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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龙图公案(8)

皇佑元年正月十五日,包公同胥吏去城隍庙行香毕,回到白塔前巷口经过,闻有妇人哭丈夫声,其声半悲半喜,并无哀痛之情,包公暗记在心,回衙即唤值堂公差郑强问道:“适来自塔前巷口有一妇人哭着甚么人?”强告诉道:“是谢家巷口刘十二前些日死了,他妻吴氏在家中哭。”包公心上思道:“这人定死得不明。莫是吴氏谋了丈夫性命,不然哭声如何半悲半喜?”便差人去拘吴氏来,问其夫因何身死?吴氏供道:“妾身夫主刘十二以卖小菜为生,忽于前月气疾身死,埋在南门外五里牌后,因家中有小儿子全无依赖,以此悲哀。”包公听了,看那妇人脸上似擦脂粉,想她守服如何还整容颜?随唤着土工陈尚押吴氏同去坟所,启棺检验丈夫有无伤痕。土工回报:“刘十二身上并无伤痕,病死是实。”包公拍案怒道:“陈尚隐匿情弊,故来我跟前遮掩,限三日内若不明白,决不轻恕。”陈尚回家忧愁,双眉不展。其妻杨氏问尚有何事忧愁。尚以此事告知。杨氏道:“曾看死人鼻中否?”尚道:“此人原是我收殓,鼻中未看。”杨氏道:“闻得人曾用铁钉插入鼻中,坏了人性命。何不勘视此处?”尚亦狐疑,即依妻言再去看验,刘十二鼻中果有铁钉二个,从后脑发中插入。遂取钉来呈知。包公便将吴氏勘审。吴氏初不肯招,及上起刑具,只得招认为与张屠户通奸,恐丈夫知觉不合,谋害身死情由。案卷既成,遂判吴氏谋害亲夫,押赴市曹处斩。张屠户奸人妻小,因致人死,发问军罪。判断已定,司吏依令施行。

再说包公当下又究问陈尚:“是谁人教你如此检验?”尚禀道:“当日小人领命前去验看,刘十二尸身并无伤痕。台前定要在小人身上根究,回家忧闷。不料小人妻子倒有见识,教我如此检验,果得明白。”包公道:“你妻有如此见识,不是个等闲妇人,可唤来给赏。”不多时唤杨氏来到,赐以钱五贯,酒一瓶,杨氏欢喜拜受。方欲出衙,包公唤转问道:“当初陈尚与你是结发夫妻,还是半路夫妻?”杨氏道:“妾身前夫早亡,再嫁与陈尚为妻。”包公又问:“前夫姓什名谁?”答道:“姓梅名小九。”包公道:“得何病身死?”杨氏见包公问得情切,不觉失色,勉强对道:“他染疯癫病而死,埋在南门外乱葬岗上。”包公道:“你前夫也死得不明。”便差王亮押杨氏同去坟所,检验梅小九尸骨。

杨氏思量道:乱葬岗有多少坟墓,终不然个个人鼻中有钉。遂乃胡乱指一个别人的坟墓与差人,掘开视之,并无伤痕,检验鼻中,又无缘故。杨氏道:“人称包老爷如秋月之明,今日此事直欲逼人于死地。”王亮正没奈何之际,忽见一个老人,年七十余岁,扶杖而行,前来问亮在此何事。亮告道,如此如此。老人听了,指着杨氏道:“你休要胡指他人坟墓,枉抛了别人骸骨,教你一干人受罪。”便指与王亮道:“这便是梅小九坟墓。”言讫,化阵清风而去。亮遂掘开,开棺检验,果见鼻中有两个钉。亮便押了杨氏回报。包公遂勘得杨氏亦曾谋杀前夫是实,将杨氏押赴市曹处斩。闻者无不称奇。

第十九则血衫叫街

话说包公守肇庆之日,离城三十里有个地名宝石村。村中黄长老家颇富足,祖上惟事农业。生有二子,长曰黄善,次曰黄慈。善娶城中陈许之女琼娘为妻。琼娘性格温柔,自过到黄家门后,奉事舅姑极尽孝道。未及一年,忽一日,陈家着小仆进安来报琼娘道:“老官人因往庄中回来,偶染重疾,叫你回去看他几日。”

琼娘听说父亲染病,如何放心得下,吩咐进安入厨下酒饭,即与丈夫说知:“我父有疾,着人叫我看视,可对公婆说,我就要一行。”黄善道:“目下正值收割时候,二人不暇,且停待数日去未迟。”琼娘道:“我父卧病在床,望我归去,以日为岁,如何等得?”善执意要阻她,不肯放她去。琼娘见丈夫阻她,遂闷闷不悦。至夜间思忖:我父只生得我一人,又无兄弟依靠,倘有差失,悔之晚矣。不如莫与他知,悄悄同进安回去。

次日清早,黄善径起去赶人收稻子。琼娘起来,梳妆齐备,吩咐进安开后门而出。琼娘前行,进安后随。其时天色尚早,二人行上数里,来到芝林,雾气漫漫,对面不相见。进安道:“日还未出,雾又下得浓,不如入村子里躲着,待雾露散而行。”琼娘是个机警女子,乃道:“此处险僻,恐人撞见不便,可往前面亭子上去歇。”进安依其言。正行间,忽前面有三屠夫要去买猪,亦赶早来到,恰遇见琼娘,见她头上插戴金银首饰极多。内有姓张的最凶狠,与二伙伴私道:“此娘子想要入城去探亲,只有一小厮跟行,不如劫了她的首饰来分,胜做几日生意。”一姓刘的道:“此言极是。我前去将那小厮拿住,张兄将女子眼口扪了,吴兄去夺首饰。”琼娘见二人来的势头不好,便将首饰拔下要藏在袖中,径被吴兄用手抢入袖中去,琼娘紧紧抱住,哪肯放手。姓张的恐遇着人来不便,抽出一把屠刀将女子左手砍了一刀,女子忍痛跌倒在地,被三人将首饰尽行夺去。进安近前来看时,琼娘不省人事,满身是血,连忙奔回黄家报知。正值黄善与二人吃饭,听得此消息,大惊道:“不听我言,遭此毒手。”慌忙叫三四人取轿来到芝林,琼娘略醒,黄善便抱入轿中。抬回家下看时,左手被刀伤,吩咐家人请医调治,一具状领进安入府哭诉包公。

包公看状没有姓名,乃问进安道:“你可认得劫首饰的贼人否?”进安道:“面貌认他与众人不同,像是伙买猪屠夫模样。”

包公道:“想贼人不在远处,料尚未入城。”吩咐黄善去取他妻子那一件血染短衫来到,并不与外人扬知。乃唤过值堂公皂黄胜,带着生面人,教他将此短衫穿着,可往城中遍街去喊叫,称道,今早过芝林,遇见三个屠夫被劫,一屠夫因与贼斗,杀死在林中,其二伴各自走去了。胜依教,领着一生面人穿着血染短衫,满城去叫。

行到东巷口张蛮门首,其妻张氏闻说,连忙走出门来问道:

“我丈夫清早出去买猪,不知同哪个伙伴去的,又没人问个实。”

胜听见,就坐在对门酒店中等着。张屠至午后恰回来,被胜走近前一把抓住,押来见包公,随即搜出金银首饰数件。包公道:

“你快报出同行伙伴来,饶你的罪!”张蛮只得报出吴、刘二屠夫。包公即差黄胜、李宝分头去捉。不多时拿得吴、刘二屠夫解来。吴、刘初则不知官府捉他根由,及见张蛮跪于厅上,惊得哑口无言。亦搜出首饰各数件。三人抵赖不过,只得从直招供谋夺之情。着司吏叠成案卷,拟判张蛮三人皆问斩罪,给还首饰与黄善收讫去。后来琼娘亦得名医医好,仍与黄善夫妇团圆。

第二十则青靛记谷

话说许州有两个光棍:一名王虚一,一名刘化二,专一诈骗人家,又学得摄抟之术。二人探得南乡富户蒋钦谷积千仓,遂设一计,将银十两,径往他家买谷。来到蒋家见了蒋钦道:“在下特来向翁买些谷子。”蒋钦道:“将银来看。”虚一递过银十两,蒋钦收了,即唤来保开仓发谷二十担付二位客人去。二人得谷暗喜,遂用摄法将谷摄将去了。又假行了半里,将谷推回还钦,说是吃了亏,要退银别买,蒋钦看谷入仓,付还原银。那二人得了原银,遂将钦谷一仓尽行摄去。忽有佃夫张小一在路遇见,来到蒋家道:“恭喜官人,卖了许多谷,得了若干银两。”蒋钦回道:

“没有卖得。”小一道:“我明明遇见推去许多车子,官人何故瞒我?我闻得有一起撮抟的,休要被他撮了去!”钦大惊疑,忙唤来保开仓来看,只见一仓之谷全无半粒。蒋钦大惊,遂具状投告开封府,包公准状,发钦且回。

次日,乃发义仓谷二百担,内放青靛为记,装载船上,扮作湖广客人,径往许州来卖。到了许州河下,那虚一、化二闻知,径来船上拜访,动问客官何处来的。包公道:“在下湖广人姓尤名喜,敢问二买户尊姓名?”二人直答道:“在下王虚一、刘化二,特来与尊客买些谷子。”包公道:“拿银来看。”当时虚一递过银子,议定价钱,发谷二十余车布在岸上。那二人见了谷,先撮将去了。少顷,那二人假相埋怨,说是买亏了,将谷退回还尤客人,取银另买。包公遂付还原银,看将原谷搬入船仓。等待那二人去后,开舱板验看,一船之谷并无一粒。

包公回衙,心生一计,出告示晓谕百姓,建立兴贤祠缺少钱粮,有民出粮一百担者,给冠带荣身;出谷三百担者,给下帖免差。令耆老各报乡村富户。当时王虚一、刘化二抟得谷上千余担,有耆老不忿他家谷多,即报他在官。他二人欲图免差,虽被耆老报作富户,自以为庆。包公见报王虚一等名,即派薛霸牌唤他到厅领取下帖。那二人见了牌上领帖二字,遂集人运谷来府交割。包公见谷内有青靛,果然是我原谷,喝问:“王虚一、刘化二,你们乃是有名光棍,今日这多谷从何而来?”王、刘二人道:

“是小人收租来的。”初不肯认。包公骂道:“这贼好胆大。你前次抟去蒋钦的谷,后又抟我的谷,还要硬争。这谷我原日放有靛子作记,你看是不是?”便令左右将虚一、化二捆打一百,二人受刑不过,一款招认。包公便将二人拟徒,追还义仓原谷,并追还蒋钦之谷,人共称快。

第二十一则裁缝选官

话说山东有一监生,姓彭名应凤,同妻许氏上京听选,来到西华门,寓王婆店安歇。不觉选期还有半年,欲要归家,路途遥远,手中空乏,只得在此听候,许氏终日在楼上刺绣枕头、花鞋,出卖供馔。时有浙江举人姚弘禹,寓褚家楼,与王婆楼相对。看见许氏藐赛桃花,径访王婆问道:“那娘子何州人氏?”王婆答道:“是彭监生妻室。”禹道:“小生欲得一叙,未知王婆能方便否?”王婆知禹心事,遂萌一计,答道:“不但可以相通;今监生无钱使用,肯把出卖。”禹道:“若如此,随王婆区处,小生听命。”话毕相别。王婆思量那彭监生今无盘费,又欠房银,遂上楼看许氏,见她夫妇并坐。王婆道:“彭官人,你也去午门外写些榜文,寻些活计。”许氏道:“婆婆说得是,你可就去。”应凤听了,随即带了一支笔,前往午门讨些字写。只见钦天监走出一校尉,扯住应凤问道:“你这人会写字么?”遂引应凤进钦天监见了李公公,李公公唤他在东廊抄写表章。至晚,回店中与王婆、许氏道:“承王婆教,果然得入钦天监李公公衙门写字。”许氏道:“如今好了,你要用心。”王婆听了此言,喜不自胜,遂道:“彭官人,那李公公爱人勤谨,你明到他家去写,一个月不要出来,他自敬重你,日后选官他也会扶持。娘子在我家中,不必挂念。”应凤果依其言,带儿子同去了,再不出来。王婆遂往姚举人下处说监生卖亲一事,禹听了此言大悦,遂问王婆几多聘礼。王婆道:“一百两。”禹遂将银七十,又谢银十两,俱与王婆收下。王婆道:“姚相公如今受了何处官了?”禹道:“陈留知县。”王婆道:“彭官人说叫相公行李发船之时,他着轿子送至船边。”禹道:“我即起程去到张家湾船上等候。”王婆雇了轿子回见许氏道:“娘子,彭官人在李公公衙内住得好了,今着轿子在门外,接你一同居住。”许氏遂收拾行李上轿,王婆送至张家湾上船。许氏下轿见是官船俟候迎接她,对王婆道:“彭官人接我到钦天监去,为何到此?”王婆道:“好叫娘子得知,彭官人因他穷了,怕误了你,故此把你出嫁于姚相公,相公今任陈留知县,又无前妻,你今日便做奶奶可不是好!彭官人现有八十两婚书在此,你看是不是?”许氏见了,低头无语,只得顺那姚知县上任去了。

彭监生过一个月出来,不见许氏,遂问王婆。王婆连声叫屈:“你那日叫轿子来接了她去,今要骗我家银,假捏不见娘子诓我。”遂要去投五城兵马。那应凤因身无钱财,只得小心别过王婆,含泪而去。又过半年,身无所倚,遂学裁缝。一日,吏部邓郎中衙内叫裁缝做衣,遇着彭应凤,遂入衙做了半日衣服。适衙内小仆进才递出两个馒头来与裁缝当点心,应凤因儿子睡浓,留下馒头与他醒来吃。进才问道:“师傅你怎么不用馒头?”应凤将前情一一对进才泣告:“我今不吃,留下与儿子充饥。”进才入衙报知夫人。彼时那邓郎中也是山东人氏,夫人闻得此言,遂叫进才唤裁缝到屏帘外问个详细,应凤仍将被拐苦情泣诉一番。夫人道:“监生你不必做衣,就在衙内住,俟候相公回,我对他讲你的情由,叫他选你的官。”不多时邓郎中回府,夫人就道:“相公,今日裁缝非是等闲之人,乃山东听选监生,因妻子被拐,身无盘费,故此学艺度日,老爷可念乡里情分,扶持他一二。”郎中唤应凤问道:“你既是监生,将文引来看。”应凤在胸前袋内取出文引,郎中看了,果然是实,道:“你选期在明年四月方到。

你明日可具告远方词一纸,我就好选你。”应凤大喜,写词上吏部具告远方。邓郎中径除他做陈留县县丞。应凤领了凭往王婆家辞行。王婆问:“彭相公恭喜,今选哪里官职?”应凤道:“陈留县县丞。”王婆忽然心中惶惶无计,遂道:“相公,你大官在我家数年,怠慢了你。今取得一件青布衣与大官穿,我把五色绢片子代他编了头上髻子。相公几时启程?”应凤道:“明日就行。”应凤相别而去。

王婆唤亲弟王明一道:“前日彭监生得官,邓郎中把五百两金子托他寄回家里,你可赶去杀了他头来我看。劫来银子,你拿二份,我受一份。”明一依了言语,星夜赶到临清,喝道:“汉子休走!”拔刀就砍。只见刀往后去,明一道:“此何冤枉?”遂问:

“那汉子,曾在京师触怒了何人?”应凤泣告王婆事情。明一亦将王婆要害之事说了一番,遂将孩儿头发髻割下,应凤又把前日王婆送的衣服与之而去。明一回来见王婆道:“彭监生是我杀了,今有发髻、衣服为证。”王婆见了,心中大喜,道:“祸根绝矣!”

应凤到了陈留上任数月,孩儿游玩进入姚知县衙内,夫人见了,思道:这儿子是我生的,如何到此?又值弘禹安排筵席,请二官长相叙,许氏屏风后觑看,果是丈夫彭生,遂抢将出来。应凤见是许氏,相抱大哭一场,各叙原因。时姚知县吓得哑口无言。夫妇二人归衙去了,母子团圆。应风告到开封府,包公大怒,遂表奏朝廷,将姚知县判武林卫充军;差张龙、赵虎往京城西华门速拿王婆到来,先打一百,然后拷问,从直招了,押往法场处斩。大为痛快。

第二十二则厨子做酒

话说包公在陈州赈济饥民事毕,忽然守门公吏入报,外面有一妇人,左手抱着一个小孩子,右手执着一张纸状,悲悲切切称道含冤。包公听了道:“吾今到此,非只因赈济一事,正待要体察民情,休得阻拦,唤她进来。”公人即出,领那妇人跪在阶下。

包公遂出案看那妇人,虽是面带惨色,其实是个美丽佳人。问:

“你有何事来告?”那妇人道:“妾家离城五里,地名莲塘。妾姓吴,嫁张家,丈夫名虚,颇识诗书。近因交结城中孙都监之子名仰,来往日久,以为知己之交。一日,妾夫因往远处探亲,彼来吾家,妾念夫蒙他提携,自出接待。不意孙公子起不良之意,将言调戏妾身,当时被妾叱之而去。过一二日,丈夫回来,妾将孙某不善之意告知丈夫,因劝他绝交。丈夫是读书人,听了妾言,发怒欲见孙公子,要与他争夺。妾又虑彼官家之子,又有势力,没奈何他,自此只是不理睬他便了。那时丈夫遂断绝与他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