着,闹着,说着,唱着;如今却是坐在回程的车上,听着周华健的歌,花的心藏在蕊中,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喝一口矿泉水,滴滴冷水入喉,却如同烈酒,生生逼红了我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