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励志心无所待,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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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让自己的方法变成对的方法(1)

做一条脱俗的虫

小时拔麦插禾,田间垅头的沙土地上常见屎克螂。

披着黑甲,大太阳下一个人孤单单专心致志推粪球。大头朝下,前肢撑地,作倒立状,用后肢蹬动圆球,非常协调地向前滚动。还不时停下来绕球一周,考察一番后调整方向,等快到洞口,那球却又比洞口大许多。怎么办呢?

这个聪明的小虫,它把球停在离洞口不远,然后开始修“公路”,就是从洞口刨土,修成一个斜坡,然后它再一次次往返修缮,到光滑可行,虫快速进洞,从斜坡顶启动起来的粪球也快速滚向洞口。不一会儿,粪球两边的土往外涌动,原来是屎克螂用后腿和屁股从洞里面推出一堆土,洞容扩大,牛粪球顺利进洞。这下子它的粮仓满了。

真是一只聪明的虫。

人的智慧很多都来自于虫:仿效蜂房的构造盖屋顶;模仿螃蟹的手爪做钳子;按照蜻蜓的翅膀原理制造飞机翅膀;鱼尾巴的功能用来学着造船舵;蜘蛛的智慧又被用来结网捕捞……虫不会起诉人类侵犯知识产权,不过大概也没有无私大度到认为应该资源共享,它们只不过是因为你用也挡不住我用,所以谁爱用谁用,我照样可以营造自己的幸福生活,快乐时光。

所以,虫比人快乐,因为少负荷。

而且很多时候人都像虫。坐车回家,打开车门,乘客蜂拥而下,像小时候玩耍时关在小黑瓶子里的花大姐,打开瓶盖后急急忙忙逃生。虫的微观世界里,小雨滴会象炮弹一样把它们掀翻。而天灾和战争对人的打击,岂不是也和虫一样,每个人都趴在栖身的那一小片叶子上,慢慢啃食自己的流年。

其实人就是虫。

天地初生,阴阳交合,化生万物,五种虫子诞生:鳞虫、毛虫、羽虫,甲虫,还有裸虫——人就是既无羽毛又无鳞甲的裸虫。后来这种叫做“人”的裸虫制造了耒耜用来耕种,学会用木头和石块建造宫室住房,还创制了礼仪来区分男女长幼,一步步又有了君主爵禄,低贱的羡慕尊贵,贫穷的妒忌富有,兵刑加身,私欲浸淫,苦难与悲哀成了逃不开的命运。

有些修禅的人一方面是深入经藏,研究佛理禅机,企图从中找到禅意;一方面又勤恳修念“阿弥陀佛”,以备参禅不果时,凭这声声佛号也可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脚踩两只船,看上去怎么也没有落水的可能,但是净土不在西方,它在心灵,这种小聪明让人心怀鬼胎,怎么接触到禅的真谛?

六祖的大弟子南岳怀让感觉自己传灯的时候到了,就到处查访,查访到马祖道一。怀让跟他打招呼,马祖只顾打坐,根本不理睬。南岳就拿块砖头在他面前地上磨,唏哩哗啦地制造噪音,这下子马祖忍不住了,“老法师,你在搞什么?”

“我磨镜子啊!”

“这砖头怎么可以做镜子呢?”

“那你在干什么?”

“我打坐!”

“你打坐为了什么?”

“我打坐为了成佛!”

“砖头磨不成镜子,打坐又怎么能成佛?”

有的人穿深衣鹤氅,沐清风朗月,一杯清茶,思绪悠悠,可是仪式的快感一过,回过头又杀进红尘,所以不要以为把锦绣换成布衣,把奔驰宝马劳斯莱斯换成自行车就是脱俗,念几千几万声“阿弥陀佛”就能往生,磨砖不能作镜,不给心灵蜕去死皮,人就永远不如一条虫。

真正的脱俗在内心。禅是一种非修行的修行,它来自心灵,而与现实生活打成一片,十字街头,酒肆淫房,无非道场,饥餐困眠,运水担柴,皆是禅机。对于觉悟的禅者而言,平常心就是禅,禅就是平常心。做一条脱俗的虫,其实就是做一个真正自由状态的,自然状态的,自尊也尊敬别人,自爱也爱别人,慈悯的,刚烈的,公正的,忠诚的,直谅的,磊落的“人”。

灶台前唱歌的男人

细雨霏霏,天色已晚,看饱了周庄的水和桥,荷叶和睡莲,无意间溜达进一家河边客栈。进门晃了一眼,恍惚见一堵白底黑色花纹的板壁耸在面前,心中纳闷:果然跨江别是一乡风,此地难道都要有这么高一堵半截墙戳在客堂当间?相较于此,我还是更关注里面的楼梯和天井,还有白墙围起的一个角落里的一个“添景”:一丛瘦竹衬****墙壁,细雨打在上面,青翠泠泠。然后就听见一个女友在外面欣喜地叫:快来!

我回去看,一个男人站在这堵板壁旁边,纤长的手指正指指划划,引我们来看:高高的半截描花影壁一样的东西,赫然竟是隔开灶口与火口的那半堵墙,火口藏于内,灶台冲于外,就像两个搭档唱二人转——藏在椅子背后的人负责喷话,脸露在舞台上的人负责做动作。灶台上有锅,不是一个,是四个!左右并列两个大哥,一口烧菜,一口做饭;脑门上顶个小弟,热洗脸水的;下巴上吊个小妹妹,热洗碗水的。一顿饭下来,啥啥都全了。

可是墙又不像墙,倒像博古架子,下边一手阔的沿边花纹是缠枝莲,往上左一格是古瓶兰草花,右一格是岩边一枝梅,大一些的格子上画的是仙鹤一对,一只曲颈啄羽,一只引吭向天,细长的胫脚边是荷花荷叶,天上是蝌蚪一样的云。架顶居然还有遮沿,绘万字不到头的纹样,架上又摆两只白瓷壶瓶,冲天的博古气;转眼一看,我又乐了,右手居然挂一只竹篾编的笼篦,十分鲜明地突出了它的主题。

这个男人正兴致高昂地演示锅沿上挂着的一块四四方方的木板,可以随手移动,人左它左,人右它右:“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们摇头。

“这个,”他一边做挥铲炒菜的动作,一边衣角不可避免碰到灶沿,这块板便将衣服和灶台隔了开来,我明白了:它跟我娘身上围的毛蓝布围裙一个道理。木围裙,真聪明。

身旁有客栈中人走过,兴奋撺掇:“让他唱歌,让他唱歌。”

没想到这个人嘣儿都不打一个,往灶台前一站,架式一拿,宛如置身舞台,下面是亿万观众,兴奋之余,还自带报幕的:“毛主席曾经作过一首词《卜算子·咏梅》:‘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下面,我就给大家唱一首《红梅》!”细雨朦朦,两岸挂满的红灯笼倒映在水中,一路逶迤,宛似通往一个不可知的神秘梦境。

我观此人,面目清瘦,身材苗条,语言活泼,脸颊两酡可疑的嫩红:喝高了。兴致一来,他拉我们参观他的卧室。是客栈里一间贵宾房,月洞垂花门,檐前雕花,红绫结户,好一幅精致的床帐。我们要给他照相,他还拿出一个道具:一把明黄泥金的折扇,扇面是牡丹花样,哗啦展开,身前一挡,眼风一飞,问:“怎么样?”

我心里一动。按罢快门,我问:“老师是不是唱戏的?”

他哈哈一笑:“看出来啦?我是唱戏的,京剧也唱,昆曲也唱,昆乱不挡。主唱小生。”

果然。“那,”我得寸进尺,“您给我们反串一个呗。旦角,”我点菜,“梅派《贵妃醉酒》:‘海岛冰轮初转腾’。”

“好啊。”

所以说人的职业其实就是人的第二张名片,当老师的会随手模仿掐粉笔头丢人的姿势,当打字员的五根手指会把膝盖当键盘使,他的举动轻巧、阴柔,想也不是只唱小生的架式:“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身段柔美,眼神勾魂,手捏兰花指,不穿水袖也似穿着水袖,不戴凤冠又似戴着凤冠,霞帔在身,两旁宫娥相伴,舞姿姗姗,“好一似嫦娥下九重,啊,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这个灶台前唱歌的男人,已经62岁了,明明光芒已敛,夕照西沉,可是应声而起,顿足便唱,衬着灰瓦白墙,碧伞红灯,青板石桥,丝柳垂流水,恍然是春天里漠漠水田飞白鹭,大漠中又有长河落日圆。

别致的灶台,别致的歌声,别致的男人,别致的水乡花叶人情,好比见《长生殿》里一场随兴小宴:只几味脆生生,蔬和果,清肴馔,雅称你仙肌玉骨美人餐,成全你小饮对眉山……

大吉葫芦与天地之美

今年的第一场雪驾风而至,天气冷得出奇。面前一片滹沱河的大沙滩,无边无际,草叶草果上都凌霜挂雪。一湾细水,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曲曲折折深入沙滩腹地,汇成一个小湖的样子,冒着摇曳的热气,倒映着草色烟光,美得也出奇。

乱跑,大叫,气踹吁吁立定,环视左右,很开心。在雪上画个大大的心,再写上“I LOVE U”,送给谁呢?单膝跪地,面向先生:“亲爱的,请接受我的求婚吧。”先生大笑,说从没见你这么高兴。是的,古人说忘形尔汝,其实人真正放浪形骸的时候并不多。

这种感觉不像怀揣一沓钱,手拿一摞稿费单,加薪晋级,这些事情当然也开心,但不会开心到大叫着像风一样跑来跑去,上面是天,下面是地,中间是一个渺小而快乐的自己。主要是天地太大了,雪景又太美,没有那么多的规则钳制,利禄纷争之心自己就会知退退避。

大约有一年,两年,或者三年?没有真正玩过雪,甚至没有关注过雪什么时候飘落,又什么时候消失。也是,大白菜越来越贵,工资的涨幅却总是很低,取暖费是要交的,柴米油盐是要买的,孩子上什么样的辅导班好呢?唱歌?跳舞?或者干脆学写字——看她的字像横斜下落的不讲理的雨,不像秀才妈带出来的闺女。书粮告罄,该买两本了,同事生了孩子,需要随份子……脑子里装的事情越多,脸上的笑容就越少,更遑论高呼乱喊,忘情乱跑——即使别人不笑,人到中年,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如今的忘机,想来是因了天地之大美。

不愿参加同学聚会,或者同事宴饮,因为所到之处无不像一汪白茫茫的大水,人像一只只葫芦,水里沉浮,忙忙碌碌。既是忙碌,必有目的,既有目的,必有悲喜,弯弯月儿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少有人眉宇间带出来从容不迫的静气。你与我,我与他,他与你,兜兜转转,转不完的圈子,动不完的心眼子,应酬不完的人和事,眼睛里闪着神秘莫测的光,胸中是别人猜不透的哀乐悲喜。

去故宫,对玻璃匣子里的大吉葫芦备极赞叹。一个小小的葫芦,上面怎么精雕细镂了那么多繁复的花纹,巧夺天工,此之谓也。还有那么多的簪、钗、炉瓶三事,个个备极精细。可是有什么用呢?如苏州园林,湘绣花饰,方寸间有一种不为人知的落寞的精致。

有时感觉人也像一个有着繁复美好花纹的容器,比如故宫里那只大吉葫芦,或者一根绝美无对的盘肠簪,用一生的时间雕刻自己,越刻越精致。大多数人,包括我,都是走的精致的路子,或者一心向往精致,于是像一根好木,细雕细镂,比而又比,劫而又劫,到最后虽然玲珑细巧,却脆弱无比。所以现代人闹病的多,身体和心理都有点不堪一击。背负的东西多了,手里的刻刀下得太狠,到最后无法回头的时候,想后悔都来不及。

其实,真正的大美不是繁复的花纹,精细的雕镂,奇绝的设计,也许就是这样蓝汪汪混沌一块的天和地,静默地站在这里,还有纷纷扬扬的白雪。就像鲍尔吉说的:“人之手下无论多么巧妙的制品,刺绣也罢,园林也罢,总是极尽复杂,然而观者一目了然。自然展示的是单纯,好像啥也没有,浑然而已,给人以欣赏不尽和欲进一步了解却又无奈的境界。”让人看了,想了,想说些什么,却想不起该说些什么来。一霎里心里很空,很远,欲泣。

六朝是一个退避的时代,多少人退出万众瞩目的舞台,退进自己的心里;退出繁华的锦帐和名贵的乳豚,退进青蔬糙米、竹塌木床的世界;退出你进我退,你生我死的激烈争斗,退进如鸟一样啄露而歌,依枝而栖的安然的无忧与欢喜。一步步退下去,一步步挣出来,远离繁华的人间喜剧,靠近沉默而无言的天地大美。所以有许多人忘情,醺然而醉,箕踞而歌,抱琴而弹,雪夜访戴。

也许,无论生活在哪一个时代,无论占据什么样的地位,无论心里有多少欲求还未得到满足,无论多么普通微细,也是需要偶尔的忘情的,这种忘情就好比对世情偶尔的背叛和淡忘,有一种小青年骑脚踏车,偶尔双手撒把,在人群中轻倩地招摇而过的欢喜。

天地是仁慈的,它不言而言,对每一个生灵都有悲悯和启示,只是被我漫不经心地忽略。回顾三十多年的经历,也许本来可以让自己活得更简单美好一些,可是却无法把一切推倒重来。我蹲下来,抱住身子。当一切都被真正意识到却无法回头的时候,心里的惊痛让人无法站立。

先搬山,后摘花

大约二十年前,我在一所乡下中学教书。

有两个学生给我印象很深刻。

一个男生。黑瘦的瓦刀脸,小平头,不爱说话,看起来笨笨的。别的男孩子都像一团风,被生命力鼓荡得一会儿呼啸到这儿,一会儿呼啸到那儿,就他,走在路上,蚂蚁都不会碾碎一只。不是说慢,而是说走路都能细致出花儿来。一根柳树枝儿挡在他的眼前,换别人早一把掀得远远的,他不,轻轻拈起来,放到身后,一片柳叶、一茎柳毛都不会伤到——我初见这副景象,都看呆了,当即决定把副班长的位置交给他坐。一个班的副班长,往大了说,其实就是一个国家总理的角色,事无巨细,都要求两个字:妥帖。这孩子别的本事我不敢说,这点绝对错不了。

事实证明,他也确实干得有声有色,因为他永远都是把工作战战兢兢地捧在手心里的,就像捧着枚脆薄的鸟蛋似的,生怕用劲儿大了,磕了,用劲儿错了,摔了。

一个女生。长圆的一张白面,细长的丹凤眼,长得很是漂亮。人缘也好,好像一块温暖的鸡蛋饼,谁见了都觉得是好的,香的,可口的。所以她总是很忙碌,今天和这几个人一起做作业,明天和那几个人一起跳皮筋,甚至还有为她“争风吃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