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历史的光谱与文化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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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镜像纠结:扭曲与认同之间(1927—1949)(6)

外片译配中文字幕的方法风行了十余年,到1939年才开始有了一次较大的改进,这就是“译意风”的应用。译意风原名Earphone,最初译为夷耳风,最后才定名为译意风。这套设备是美国的生产厂家专为上海最豪华的影院“大光明”特制的,故“大光明”当时曾自豪地宣称:“大光明大戏院为全世界第一家采用‘译意风’者。”并向观众广而告之:“贵客购戏券时,即可索用‘译意风’,只须出资一角,向售票间购特别票一张,以此票交与招待,当由招待详告贵客如何将此轻巧舒适之电话听筒至于耳畔,即能听得解释剧情之中国之语。”“大光明”当时为“译意风”打造的广告语是:“贡献给爱看外国片而不懂外国语者;向来只看国产片而现在想看外国片者;欲求完全明瞭外国片剧情者。”以上引文均见笔者收藏的“大光明”当时为“译意风”散发的广告宣传单。确实可以说是抓住了观众喜尝新鲜的好奇心理。译意风的工作原理是这样的:影院的座椅背后安装有一只小小的方匣子,里面有电线连接发音机。当观众把一张“译意风券”交给招待时,他就会递给你一副可以戴在头上的听筒,并把听筒上的插头插进方匣子,等“译意风小姐”开始翻译时,你耳中听见的便不是莫名其妙的英语,而是她们清脆悦耳的国语了。1939年11月4日,“大光明”首次应用这套设备,试映华纳·裴士德主演的好莱坞影片《江湖奇侠传》,招待中外新闻界人士。平日十分挑剔的记者们意外地对这套译意风设备一致唱起了赞歌,一位记者写道:“戴上听筒,就有一种轻微清晰的解释剧情的声音送入耳鼓,这在不谙英语的人听来,确要增加不少赏乐的兴趣。”陌《试听“译意风”记》,载1939年11月5日《大晚报·剪影》。另一位记者将此形容为“像是带了一位到美国去镀过金的伴侣,她亲切地告诉你这不是硬译,连对白都念给我听,有时,还夹着趣味的语调”苦瓜《“译意风”初试新声》,载1939年11月6日《大晚报·剪影》。。11月9日,译意风正式对外应用,虽然要另付一角费用,但观众还是十分踊跃,成为当时“孤岛”影坛的一件盛事。这以后,译意风一直成为“大光明”的一项特殊服务,受到观众的欢迎,担任翻译的女士也被影迷们亲热地称之为“译意风小姐”。当时招考“译意风小姐”要求很严格,大致有这样三个条件:1.具有良好的英文基础,能完全明瞭影片中的对白。2.思路敏捷,口齿伶俐,说得一口标准流利的国语。3.嗓音悦耳清晰,声调舒服动听玛利《好莱坞驻华代言人——我做译意风播音员》,载1947年12月《家》杂志第23期。。应考的多为大学女生,在当时是骄傲稀罕的“白雪公主”,属于很高的层次,而这份工作的待遇和条件也很诱人。当时影院一般上午休息,下午起映三场,时间分别是二时半、五时半和九时一刻。译意风小姐一般每天担任一场电影的翻译,也即工作两小时,较诸其他职业妇女要远为轻松,而工作环境则要优越得多,所获报酬则足以满足一个大学工读生的开支所需卢燕《起步》,载2006年3月21日《文汇报》。。1992年春,美国著名华裔演员卢燕女士回故乡访问演出,她曾于1946年在“大光明”担任过“译意风小姐”,故报纸刊出的通栏欢迎标题为:“当年的大光明译意风小姐,今日的美国奥斯卡评委。”卢燕女士对记者津津有味地回忆起当年在“大光明”担任影片翻译的情形。当时她在上海交通大学念书,是工读生,必须自己养活自己。卢燕业余兼职的这份影院翻译工作,不但解决了她的生活、读书问题,而且大大开拓了她的艺术视野:“那个工作三天轮一班,是最开心的,放的影片先看一遍,然后就做同声翻译。我非常喜欢,还可以研究表演、镜头和剪辑。这是十分享受的工作。”《卢燕:故乡舞台上道不尽的感觉》,载1992年5月22日《上海文化艺术报》。

“译意风”最先由“大光明”使用后,紧接着同由亚洲影院公司经营管理的“南京”、“国泰”、“大上海”等也相继使用这套设备。1942年初,在原夏令配克大戏院遗址上重新建起来的大华大戏院,也宣布使用同声翻译系统,为与“大光明”等的“译意风”有所区分,“大华”把自己的这套系统称作“国语风”,翻译的第一部影片是农历春节(1942年2月15日)这天上映、由史本塞屈赛和英格丽褒曼主演的好莱坞名片《化身博士》。“大华”当局宣称:“像这部含义深刻的《化身博士》,得到‘国语风’华文说白的陪衬,当然更显出这戏的伟大与精警。”《编辑室》,载1942年2月27日《大华影讯》第3卷第7期。至此,上海的所有外片头轮影院都已安装了“译意风”系统,观看好莱坞影片已扫除了语言障碍。当然,这时太平洋战争已经爆发,日本军队已经进驻租界,一个多月后,好莱坞电影就在上海沦陷区遭到了日伪禁映,而且这一禁就是整整三年半。二战胜利以后,从1945年年底开始,新的美国片源源而来,原先积压下来的好莱坞旧片也被翻出来开映,译意风重又红火起来,除了原有的“大光明”、“大华”等一轮影院,新光大戏院是战后最早装备译意风的影院,以后几家二轮影院也开始陆续装备。几年前,译意风装备之初要求较低,只是译其大概,让观众明了剧情而已,而译意风小姐也是这么做的。1939年11月4日,“大光明”首次用译意风招待记者,电影映毕,亚洲影院公司的总经理朱博泉对记者坦诚相告:“译意风只是译其大概而已,目的只在增加观众的兴趣罢了。”而记者也委婉表示:“我以为如果那位小姐在解释剧情时,再加一些‘噱头’进去就更妙了。”陌《试听“译意风”记》,载1939年11月5日《大晚报·剪影》。但二战以后,译意风的这一原始要求显然有了提高,从最初的“译其大概”,平淡表述,发展到了视剧情,分角色演绎人物的喜、怒、哀、乐,甚至讲解片中特有的电影语言。1947年,一个译意风小姐在杂志上撰文,阐述自己对这份工作的理解:“译意风是融电影、话剧、演讲于一炉,集艺术之大成,极声色之能事。在‘译意风’中,我尽量地沉浸在每一个角色中,我不单是翻译对白的意思,而且间接地用戏剧的口吻,使每一句话都说得如剧中人一样的生动有力。听众虽听不到剧中人声音,但是我担任他们中间的媒介。凡是剧中人的喜、怒、哀、乐,我都传达给听众,避免听众眼睛注视着一幕幕紧张精彩的好戏,而耳中听到的是毫不相称的、平淡的、背书式的独白。……如果有冗长的过程,或是没有对白的‘蒙太奇’镜头等,也要加以说明。”玛利《好莱坞驻华代言人——我做译意风播音员》,载1947年12月《家》杂志第23期。这并非孤证,1946年同样担任这一工作的卢燕女士,在整整六十年后这样回忆自己当年的工作情形:“我翻译时尽可能融入角色中,有感情地说话。男的模仿男的说话,女的模仿女的说话,生气是生气,甜蜜是甜蜜,这好比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慢慢地,观众对我的翻译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称赞我翻译得好,看电影时点名要看‘卢小姐’翻译的那一场。”卢燕《起步》,载2006年3月21日《文汇报》。可见,译意风小姐之间竞争很厉害,观众的水平也在提高,他们不再满足于简单地了解剧情,有了更高层次的希望,对译意风小姐也有了更进一步的要求,不但英语要好,国语要流利,还要懂一点电影知识,力求为观众服务得更好。

译意风的营业情况和影院所处的地点及放映的影片片种有很大关系,位于市中心(中区)的影院译意风的租用者就较多,偏僻的西区相对就要少一些;每逢上映剧情复杂、对白含蓄的侦探片、爱情片和文艺片,通常租用译意风者数量就会剧增,而武侠片、歌舞片等片种以动作为主,译意风的使用者就急剧下降。但总体而言,译意风在当时已成为不懂英语的观众观看外片时的首选助手,而且,它不但担任了中外语言的桥梁,填没了言语隔阂的鸿沟,还成为了发扬电影艺术和辅助教育的工具,同时,还可以帮助观众增强英语的理解力。因此,到1947年,译意风的使用范围已不仅仅局限于上海一地,迅速沿上海周边地区扩展,杭州、苏州、无锡等地的一流影院,也先后装备了译意风。如果不是当时局势起了很大变化,预计全国的各大城市都会很快出现译意风的身影。

五、好莱坞的战后扩张

当欧亚大陆燃起二战的熊熊战火时,世界强国美利坚尚严守中立。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美国最重要的海军基地珍珠港,二战的历史从此掀开了新的一页。美军开始奔赴战争第一线,与其他国家的人民汇成一股巨大的反法西斯洪流,同时,它也进一步加大了对亚洲和中国战场的关注和支持。在文化方面,它摄制了大量纪录片、科教片赠送给中国(具体由金陵大学教育电影部等接受),并在重庆、成都等地成立新闻处,用十六毫米有声放映机在中国广大的大后方地区放映这些影片,如《中国为何而战》、《美国海军飞机轰炸南太平洋日寇船舶》、《联军在缅甸前线与日寇作战》等。《成都美国新闻处开展放映工作》,载1944年10月《电影与播音》第3卷第7、8期合刊。为更好地让中国民众了解这些影片的内容,美国方面尝试给这些影片译配华语说明,负责此项工作的是美国国务院文化处,具体主持此事的是留美华人翁万戈。当时报道谓:“美国国务院文化处为加强对华文化联系起见,特辑制大量华语影片,备在中国流通,特聘由翁兴庆君主持其事。”《美国国务院大量辑制华语影片》,载1943年12月《电影与播音》第2卷第10期。翁万戈(兴庆)出身显赫的官宦之家,为光绪帝师翁同龢之玄孙。他1918年生,就读于上海交通大学,1938年赴美留学,先读工科,后学美术,时在纽约哈梦基金会任职。翁万戈第一批完成华语配音的影片共有20部,33本半,包括《美国大观》、《电力灌溉》、《这条河》、《钢铁——人类的仆人》等,另尚有一些是为无声片译配中文字幕的,如《儿童的世界》、《我们为中国飞》等。当时,翁万戈还应金陵大学教育电影部主任孙明经之邀,将“此间编译之影片说明全文陆续抄奉”,以便中国方面的宣传之用。《海外通讯:华盛顿美国国务院电影部翁万戈先生致本刊主编函》,载1944年10月《电影与播音》第3卷第7、8期合刊。1945年,美国方面又寄赠中国第2批影片共16部,22本,全部为有声影片中文配音,包括美国国务院出品的《沃野千里》、《山中岁月》,米高梅出品的《云烟过眼集》、《健身术》,以及长帆影片公司的《美国的织造品》、纽约动物学社的《青空世界》等。《美国国务院选赠金大电影部十六毫米影片第二批目录》,载1945年5月《电影与播音》第4卷第4期。以后,美国方面陆续还有这方面的纪录片运赠中国,虽然暂时还无法找到以后几批影片的详细统计材料,但仍有蛛丝马迹可寻。如1947年11月出版的《电影与播音》6卷5、6期合刊上发表的《佳片介绍》一文,刊出了美国防盲会赞助,爱默生约克公司拍摄的科教纪录片《眼的卫生》一片的中文脚本,并特地标明:中文版监制讲述翁万戈。显然,这也是一部中文译制有声片。笔者在这里特抄录《眼的卫生》一片的片头语片断,以便从中探寻当年美片汉译的点滴状况:“俗语说:‘百闻不如一见’,这很明白地指出了眼睛的重要,可是平常人不大注意眼的卫生——结果出了多少近视、远视,同有其他眼病的人,这还算小事——设若一个不当心忽然变瞎了又怎么办呢?——(黑暗)——请诸位不要惊慌,这影片并没有出错,可是如果眼睛出错了的话,这样的黑暗便会笼罩一切的事物了。”翁万戈当时正在美国组织“中国电影企业美国公司”,从事中美之间的文化交流工作,而为美国影片进行中文配音显然和他的目标是吻合的。值得指出的是,当时在美国参与过华语译制的绝非仅翁万戈一人,如著名影星黎莉莉就曾参加过此项工作。关于此事,当时报刊上有这样的记载:“黎为旧联华制片公司基本演员,于民国三十三年自渝出国赴美,时为抗战胜利之前一年太平洋战事紧张之时。当时美国有多部影片拟摄赠我国,亟需华语配音,正苦无适当人材,后悉黎莉莉为我国著名女星,适蒞美游历,遂邀其担任配音工作。迨至胜利后黎以任务完成,转往好莱坞。”《黎莉莉在美国》,载1947年7月25日《电影》第10期。黎莉莉当时在美国译配了哪些影片,今天可能已难以找到详细的资料,但她当年确曾参与了这项工作则是可以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