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的确有个女朋友,是真人,不是橡胶制品。每天早上八点左右,我女朋友的手机总是准时响起一条微信,但她从不急着看,我起初也没在意。直到有一天,无意中瞥了一眼女友的手机屏幕,发现有个微信对话框里满满都是白色的气泡,文字内容千篇一律:
“早上好啊,姑娘!”要么就是:“早安!姑娘!”
发送的时间都是早上八点,但女友都没回复那个人。“这人谁啊?”
“学校里一个追我的男生,”女朋友说得云淡风轻,“老给我发早安。”
“每天早上?”“对啊。”“你也不回?”
“对啊,回他干嘛呢?”她朝我笑笑,笑容参考QQ黄脸表情左上角第一个。
我只好“唔”了一声,表示不由衷的赞同。反正又是个追我女朋友的家伙。
我是在一个朋友组织的聚会上认识现任女友的。她比我小五岁,还在念大学,专业全称我从来没背对过。这不代表我不爱她,因为我熟知她的身高、体重、三围、生辰八字、喜欢的颜色、忌口的食物、过敏的动物和她最常用的卫生巾品牌,不仅如此,当她要求不对外公开我们恋情的时候,我也默默地同意了。
微博上我们都是悄悄地互相关注。
女朋友如此低调的理由是,她爸妈不想那么早让女儿谈恋爱,所以得瞒着他们,尽管她一个礼拜有三个晚上会睡在我这里。
面对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谁能拒绝她的要求呢?女朋友夸我是个叫人省心的男人,大概是算夸我吧。于是在很多人眼里,这个优秀到能主持校庆晚会的姑娘一直单身着,就像一车侧翻在公路上的火龙果,让人不禁跃跃欲试。当你知道有个家伙在追自己女朋友的时候,绝大多数男人内心的第一反应会是成就感和醋意混杂在一起,几乎不分伯仲。可为了显示自己的度量和胸怀,男人们往往要哈哈大笑一下,好像是面对一个手下败将,不足为道。不过,女友只要稍微显露出对某位追求者的不胜其扰,男友立刻跟听到号角召唤的猎犬一样,牙齿一呲,背毛根根竖起,脑子里已经想好了一万种方法去削那人一顿,以凸显出自己的正牌地位。
但我不是这种人,我要上班,要应酬,要看球,精力有限,没时间跟警犬似的围绕在女友身边东嗅西闻,最后捞不着好,还被嫌度量狭小。
我相信感情这东西,勉强不来,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终归不是你的——假如你也月薪过万,有房无贷的话。
总之,我和她谈了快一年,几乎习惯了她每个追求者的各种表白方式。
有拿着单反号称专拍私房照的“摄影师”们,有半路拦住要号码的,有在她人人网相册每张照片里都要点赞留言的“留言党”们——人人网没落后他们就跟着女神移师微博。
还有个厮每晚往她支付宝里打100块钱,再捎一句天知道在哪个加V暖男微博里摘来的隐晦约会语录。无奈那哥们家底太薄,打了俩礼拜后就可耻地销声匿迹了。女友莫名其妙净赚一千多,连那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最初,对于那些追求者们,我也曾经真诚地好奇过,追问女友他们的底细,如何认识的,长怎么样(有没有我帅),多高(有没有我高)之类。结果发现不少“私拍大师”都是省吃俭用坑爹骗娘地买了个单反,成天梦想着拍个胸大无脑的****顺便泡泡;大多数“留言党”用crtl+c和ctrl+v也在给其他女神留言;拦路搭讪的实在应该给华尔街英语和天价发廊打工;而暖男们,他们的诚挚廉价得像超市里的热水袋。
但这个发早安的男生不一般,女友说他已经连着发了两个月。
我立刻给他起了个代号——早安少男组组长,然后归类到“留言党”里去了。
两个星期后的一天,女友不在身边,我一时无聊,忽发奇想,在手机微博上搜索早安组长的微信昵称,还真搜到了。组长真是个懒人,微博微信用同一个头像。
让我来看看你是什么货色吧。我想。
翻路人的微博往往毫无乐趣,翻现任的前任、前任的现任,或者现任的追求者,那可就是一种全世界都喜闻乐见的益智游戏啦。
可是组长的第一条微博,我就吐槽不起来,那是作为国米球迷理所应当地、发自肺腑地调侃尤文图斯队的原创长微博。
我作为资深国粉,花了五分钟看完,十分感动,差点就去点了赞,幸好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及时住了手,同时不禁悲哀地想起自己的女朋友,这娘儿们,说足球就只知道梅西,说篮球就只知道科比,说隔离霜却能给你写本百科全书,世界杯时却号称自己是铁杆球迷,哎呀我的神啊。
再往下翻,我知道了2015年有哪些很牛的电影续集要上映,赞是没点,但保存了图片。
接下去的十分钟里,我得知了自己最喜欢的某个明星居然已经挂了,于是去转了原微博,然后又下载了组长分享的三首歌,之后发现了两个我以前只记得住脸但不知道名字的女优,还记下了一家物美价廉吃羊蝎子的店的位置,和一款新游戏的上架时间……从敌营满载而归。当我留意到组长的微博客户端显示的手机是不认识的二流牌子时,对他就更恨不起来了。我悄悄关注了组长,以后会常来玩儿……可能同时出于负罪和警惕,我又跑到女友的微博里逛了一圈,还是那些个代购信息、护肤品牌抽奖活动、闺蜜晒化妆品的照片、“真爱你的男人不会做的10件事”、“聪明女人不会做的6件蠢事”、“让你减掉20斤体重的食谱”,还有看上去都差不多的明星的照片……每次看到女友的微博,我都蛋疼到丧失了和她上床的动力,所以轻易不敢直视。
当然她微博里最多的还是励志语录,“做最好的自己”之类,并配上自己的照片,那种看似随手一拍就美轮美奂的“生活照”“旅行照”,每一张的背后都是几十张废片和长时间的修图。有点赞党在照片下面问好美呀这是谁拍的呀,她的回答不是高中同学就是闺蜜,还真有傻蛋选择了相信。
有时候我也自我反省,是不是自己“直男癌”过重,为什么女朋友既没被外星人附体,也没人格分裂,可追求她时和追到她后,感觉判若两人?到底是她在追到之后变了,还是我在追到之后变了?这是庄周梦蝶的哲学命题。
那个老土的问题,“你喜欢我什么呀”,我们之间也问答过,就在恋爱的第一个月,迂腐得像全世界的弱智问答那样,“你愿意娶×××为妻么?”“请确认您是否年满十八岁?”
我忘了当时是怎么回答女友的,反正是既没创意又很保险的答案。我当时也反问了她一句:“你有那么多追求者,那你看上我哪一点啊?”
“你幽默啊,也有品位。”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幽默,就像我从来都没能惟妙惟肖地转述网上看来的段子。至于品位,逛完早安组长的微博,我发现我和他口味基本一致,除了在“郭碧婷和景甜谁更有演技”这个问题上我有不同看法之外。
我倒是越来越好奇组长的长相,此人从来不放自己的照片,这本身已经说明了一些微妙的问题。于是我更想看了。
靠着吐槽尤文图斯的留言,我和组长在微博上终于亲人得以相认,他还关注了我。好在我的微博毫无破绽,女友从不要求我转她的博文。她更不会关注组长的微博,也不在意组长关注了谁——他不过是她三千多粉丝里的一块不起眼的背景板,若干个不要钱的人肉留言机器人之一。
通过几天的留言和私聊,我很快骗取了组长的信任,加了QQ。客观公正地说,组长才是一个风趣幽默的家伙,虽说他的段子一半属于儿童不宜。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早上八点钟发微信的人和晚上八点钟发QQ的人经常睡在一张床上,干些少儿不宜的事。
组长在某个周末想拉我去他们学校打篮球的时候,我纠结了一下,但之后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大学毕业后很久没打球,有些技痒,就去了。
然后就被明显比我帅一点点的组长虐惨了。与此同时,拿着我信用卡和闺蜜去市中心购物的女朋友也没闲着,每过半小时我都能收到一条消费短信提示。三杀吐血。
打完球,我湿润着眼眶和他们几个学生去撸串吹啤酒,酒酣耳热,开始聊起女人,就像女生讲完化妆品和明星八卦后开聊身边的男人。我冒充已婚人士,随口胡诌了一个和老婆在大学里恋爱的情史。然后我还要假装诧异他每天早上八点给我女朋友发微信的执着,并试探说,你就只发她一个人吗?
组长一脸呆萌:“我只喜欢她一个呀。”我的下一个问题会让女友吐血三升:“你喜欢她什么呢?”组长说:“我给你看她照片你就知道了。”于是我从他手机里看到了我自己的摄影作品。“是不是惊为天人?”我点点头,埋头喝酒:“兄弟好眼光……”“但我很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我一口啤酒差点喷出来。“你干嘛不直接表白呢?表白了就知道了。”组长充满自信地说道:“不管她有没有男友,都会回绝我的,我知道自己的水平。”我无言以对。
那天晚上空啤酒瓶子堆了一地,组长坚持他来买单,我当时已经喝高,双脚发软,舌头打卷,阻止无能。但在去打车的路上我还是第八次搂着组长的脖子向他追忆似水年华,想当年老子连续一百天跟踪暗恋的中学女同学骑车回家,直到她爹买了私家车。另一个暗恋的女生,体育课有她在场边时我打球格外卖力,卖力到折了手臂,挂臂三个月。
如今她们都已结婚生子,微博上文字洋溢着幸福,照片预示着发福,我已取消了关注。
回到家,女朋友问我今天跑哪里去了,晚饭时打我电话都打不通。我说和大学同学聚会去了,手机没电,sorry。
她还是用QQ左上角表情“哦”了一声,还给我一张刷爆了的卡,转身进了浴室。
我给手机充上电,开机,除了若干刷卡短信,还有组长“大哥是否平安到家”的短信。
我或许该找个男朋友了,呵呵。
之后两个星期,工作越来越忙,周末也没空打篮球,就是和组长单纯QQ上聊天,忙里偷闲一起下注赌个小球什么的。
有天早上忽然想起来,我问女友,那个人还每天发早安么?女朋友说大概三天前开始不再发了,大概是放弃了吧。我默然掐指一算,也差不多有四个月了,不容易,精神可嘉。以后应该也没和组长接触的必要了吧?
正想着,手机QQ忽然传来组长的喜讯:“大哥,女神答应跟我出去看电影了!”
What?!我听着卫生间里传出的女友洗漱的声音,再盯着手机屏幕愣了半天。
“你确定就是上次给我看照片的那个?”“对啊!我前几天刚开始没给她问早安,她昨晚忽然就理我了。”我想起昨天晚上从浴室出来,正好瞥见女朋友刚把我手机放回床头柜上,她号称是我刚才没放好,掉到地上了。谈了快一年,我们从来不去翻对方手机。这次真是破天荒。但我微博跟QQ都是用小号和组长联系,平时不登录,短信也及时删除。
最近工作忙没时间陪她,结果怀疑我劈腿?那和组长出去看电影是什么情况!
组长在QQ里激动地咨询我:“大哥,我该穿什么风格的衣服她会觉得有品位?”
我心想,应该是用几百张信用卡拼接成的武士铠甲吧。在女友洗漱完出来之前,我犹豫再三,还是给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
对不起,组长。
第三天中午,组长万分沮丧地给我打电话——“女神忽然爽约了,说晚上有事,改天再看电影,具体哪天,到时候再说吧。”
我安慰他讲:“啥都别说了,晚上一起喝酒,我请。”失恋的人喝酒一般都是奔着把自己灌倒的目的去的,结果当然是我才喝了两瓶,组长已经烂醉如泥,喝到了地上。但我没打电话叫组长的室友把他接回去,而是去学校附近的情人旅馆开了个房,只用了他一个人的身份证。然后打电话给在学校里的女朋友,给了她房间号,说要给她一个惊喜。
昨天我已经给了她一个惊喜,卡地亚的手镯。女友一定十分感动,顺带着放了组长的鸽子。就在今天中午组长哭丧着给我打电话之前,她还给我发了个微信,说不如到了大三我们就结婚吧。我回了个好,外加QQ左上角微笑表情。
手镯是假的,我找一个神通广大的朋友花几百块钱买的。现在,我给不省人事的组长盖好被子,安静地坐等女朋友来敲门。
到了明天,早安组长一觉醒来,头疼欲裂之后肯定还要纳闷,为什么我的手机会屏蔽他,微博不再更新,QQ不再亮起,而他的女神可能已经360度全方位无死角地拉黑了他。
只有床头柜上的一张纸条会给他些许提示,那上面写着:
早上好,追我女朋友的家伙。我要代替我女朋友告诉你,你是个很好的人,而我们都不配亲口告诉你。谁年轻时都会犯下单纯看脸的错误,尤其是我们男人。我年少时也曾经给自己追求过的女孩子每晚发晚安,不管她看不看。后来发现,所有的表白其实都是发给自己看,给自己一个交代。我们选择相信那个人是美好的,我们愿意相信那个人是美好的——其实这个时候的我们自己,才是最美好的。但我们总是错把自己放到尘埃里,看低了自己。
祝你漫长的今后,不会重蹈我的覆辙。祝你每夜安眠,得偿所愿。祝你寥落时有酒相伴,欢愉时不忘彼岸。好运,追我前女友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