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6日19:30
居瑾失踪了。当时距离高考开始,还剩下十四个半小时零三十五分。手机她三天前就上交给父母了,联系不到她。而她也没有在家里留下任何字条和表明去向的信息。整个家族里和居瑾关系最好的就是堂兄居燃,但他却是最晚知道这消息的。
居家今年两个小孩参加高考,孙辈排第二的居燃是美术特长生,去年高考前的美术专业考没过关,所以六月初的文化考只是去试试深浅,没有去任何学校报道,而是复读一年,今年再战,美术专业考核终于通过了,就等着明天的文化考试;孙辈里面最小的居瑾是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她是市三好,手里拿到了外国语大学的加分资格,这次和居燃并肩作战。
如果不是居瑾的妈妈也就是居燃的婶婶那个冒失的电话打到他们家,居燃也许依旧躺在床上背那段该死的文言文。
居燃接电话时的声音和他爸很像,不少打来电话的人都曾经误会过,这次也不例外,加上婶婶又是心急火燎,也没问清楚,听到电话那头的男声的“喂”就说:“二哥啊,你和我嫂子还没出门吗?瑾瑾的班主任那里我也打电话过去问了,他们也答应派老师出去找她了,就在他们学校门口碰头,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居燃当时脑子里就“哒”的一声,像什么东西断了一下,刚要说话,电话听筒就被两只手抢了过去。
居理对婶婶说,“居燃父母都已经出去了,前面接电话的是居燃”,就挂了电话,一抬头,看到堂弟正看着自己——他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前面自己父母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临走前还把在他房间里面的居理叫出去说了会儿话——显然,居理是被留下来看着自己的。
居理知道不可能继续瞒下去,只能说家里人都已经出去找她了,你现在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居燃摇摇头讲:“我要去找她。”居理倒吸口凉气。今天是6月6日,明天上午九点就是高考第一门。
现在两个重点保护对象里已经失踪一个了,她可不想让另一个也在外面乱跑,哪怕是在找另一个。
居燃也清楚在家里很少能争得过自己堂姐。居家排行老大的居理比居燃大三岁,在英国念法律,父母也都在外地做生意,这段时间她回国休假,就经常来居燃家帮堂弟补习一下他那惨不忍睹的外语和语文——而两年前还在政法学院念大学的时候,居理就已经是自己学院的最佳辩手。
居理说除了几个年纪大的,家里的人都出去了,算上居瑾的老师,现在外面至少有十几个人在找她,可能他们还报警了,所以不缺你一个。
居燃这个时候倒出人意料的冷静,他知道这时候光自己的一腔热血是不可能打动居理的,便笑笑道:“老姐,这座城市有一千七百万人口,而且大部分警察都忙着明天的高考秩序治安工作,谁会在乎一个小女生?再说了咱们家里,和居瑾最谈得来的就我一个,最了解她的也是我,所以能找到她的也只有我。”
看见居理有些犹豫,居燃补充说:“这样好不好,现在是七点半,我只要三个小时,十点半还没找到居瑾的话,我就回来。”
居理看看表,再看了自己堂弟一会儿,说:“我开车跟你一起去找。但是,九点半,九点半你必须回来。”
6月6日19:52
邹维拿起话筒听也不听就说:“你打错了,这里不是邹家。”邹维是个不幸的人,因为他那个语文特级教师的老娘是历年高考语文卷的出题老师之一,但他自己却是乒乓球特长生,去年高考凭借很低的分数就进了所还算不错的大学,所以一点自家人的便宜也没占到。
更不幸的是,邹母今年因为健康原因没有参加出题,但高考前夕反倒引来了无数自己的学生、学生家长、孩子参加高考的亲戚朋友在语文高考的前一晚不依不饶地打电话请她指点一二。在经历了数天令人头皮发麻的电话轰炸之后,邹母终于明智而近乎崩溃地把手机关机,退居卧室看电视,让自己儿子拿着无绳电话来挡拆。
居燃很镇静地说:“汤维,你就是变成太监,我也能听出你的声音。”
邹维喝冰红茶被呛了一下,说:“哟,怎么是你?文言文都背出来了,可以放风了?还有,不许叫我汤维。”
汤维是邹维原来的名字,后来他父母离婚,他跟着他妈,也就姓邹。但是从小学到现在,居燃叫他汤维叫习惯了,邹维也不以为然地随他叫。可是自从看了某部电影之后,邹维就觉得居燃的叫法听着很别扭。
居燃说:“出了点事情,我妹妹,居瑾,失踪了。”邹维第二次被冰红茶呛了一下,看了看瓶身包装上的孙燕姿,小心放到一边,问:“怎么会失踪了呢?明天可就高考了啊。”居燃说:“所以我现在在外面找她,还要你帮忙。”邹维说:“哥哥,不是我不帮你,问题是我现在都这样了,你就照顾一下我们伤残人士吧,别让我四处奔命了。”两星期前邹维从楼梯上摔了一跤,左小腿骨骨裂,出于保险和对未来的运动生涯考虑,专门上了石膏,现在他在家都要坐着轮椅四处活动。而且为了让自己的早日康复带来好运,他让自己遇到的每个人都在石膏上面签名,努力签到一百个,据说这样的祝福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加快痊愈速度。
居燃说:“帮这个忙你连卧室的门都不必出——你现在能上网么?上QQ,用我的账号,密码是880516,登录后在‘亲戚’那栏里面找‘妹妹’,然后看她的个人空间。”
邹维上了QQ,过了一会儿传来他沮丧的声音:“你妹妹设置了访问权限,任何人都进不去。”
6月6日20:01
电话那头的居燃懊恼地叫了一声。他知道居瑾是那种喜欢在日记里面写心里话的人,以前他就进去看过。如果现在能进去,肯定能找到一些线索。可看来居瑾早有准备,现在连居燃也进不去了。
但这也越发说明这个空间内容的重要性。正想着,邹维在电话那头又说了:“前面连冰羽发短信给我,说你们家电话和你手机打了都没人接,问我你是不是在我这里。”
坐在居理驾驶的别克车里,居燃倒吸一口凉气:“你就说你什么也不知道——被她知道我现在在外面就完蛋了。”
连冰羽是居燃一直没有浮出水面的女朋友,初中校友,比他小一岁,很巧的是和居瑾在一个学校,只不过居瑾在化学班,连冰羽在政治班。
居燃知道,连冰羽一定是刚从医院看完她妈回来。连妈妈最近因为肠胃病在留院观察,她爸也要留在那里守夜到很晚才回家。不过连冰羽从小到大成绩都很稳定,所以她父母没有操心到感觉好像末日审判要来临一样。
用连冰羽自己的话说,这次高考,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居燃自己。
和邹维的电话还没挂断,居理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居燃的母亲。她戴上蓝牙耳机,和电话那头说了几句话,就挂了,对边上的居燃说前面你父母来电话了,我跟他们说你九点半前一定回去。
居燃已经挂了电话,点点头讲:“现在没线索了。”
居理熟练地让车子掉了个头,道:“之前他们说居瑾班的团支书提供了个线索,今天中午的时候居瑾和她打电话讨论过一些题目,居瑾说过晚上想去一次的美,当时团支书还以为她在开玩笑。”
居燃脑子“嗡”了一声,问:“的美?你是说那个的美?”居理点点头,利索地超过一辆广州本田。居燃挠挠头,干咳一声,拿起手机又给邹维打了个电话:“汤维你在干吗呢?”邹维说:“这不在和你们家连冰羽扯淡呢么,或者说周旋——不要叫我汤维。”
居燃不理会他的调侃和抗议,说:“你登录一下MSN,去我的空间里面找家族相册,里面有居瑾的照片,存下来,发彩信到我的手机里面。”
邹维点开居燃的MSN空间,问:“你想干吗?”居燃给自己手机插上耳机,一边翻看着通讯录,一边对着耳机里面的邹维嘀咕道:“的美,可是个大地方。”
6月6日20:51
人民广场的地下交会了上海十多条地铁线当中客流量最大的三条,它们在这里有一个共通的地下车站大厅,而在这个车站边上,是全上海最大的地下购物商业街。
它就叫的美。今天是6月6日,明天就是高考。
对于所有高三学生来说,这是漫长的一夜,就像一颗炸弹爆炸之前,那段引信在燃烧的过程。
当然也会有人很开心,那就是除了高三之外的所有中学生。在未来三天里面他们不必去上学,因为他们的学校将是高考考场。所以,当居燃他们赶到的美的时候,这里的顾客人流中有很多都是中学生,而他们当中任何一个身高一米六三左右、扎着马尾巴、穿着白色短袖衫的女生都是可疑对象。
幸而,在来这里的路上时,居燃打电话给了自己认识的每一个住在人民广场附近的老同学和朋友,然后把居瑾的照片用彩信发到那些愿意帮他来找居瑾的人的手机上。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天在的美,有不少女学生会遇到这种情况:有个家伙跑到你面前观察你的脸,再看看他的手机,然后失望而快速地走开。而且要是你运气“好”的话,这样奇怪的家伙会遇到不止一个。
假如邹维的脚没事,他一定也会在那群奇怪的家伙之列,而且看女生的脸蛋比谁都积极。
但现实是他不得不坐在十几公里外的一把轮椅上,努力地试着每个有可能的密码来登陆居瑾的QQ,同时在电话里跟连冰羽分析高考前夕居燃这小子会跑到哪里去了的问题。
正说得好好的,忽然电话那头连冰羽不说话了,邹维“喂”了几声,都没反应,正要问她,连冰羽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这次让他心里微微发毛:“邹维,居燃他不在家,他跑出去了,对不对?”
邹维装傻,反问:“什么?!他在哪儿?”连冰羽说:“你别替他打掩护了,之前有同学发短信给我,说政治班的居瑾失踪了,他们家人和老师都在找——居燃跟他妹妹关系那么好,肯定也去了,对不对?你肯定也知道,所以在这里跟我拖延时间!”
邹维知道自己瞒不过连冰羽,只能承认,说:“他们现在都在的美,居瑾他们班团支书说她可能在那里。”
连冰羽听完这句话,倒吸口冷气,声音一下子上去八个高度:“你说什么?谁说她在那儿?!”
6月6日21:03
居燃接到连冰羽的电话是紧跟挂掉邹维的电话之后,邹维告诉他连冰羽什么都知道了。
但连冰羽不是来责怪他的,而是想跟他说:“他们都被团支书顾怡梦给骗了。”
原来这个顾怡梦在高二学年末分班前和连冰羽是一个班级的,两人甚至还做过半个月同桌,但是后来连冰羽主动要求分开。
连冰羽说:“你知不知道这个女人以前每次考试的年级排名都紧靠在居瑾后面?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选和你妹妹一个班?她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了,居燃,要是你妹妹今天中午真的在电话里面跟她说过自己想去的美这种鬼话,我明天高考就不参加!”
居燃瞬时觉得自己太阳穴发胀,问:“这不大可能吧?”连冰羽冷笑一声:“她们家号码我给你,你打过去看看,她肯定在告诉你们那个‘线索’之后就开心地睡大觉去了。”
居燃把号码报给一旁的居理,让她打过去说找顾怡梦,顾妈妈说:“梦梦很早就去睡觉了,睡前还特地关照说任何找她的电话都不要打扰。”
居燃在心里面骂了一会儿,先挂了连冰羽的电话,斟酌了一下,然后打电话给自己找来帮忙的几个同学朋友,说人已经找到了,很感谢他们,改天请他们吃饭。
与此同时居理也打电话给了几个散布在的美其他角落的家长,告诉他们最新的发现。
挂了电话,居理扬扬眉毛,看着自己堂弟问:“刚才谁给你报的信?你那个和你填了相同志愿的小女朋友?”
居燃刚要回答,手机又响了,接听,那头邹维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居燃……我觉得我见鬼了。”
6月6日21:10
居燃没有和他开玩笑的心情,说:“什么跟什么啊?”原来邹维之前突发奇想,数自己石膏上面的签名数看看够不够一百个,数下来发现只有三十八个。居燃皱皱眉毛:“还差六十二个,这就叫见鬼?”邹维说:“你别急啊,就是因为签名少,数完之后我才隐约记得自己只看到一个居打头的名字,然后我仔细又看了一遍,唯一一个姓居的就是你居燃——可是我记得很清楚,一星期前那天你和你妹妹来家里看过我,你们俩都签过名。”
居燃捏捏鼻子,讲:“那她签了什么名字?”邹维犹豫了一下,惭愧道:“之前忘记看了,你等等……”过了半分钟,居燃又在电话那头催了一遍:“找到了么?”邹维说:“好歹三十多个名字呢,我得一个个辨认过来啊——嗯,这块墨迹是什么?哦,我们邻居家的狗的签名……徐思帆,表弟,李欣惠,隔壁家的小妹妹……我发现只有一个名字我没认出来。”
“哪一个?”
邹维小心地举着自己的腿,看看接近脚踝的地方,道:“关……关波?这名字真怪……我好像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啊。”
居燃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已经恍然大悟,倒吸一口凉气后打断他说,你打开QQ上居瑾那个号,登录密码试一下关波的拼音——GUAN BO。
邹维点了两下小企鹅,边打密码边自言自语:“这名字你见过?瑾妹妹干吗签这个名字啊?难道是笔名?那这笔名也够呆滞的,不像她的作风啊。”
居燃顿了一下,没说话。看来他的预感没错。
与此同时电话那边的邹维叫了一声:“居燃!居大神!你料事如神啊……我进了居瑾的QQ了,现在正打开浏览器……”
紧接着,居燃就听到电话那头男孩的一声惨叫:“天啊!”
6月6日21:28
居燃有些累,摁着太阳穴揉了几下。
居理的别克正在加油,加油站里不能用移动电话,他只能站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