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钱不知道乔家为什么把小酥嫁给了他,把小香嫁给了杨板凳,他后悔当初没有直接给大闺女小香下聘礼。既然把小酥给了他苗麻钱,可银算盘为什么挂在小香的腰间呢?可怜的苗麻钱不知道是因为他一念之下的一个恶作剧,导致了阴差阳错。
乔家是十几年前才从包头来到义和隆的,没有什么亲戚,大部分都是柜台上的朋友,比如常年给他们供面粉的张家啦,供油糖的李家啦,经销货品的商贩啦,一个个都是生意人的嘴皮子,抹了麻油一般。两杯二锅头下肚兴奋起来。他们拉着两个姑娘和两个女婿的手,说得天花乱坠。让人尴尬的是,他们总把姐妹俩搞混了。张掌柜算是个识文断字的人,用兰花手拉着小香和麻钱,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是天上的比翼鸟地上的连理枝,愿他们早生贵子白头偕老,临了还把两个新人的手往一起拽,叠在一起压在一起,还说小夫妻就是害羞,谁都要经过这一遭,等第一个娃一出生,小夫妻才会放下尊重,无所顾忌了才能水乳交融。鱼水之欢享受不尽啊。说完还摇摇头咂咂嘴。小香和麻钱终于被他放手了。两个人头上都冒了汗,脸红到脖子根儿上。麻钱出于礼貌地笑一笑,比哭还难看。小香马上恢复了矜持,背过身去。李掌柜是个粗人,他把小酥和板凳认成了一对儿。他说了一些天造地设金玉满堂的话,最后也说到早生贵子。河套人确实嘴笨,恭贺新禧最终会归到生孩子的事儿上来。这李掌柜更笨,他想说让两个新人学他们的父母乔掌柜和乔夫人,一生就一对儿七仙女,可二锅头在他肠子里一闹腾,他就说成,要学你的母亲乔夫人,一下就是双黄蛋。恰巧这话让乔夫人听到了,局促得满脸通红。乔夫人跟上乔掌柜私奔到河套,在乔夫人看来本来是件不名誉的事,她十分忌讳这事儿,尤其在两个闺女面前,生怕给她们做了坏榜样。可李掌柜在孩子面前说什么鸡呀蛋呀的,真是难为情。于是她上前拉着两个女儿的手,要上楼说说体己话,让男人们陪客人喝酒。
一上楼,乔夫人以为,过了洞房夜的姐妹俩独自面对她时,会害羞地扎进她的怀里。可是没有。小香微笑着看母亲,若无其事。小酥撅着嘴撒娇,她还没有经过男女这事,没有理由害臊。两个闺女没有遮拦地对着她笑,倒让乔夫人不好意思起来。
乔夫人说,对你们的女婿满意吗?
小酥抢嘴正要说话,被姐姐打断了。小香说,爹妈给我们选中的人还能有错,人你们也看到了,爹妈满意,我们就满意。
小酥看姐姐的脸色,跟着点头。
乔夫人说,过去我一直担心大女婿的腿,现在看好像稍稍有点不得劲,不注意看不出来,大女婿这人确实好,笑容可掬的,谁见了谁说好。乔夫人着重夸了一下大女婿有她的用意,因为大女婿是小酥挑剩下的。
乔夫人下楼招呼客人了,只有小香小酥两个人了。
小酥心里的事是瞒不住小香的。小香说,他欺负你了?
小酥噙着眼泪说,没有,我只是后悔自己对不起姐姐,弄巧成拙。可是姐姐,我明明看见——
小香用手制止小酥说,事已至此,这事再不要提了。若爹妈知道了,他们心里会有疙瘩,要是他俩知道了,也会有不大不小的心病。人算不如天算,就算是老天爷给我们安排好的,顺命吧。你就忘记这事儿,别再提了。好在这两个人都不错,就当是我们姐俩玩游戏抓了个阉。
小酥说,我听姐姐的。可是苗麻钱他凶。
小香说,你在家娇生惯养的,到了新人家,多看少说。他要是敢欺负你,你跟姐姐说。
回门这一天就住在娘家,姐俩睡在一起,和好如初。
第三天小酥又住进苗家的新房里。好在有铁锤,炕上炕下跳来跳去,小酥才不至于无话可说。终于铁锤睡着了,让草花抱走了,新房一下子静了下来。小酥又紧张起来。一灯油熬完了,就要熄了。小酥挪到炕上去,拉开被子盖在身上,准备解衣服,就听得麻钱说,把衣服脱了。小酥吓了一跳,手又缩了回去。灯熄了。小酥感觉麻钱钻进她的被子里,拙手笨脚地给她脱衣服。解裤带的时候他说,要裤带没用,以后在家就不要系裤带。小酥听了扑哧一声笑了,这一笑是对麻钱的一个鼓励。接着他又说,女人穿裤子没用,男人得出去干活,女人坐在炕上等着就行了。小酥笑得颤抖起来。麻钱按下她的肩头堵住了她的嘴。玩笑这么一开,夫妻俩总算不太生分了。
成亲后的第三天,板凳用二饼子车拉着新媳妇到苗柜来见老额吉,老额吉是他在河套唯一的长辈。
小香给老额吉跪了安。老额吉又把她拉进怀里像摸小酥那样把她也摸一遍。她说,这不是和麻钱家的长得一模一样吗?我的乖乖,世上还有这么一样的人。老天有眼呀,怕我的麻钱和板凳两个人分不开打架,就派了两个闺女来,乖乖,老天爷至少长了三只眼呀。摸索到身上时,她说,你是大的,先吃饱的,身子骨结实。
接着她听到板凳在地上走来走去的声音不对劲,她支棱着耳朵又听了一阵说,板凳娃,你的腿不是早好了吗,怎么我听上去你走路不得劲儿?
小香和板凳即刻红了脸。板凳支吾着说,哦,不小心在羊圈门上磕了一下。
老额吉说,哪条腿?
板凳说,左腿。
老额吉摇着头说,哎,不对,不是左腿也不是右腿,我听着你是叉开腿走路呢。你说,到底怎么了?
板凳一说谎就结巴,支吾着说不上来。可老额吉不依不饶。无奈板凳就在老额吉耳边说,是新媳妇不小心把他踢了一下。
这一下可是惹恼了老额吉,她说好啊,板凳在我孟家七年,我没动过他一指头。你倒能下得去手啊。老额吉下了地甩开拐棍打板凳媳妇。板凳挡住小香说,老额吉不怪她她不是故意的。老额吉的双腿在地上不停地挪动着,她想避开板凳打他的媳妇,可板凳就是挡在媳妇前面不闪开。板凳说,老额吉你打我,你打我吧。老额吉绝望了,扔掉拐棍儿,盘腿坐在炕上说,媳妇好啊媳妇好啊,你吃了我七年的饭,睡了我七年的炕,你和她一个炕头睡了三天你就对她那么好啊。我白疼你了,我白疼你们了。我的红格格要是在,我的天啊。
中午就在苗柜吃饭。好不容易哄好了老额吉,可小酥又对麻钱生气了。她说我们姐妹长这么大没听过一句高声话,我姐姐来你柜上见你们的老祖宗,没想到她对我姐姐那么凶,以后我要是有什么差池她不得把我吃了。原想太婆婆不刻薄疼孙媳妇,没想到她人这么刁。小香当时面子上有点下不去,过一会儿就好了。她说老额吉疼板凳有什么不好,人老了像孩子一样,不高兴就要动一动手。人都是两好合一好,以后处得时间长了,她自然一样疼我们。
麻钱兄弟听到这话自然暖人,吃饭的时候,小香还接过草花给老额吉喂饭。这是麻钱兄弟打架以后第一次在一起吃饭,因为有小香和小酥也没觉得过于别扭。板凳不断地给姐俩夹菜,也给麻钱夹菜,还时不时和他的小姨子开个玩笑。麻钱不怎么说话,一看到小香,他的眼神马上闪开。
接下来的程序是住七住八。就是在婆婆家住七天,在娘家住八天。河套的风俗可真是有意思。把一对情窦初开但还不谙情事的小男女塞到一间房子里去,让你们无师自通去摸索云雨,外面房根下的人还要加油助威。七天的时间,小男女刚摸着了一点门道,欲如胶似漆,马上就把你分开八天,腾出一点时间,以资回味,或者总结经验。如果注定这是一对有情人,这八天是相思的开始。
小香和小酥继续住在乔家的楼上,家人依然叫她们香小姐酥小姐,外人叫她们香夫人酥夫人。小香大部分时间站在柜台前,让缨子跟她学着算账做生意。缨子是乔家买来的一个丫头,对外就说是收养的闺女。缨子对这差事很感兴趣,整天跟在香小姐的屁股后面转。小香说,你别老跟着我,什么时候你打坏了五只算盘,你的脑子里就会装进去一只算盘,耳朵听到数字后,脑子里的算盘珠子就自动跳起来,比你手打的还要准还要快。缨子半信半疑地看着香小姐说,真的吗?得打飞五只算盘珠子?我以为吃一种什么灵丹妙药呢。
小酥在楼上绣花,外面一有动静她就往楼下看。住七住八的时候,女婿是不能住在岳父家的。姐夫板凳几乎每天都找个借口到乔家来,来给乔家送年货,变天了来给夫人送斗篷,或者路过了到家喝口水。两个人在柜台上嘁嘁喳喳地说话,姐姐捂着嘴哧哧地笑,遇上大买主,姐姐算账,姐夫装货。可是苗麻钱一次都没有来。楼下一有动静,小酥就伸出头来,可进门的总是杨板凳而不是苗麻钱。小酥心里恹恹的,后悔当初不该使性子耍脾气,现在有苦说不出。
到了第八天,两家该接她们回去了。杨板凳赶了车,车上铺了厚厚的毡子,还放着一块洋毯,怕把他媳妇冻着。苗家派了高仓来,二饼子车上啥都没有。小酥一看这阵势,心凉了一半。她磨磨蹭蹭不上车。小香看出了小酥的心事,在她耳朵边说了几句什么,小酥才含着眼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