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凳把上等的黄米和胡油赠送给王爷,希望能够与达拉特王爷合作,包租达拉特在黄河以北的土地。他们没有直接说要跑马地,避开乘人之危的嫌疑。这是顺子的主意。顺子把杨东家的人品和杨东家擅长土地耕种的情况及与王家的间隙向王爷逐一介绍,并要预交年租的一半以表示诚意。王爷非常高兴,说杨东家长得眼黑神正,一眼看去就是个诚实厚道的人,在汉人里是少有的,不像王家的人长着四白眼,一副狼相。当即拍板,要到绥远告状,终止与王家的合同,把跑马地转租给杨家。
好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顺子醉倒在帐篷里。半夜醒来,他碰碰睡在身边的东家说,怕是王爷告不赢王家,现任绥远都统是张作霖部下。问话没有应答,随即一团毛乎乎的东西向他挪过来,往他怀里拱。
原来这是个蒙古族姑娘,是王爷派来侍候杨东家的。
顺子闻到了女人的味道,黑暗中他跳起来,脑袋就撞在了帐篷顶上。后来这个姑娘点着酥油灯,让灯照着自己的脸。她是个纯粹的蒙古族姑娘,说的话顺子听不太懂,大概的意思是,她长得不算漂亮,但心眼好,还是个黄花闺女,王爷说东家要是喜欢,就可以带她走。
顺子搞清楚了,是杨东家不好拒绝王爷的美意才把姑娘支到他这儿来的。板凳略知蒙古族礼节,回绝人家是不礼貌的,于是就对姑娘说,你认错人了,那个帐篷里的才是东家。可是姑娘哭了,她说,那边的东家说你是东家。顺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围着一条毛毡一直坐着。姑娘还在哭,对于她来讲,男人不喜欢,这对她可能是最大的伤害。
早上喝炒米奶茶的时候,王爷一直看着板凳笑。板凳搞不清,王爷是以为他当了一回新男人调笑他呢,还是觉得他是一只不吃鱼的猫嘲笑他呢,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顺子喝下一碗奶茶,吸了半只羊尾说,感谢王爷的盛意,蒙古族姑娘吃的是达拉特草原上的酥油,喝的是扎萨克帐篷里的奶酒,达拉特王府里的姑娘是草原上的山丹花,是黄河两岸最美丽的女人。
正在这时姑娘进来添茶,她的脸红得像天边的一抹云霞。
这个姑娘叫格日勒。
离开达拉特王府时,顺子看到那个姑娘在挤奶,隔过母牛硕大的乳房,偷偷地看他。他们骑上马走出一里多路,发现后面有一匹马跟上来。马上是那个蒙古族姑娘,鲜艳的头巾耀如火焰。他们停下来,她也停下来。他们走,她也走,快到义和渠时,这条红头巾消失了。
上了兆河渠,板凳和顺子分成两路。顺子上牛犋,板凳回杨柜。走近村口他加急了马蹄。他一个多月没回家了,他给香夫人单独办了一件漂亮的事,给夫人一个惊喜。
进了杨柜,夫人并没有迎出来,奶妈带着两个孩子挑线绳。板凳问夫人呢,奶妈用下巴颏指一下正柜说,夫人说了谁也不能进去。板凳问里边还有谁,奶妈说,还有宝山元的伙计来福。
板凳好生纳闷,夫人已经是嫁出去的人,和娘家的伙计有什么事说。他洗了把脸,到厢房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走进正房。夫人在桌子旁正襟危坐,来福站在地上,面对着夫人。夫人的脸色很难看,看到他进来也没有站起来,示意他坐下。
香夫人说,来福,知道我叫你来干什么吗?
来福说,不知道,是不是我记账送货有什么差错,请小姐提醒我。
听了来福的话,香夫人心想,这来福跟缨子确实应该是一对儿,眼珠子都会说话。香夫人给板凳倒了杯茶,把脸转向来福说,我娘总跟我夸你,说你是百里挑一的好后生,把我们乔家当成自己的家。我是嫁出去的人了本不应该管娘家的事了,可是缨子在我们乔家长大,我和酥小姐是把她当妹妹对待的。母亲老了,她老人家托我给缨子说一门好人家,也算是给她亲生父母对乔家的委托的一个交代。
来福听香夫人话的意思,好像是香夫人要把缨子许给他来福。来福心里的算盘珠子拨动起来。乔夫人把缨子从宝山元支走,就是不想让缨子和他搅在一走。现在口气变了,一定是缨子闯下祸了,想让他来福兜揽着。
来福说,缨子是在乔家长大的,至少也算半个小姐,我们做伙计的对小姐不敢有什么指望。只是前一阵子我家里人要给我定亲,我无意中和缨子说了,缨子三天没跟我说话。我想是不是缨子对我有一点意思,心里也就生出一点妄想。可缨子到苗家后管上了磨坊,我去看她她连眼皮都不抬。缨子心高,她是看不上我们做伙计的。缨子人不大,心眼儿多得像丝瓜瓤。除非她嫁给哪个东家,嫁给下人她就得蹲在男人头上拉屎。
来福的口气说得很重,他容不得女人还没过他的门儿他就当上了泥头(戴绿帽子),在后套,这是男人最大的耻辱,就是七仙女他也不干。
来福越说越生气,觉得话过头了,他突然停住,舒了一口气。
香夫人听得出来来福恨着缨子,来福看透了缨子。他和缨子近来就没有什么接触,缨子疏远了来福。缨子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来福的。香夫人的心颤抖起来,她右手上的茶碗盖在左手的茶碗上抖动着,发出细碎的丁当声。
香夫人说,事情是这样的,我想把缨子说给杨家牛犋上的后生,跟我娘说了,我娘说听下面人说缨子和来福有意思,如果把缨子说出去,是不是会伤了两个孩子的心。对这事儿我不知底,下面的人说话有时没轻没重的。今天我叫你来,就是要商量一下这事儿。听你这口气,对缨子有些失望。缨子的脾气我们也知道,但她毕竟是乔家的人,我们得给她说一门知根打底的亲,离乔家还不能太远,受什么气了乔家也好给她做主。现在你如果说想娶她,我给你做主,如果你对她没这个意思,我就把她说给我家里的工人了。
自从来福在苗家的马圈里看到那一幕后,来福灰心了。可经香夫人这么一说,他的心里又涌起了一股热血。他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他对缨子毕竟白天晚上地思念过。可转念一想,这是一个圈套。为什么香夫人和乔夫人这么热衷于他来福的亲事呢,几个月前她们不是故意把他们分开了吗?来福用很低的有些绝望的声音好像自言自语地说,你们现在想把缨子说出去,无论说给哪一家都晚了,来不及了。
香夫人手里的茶碗掉在了地上。
板凳站起来扶夫人,示意来福出去。
香夫人眼泪流了出来,她的指甲掐进板凳的肉里说,你那个兄弟苗麻钱,我想置他于死地。
板凳还没见过香夫人生这么大的气,她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她差人到牛犋上去叫顺子,她让顺子掌握节气,最好提前两天浇二水,中上游的地浇得差不多了,就设闸闭水,让兆河渠下游滴水不进。顺子看着东家不敢说话。板凳让顺子到厨房里吃饭,他想劝一下夫人。
香夫人说,我乔小香没理的不做,反胃的不吃。我这样做有三点理由,一、王家曾用“跑马里”的手段诈骗了达拉特王爷的大片土地,还把公主娶来做人质。王家每年一半的进项都出于这片土地。可是王也天匪性难改,还要抢劫蒙古人的马匹,太没有人性了太没有王法了。可苗麻钱帮王家去打官司,他认贼做父。二、他不把乔家的小姐当回事,成亲才几年呀,他就敢和一个下作的东西苟合,缨子还是我们娘家送到他家里给他苗家做帮手的,兔子吃起了窝边草,他真是个懒兔子呀,他简直就活人眼里伸拳头。三、按照他现在与王家的勾结程度,我怀疑兆河渠上游被王家霸去,是他们两家的阴谋,是合着伙算计你杨板凳,不然他为什么把兆河渠下游那么一块好地送给了王家,他们之间有什么猫腻呢?他这人就不地道,他就有吃野食的毛病,当初孟家的小姐就是让他逼死的。
听到夫人提起红格格,板凳的心油滚过一样疼了。他一屁股蹲在门槛旁,长长叹了口气。他在兆河渠上卖小命的时候,苗麻钱已经和红格格睡进了一个被窝里。他捷足先登占领了地盘。他让红格格蒙羞而死。一进孟柜他就在打红格格的主意,不然他怎么会把孟生给劁了。他板凳也恨孟生,可他只想把他撂进河里。可麻钱要除的是他的根。比起麻钱,他嫩啊。
香夫人看得出来,他想起了红格格。可是她岔开话说,孟家对你们有恩,可王家跟你们有仇。他却忘恩负义地帮起了仇家。
板凳一听说麻钱去帮王家打官司,怒从胆边生。麻钱这一行为表明他公开地站在了王家的一边了。
香夫人说,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你们毕竟是磕过头的兄弟,不管他对你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全义和隆的人都知道你是个厚道人,不能让这事儿坏了你的口碑。你歇两天就回口里去,给父母亲添添坟。家里的事儿全凭我做主,你就放心吧。
随即板凳把顺子叫进来,让他凡事听夫人的,他要回老家给先父先母添坟。
第二天,板凳照香夫人的意思,套了二饼子车到苗柜去接老额吉和缨子来杨柜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