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追我女朋友的那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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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若干年华(2)

这句话提醒了任冉,他现在在工作,但回头一想,他做家教是为了打发时间,但现在她出现了,他还有这个必要吗?

正走神时,任冉忽然听到关门的声音,回头一看,小房间的门已经合上。

任冉找到家教工作的同时,林暖也没有闲着。上外有专门给外国人介绍中文家教的中介机构,林暖学的专业是韩语,很快就找到一份教韩国人中文的工作。说来这年头读韩语的人也确实不多,负责中介的那个学生讲,当初他给韩国人介绍过不懂韩语的本校学生做家教,结果两个人上课只好都用半吊子英语交流,那景象实在尴尬。

林暖做家教的这户人家是在上海工作的韩国家庭,男主人好像是在三星公司上班,她要教的是他们七岁的女儿。因为林暖的韩语讲得还不错,夫妇很是满意,工资给得还算丰厚。当年林暖念韩语其实是因为高中时受韩流影响,无论是对音乐、服饰还是电视剧都神魂颠倒的,就顺带着学韩语口语,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也毫不犹豫地填了韩语系,没想到今天还如此捞了一把,开心不已。这是韩流席卷中国后,除了让年轻人的裤子普遍肥了一把之外的又一大功劳。

相对而言任冉的第一次上班就颇是曲折了,因为心思老想着那扇门后面的萨雪文,所以自己总是讲错题目,还不小心犯了个计算错误,立刻就被盛琦指出了,他狼狈不已,觉得这份差事估计是要泡汤了。谁知道任冉命大,盛琦那个礼拜的数学测验考得特别好,拿了个八十分,那对夫妇很是高兴,并没有觉得他家教做得不好。任冉一开始以为可能是试卷出得简单的缘故。第二次上课的时候把试卷上几道盛琦做对的大题目另外写在一张白纸上,只是具体的数字变了变,混在自己出的题目里给他做,然后拿上来一看,盛琦考试时做对的题目现在全错了,不是计算失误,而是原则错误。任冉此刻很有把握地确定这小子考试时作弊,不禁倒吸口凉气。自己第一次做家教,就遇见这么棘手的问题——告诉他父母吧,不但让小家伙对自己产生敌对情绪,那对夫妇对自己教学水平的看法肯定也要大打折扣;不告诉吧,想想自己从来没有作弊过的十三年读书生涯和读书人的良心,真是对不起家教这个差事。但转念又一想,小家伙作弊不在自己的责任范围内,自己负责把他的数学水平真正提高起来才是真的对得起自己拿的那份钱,于是便拿那几道作弊的题目细细讲解给小家伙听。

这是第二次上门任教,到目前为止任冉都没碰见萨雪文。

盛家两兄弟每次补课都是轮换地方,这次是盛琦在小房间里补,他哥哥盛瑾在大客厅补,大约是为了平衡内部矛盾。任冉照旧来得早,在小房间里上课,房门关着,萨雪文来了,他只闻其声。萨雪文大概是做了蛮久,每月按时拿报酬,任冉因为尚在试用期,是每次结束时结账。故而上回萨雪文时间一到便走人,而任冉却只能等着在外搓麻将,结果姗姗来迟的女主人,等结完账跑到楼下萨雪文早已无影无踪了。

两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女主人回来的时候盛琦还在做着最后一道题目,任冉的心思立刻被钩到外面去了。正想着等会儿怎么在回去时和萨雪文搭上话,外面两个女人对话的声音忽然急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变成争吵了。任冉撇下盛琦打开门,看见女主人面色冷峻,萨雪文则满脸通红。

女人高声道:“我明明在柜子上摆了三十块钱,现在就是不见了!”

萨雪文讲:“我不知道,不是我。”女人讲:“难道它自己会飞啊?这个厅里就你和盛瑾两个人,盛瑾我晓得的,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萨雪文百口莫辩,只能一再坚持钱不是自己拿的。任冉的脑袋瞬时就大了一圈,想,今朝真的是什么难堪来什么。女主人看到任冉和盛琦,问小儿子:“盛琦,大哥哥来了以后是不是一直就待在房里?”

盛琦点点头。

女人排除了最后一个嫌疑人,更加有理,转向萨雪文,道:“你看,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又问大儿子:“盛瑾,上课的时候你离开过老师没有?”

盛瑾认真地想了想,讲:“我上过一趟厕所,大便。”

女人索性不讲话了,像真理女神站在自己身后一样看着萨雪文。萨雪文眼泪水都要出来了,脸涨得血红,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任冉觉得自己此刻有必要做和事佬,好声好气地说:“阿姨,有事慢慢商量,她做了这么久家教,应该不会为这点小便宜越轨的。”

这话不讲倒罢,一讲却刹不住女人的攻击了,什么“补了这么久也没有效果”啊,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啦,什么“要教坏小孩子”啦,连“斯文扫地”这样高难度的词汇都扔出来了,还讲这段时间盛瑾语文的提高天晓得是不是萨雪文叫自己儿子作弊的结果,贼骨头能教出什么好东西啊?!

最后这句话一下子像火星子落进火药桶一样把任冉脑子里面旧藏的那根筋挑醒了过来,眼神狠狠地剜了女人一刀,语调嗓音都和几十秒钟前的风格相去甚远,道:“你这叫什么话?!你这是人身攻击,知道吗?看什么看?你有什么证据讲是她拿的?有没有?没有吧?那就是诽谤!”

女人一口气险些接不上来,被任冉的倒戈弄得不明就里,道:“你吃错药了?帮她做啥?”

任冉立刻回敬她道:“要吃也是吃了你家的药,什么样的大人养什么样的小孩。我告诉你,你们家盛琦这次测验就是作弊才考这么高,不信你等会儿到屋里去看看他做的那张卷子和后来做的题目,也不知道你们做父母的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最后这句话其实是任母谈起自己学校顽皮学生时的口头禅,似乎也是大多数班主任的口头禅。任冉意识到自己跑题了,立刻拉回来,抑扬顿挫、步步为营,道:“不要老以为自己的小孩怎么怎么好,坏事都怀疑别人,做父母的素质差,小孩想好也好不了!”

女人被任冉气得几乎厥倒,脸色死灰、手撑桌子一字一顿道:

“看来你是不想要这份工作了。”任冉冷笑一声,冷得房间里暂时可以不必使用电风扇和空调,然后从自己的牛仔七分裤口袋里摸出一小卷十块钱的人民币,正好三张,在女人面前晃了晃,讲:“看清楚了,三十块钱,留着买点法制教育书,不要以后家里小孩出事情被关起来了才想到这个。”说完把钱往桌上一拍,然后也不知道凭哪得来的行动权限,拉起一边的萨雪文便走。在门口穿鞋子时,任冉不忘对着女人再讲了句:

“留在这里教书,才真的叫斯文扫地!”

一口气下了三层楼,两人走出楼门,太阳晒在头顶上热腾腾的,任冉才想起自己还拉着萨雪文的手。

他顺着那条纤细的手臂看过去,看到萨雪文也在看着自己,连忙松开。方才血管里沸着的血液也顿时冷凝下来,面孔热里透凉。不敢讲话,偷偷瞄一眼,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的脚。低头一看,原来出门时只顾着义愤填膺地抨击人性,穿的两只凉皮鞋不但没搭上搭扣,左右脚也穿反了。

任冉大窘,急忙蹲下来换鞋子,眼神却不自觉地看到了面前那两条腿。萨雪文今天穿的是连衣裙,裙沿只到膝盖,小麦色的小腿上皮肤光洁,没什么汗毛,小腿肚则线条优雅,草绿色的高跟凉鞋更是将脚踝部分衬托得愈发迷人小巧。

像是看出任冉的目光所在,萨雪文微微后退了一步。任冉晓得自己又粗鄙了,赶紧搭上鞋扣站起来,低着脑袋看树影。萨雪文看了他一会儿,讲:“我的东西还没拿下来呢。”

任冉这时也才想起来自己带来的雨披还扔在小房间的椅子上,今天气象预报讲有时有阵雨。任冉愧疚地问她:“你掉了些什么啊?”

萨雪文讲:“倒没什么,就一把雨伞。”任冉觉得雨伞比雨披贵,自己害萨雪文破费了,喃喃道:“要不我回去一趟?”萨雪文刚想讲什么,就见两样东西从天上飞落而下,砸在离二人三四米远的水泥地上,正是他们忘记带出来的雨具。任冉看看坠楼的雨披,又抬头看看三楼那扇被重重关上的窗户,讲了句:“谢了。”

萨雪文五年来第一次在任冉面前笑了,笑声不响,却已经让听者隐约触到过去的感觉。任冉捡起东西,把雨伞拍了拍,还给萨雪文,趁热打铁问:“你骑车来的?”

萨雪文把笑容慢慢收起,摇摇头。任冉冒了下险,道:“我送你回去吧。”

他心里很没底,五年来萨雪文肯定一直没有原谅他。如果没有失窃的风波,他今天不可能有机会跟她讲这些,也不可能营造出这种战友般的情愫。她完全可能讲“不必了,我自己走”,或者有其他什么托词。那样的话他就没理由继续和她交流,将来更没可能接触了。

可能上天鉴于任冉今天破费三十块钱挣回了读书人的面子和尊严,对他格外开恩,用一种神奇的力量让萨雪文在踌躇了一会儿之后点了头。

任冉的父亲回来了。因为父亲的工作性质比较特殊,任家三口难得有聚在一起的机会。任母本来是决意要下馆子的,因为丈夫这次回来待不过一个礼拜,下次再回来可能是两三个月之后的春节了。任父质朴,讲干吗那么破费,自家人么,在家里吃饭就已经有气氛了。于是任母不再坚持,下厨房大展手脚去了,并且坚决不让任父帮忙做下手。任父不想在客厅守着个电视机,于是到儿子房间里溜达。任父每次回来都要到儿子房间里转转,关心关心学习和生活。不过因为平时不在家里,也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任冉也不怪父亲。

其实任冉在十七岁之前很不喜欢父亲的这份工作:同样是高级工程师,他初中同桌的爸爸就成天坐在高档的办公室里或者四处应酬、发表讲话,开座谈会什么的。同样常年不在陆地上,他高中同学的那个当海员的爸爸每次回来都带了各种各样的外国礼物,让人眼花缭乱,五大洲的纪念品摆满了一屋子。所以那时他就觉得自己这个交大毕业、清华深造的老爹太亏了,不划算。

直到进了大学开始关心国家大事,看到全世界石油价格像烧开水一样往上涨,又在课堂上学到石油在各种工业行业当中的无上价值,任冉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老爹的工作是多么重要,对自己父亲的感情便悄悄升华到前所未有的崇敬和仰慕。

任父看到儿子书桌前面的海报还是那张网球明星的,指着那张绿眼睛棕色皮肤的脸孔,道:“海报也好换换了,我同事讲他儿子房间里的海报上没一个是男明星。”任父在这种方面一向是很开明的,可能是从小就没有怎么管教儿子的缘故,加上当初在美国考察的一年里顺带学习了老外的家教思想,一直把儿子当朋友看待。任冉苦笑道:“无所谓的,我也没有喜欢的女明星啊。”

任父“哦”了一声,听到厨房里炒菜的声响,便放心地问:“和女朋友还好吧。”

任冉有女朋友的事情一直没让任母晓得,倒不是她反对这事情,而是怕她到时候太烦,肯定会让儿子把女朋友带到家里来,用人文的关怀去关爱人家,然后像批考卷一样给女孩子打分数……大一时任冉把他们班的女团支书带到家里来一起弄一份调查报告,任母那个热情啊,把团支书吓得没敢再来。加上林暖又不是上海人,不晓得任母会做何种态度。不过任冉没有对他父亲隐瞒这件事情,任父也没有对妻子透风,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秘密。

任冉讲:“还好,国庆长假准备去她们老家那里玩。”任父笑着道:“很好嘛,见丈人去了咯。”任冉讲:“哪里啊,现在大学生几个谈到结婚的?”

其实他的潜台词是让大家都有个心理准备。当然另外一个重要的变数是最近才出现的,他没跟父亲汇报,就是萨雪文。倒不是因为单纯的移情别恋的问题,而是因为这三个字在这一家三口的心里都是极为敏感的。

那时任冉的父亲还在北京进修,不过相对现在身处东海油田,回家的频率还算是高的,但这依旧无法阻挡那个年头开始流行的学生早恋风潮,虽然学校紧跟着四处封杀。那阵子中学里人心惶惶——先是“平民百姓”中的恋情被揭露,紧接着什么小队长、课代表也跟着下水,最后腐蚀到了“高层”,班级的文艺委员和劳动委员那对先被揪了出来,然后就是任冉和萨雪文。

尤其任冉这对,班主任甚为震动。因为班主任自己的小孩是任母的学生,故而对任冉甚是关照和信任,封了个数学课代表。她立刻通报了任母,后来的事情经过就很程式化了:家长碰头,紧急磋商之后意见达成一致,萨雪文被转了个班级。

如果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倒也干脆,不幸的是当初分开审讯这对恋人时,萨雪文大义凛然,骄傲地承认自己和任冉之间存在美丽的爱情。不过这也是她一生中最后一次那么理直气壮、坚贞不屈,因为后来她听说任冉在面对相同的审讯时矢口否认他们之间的感情,坚持一切不过是误会——萨雪文的误会,以及老师家长的误会。任冉这种背叛的行为并未被多少人知晓,因为在那之后萨雪文变得沉默寡言,任冉自己不可能自揭老底,老师家长更是守口如瓶。所以很多年后,当初同班的早恋者们再度提起这件事情时,任冉在他们的印象里也不过是个值得同情的难友而已。

那次送萨雪文回家,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起过去的事情。

初中毕业后两人进了不同的高中,任冉曾经想打听萨雪文的消息,但是清楚萨雪文说什么也不会原谅自己,便放弃了努力,专心念书。他只知道萨雪文的家没有搬过,还是在虹口公园东门外的老式居民区。因为没有直达的公交车,两个人是走路回去的——任冉的自行车没有书包架,就算有的话萨雪文也不会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