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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桃花》:桃花依旧笑春风

张者的小说给人提笔就写的印象。他写得流畅,利索,也给人写到哪儿算哪儿的感觉。他对自己小说的故事走向有一个总的判断,但未必事先就把一切都设定得清晰明白,他显然不是一个先写提纲后作小说的小说家。

张者是个站在故事之外的小说家,他写的故事是别人的,但又让人觉得他是亲历其中、从故事中走出来后反观而作。他对自己笔下的人物故事烂熟,所以提笔就写,等他写时,故事中的人和事已经尘埃落定,所以他不急不火。他的小说人物大多很中性,对与错,优与劣,认真与玩世,严肃与调侃,似乎看不到划分的边界。没有歌颂,也不追求批判,讽刺的效果倒是在正剧的叙述中不时让人感觉得到。这样的一种说不清、不自觉的状态,让张者小说多了几分意味。他的小说很有个性和风格。两年前,张者出版过一部描写抗日战争的长篇小说《零炮楼》。小说语言充满俏皮,从叙述基调到人物语言,都给人轻松、灵动的印象,但小说主题却是抗战这样一个严肃的、重大的历史内容。这样一种主题与叙述基调的结合,让小说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效果,既不是传统的战争浪漫主义的乐观,也不是凝重的透不气来的悲情,小说传达出的是一种当代人的历史观,既有严肃而不可逾越的分量,又不失当代人高远的眼光。

《桃花》是张者的第三部长篇小说,故事背景承接着他的成名作《桃李》的领域:大学。张者写知识分子的确是讽刺笔法。但他不像王朔,王朔对知识分子的态度,是草根对精英的剥皮过程。他紧紧抓住“虚伪”这个最有打击力的武器,对所谓的知识分子竭尽讽刺挖苦之事。不过看得多了,还是能感觉到王朔因阶层不同而产生的偏执。张者写知识分子接近钱钟书的《围城》吗?似乎也不是,钱钟书小说里一张“克莱登大学”的文凭,已足以见出他讽刺的不是真的知识者,他另有所指。张者面对的是真真正正的大学教授、研究生,小说的叙述者也没有把自己划到另一个类别里,似乎“他”就在其中。但小说表现的却远不是学术、科学、研究等等正业。这是一个被严重腐蚀的领地,它曾经拥有的崇高与纯净难得一见,大学的“围墙”,无论是精神层面的还是物质层面的,都被推倒了。导师已经更名为“老板”,学生之间以“兄弟”相称,这种兄弟似乎已不是学业上的长幼之分,而完全是俗世中、江湖上的称谓。

张者从一开始就让他的人物和社会中的“俗务”相连接,打开了小说故事的更大层面,一个“老板”带领一帮“兄弟”正在江湖上打拼,竭力“捞世界”,如何能不讽刺呢。小说的主角姚从新,是一个暴发的“煤老板”之子,一个热衷于在股市中寻找机会的青年,这同他的研究生身份很不相称。他和他的师弟们,就像是行走在取经途中的那几个僧人,经文始终没有见,一路上的打闹、热闹倒成了全部看点。围绕“师兄”姚从新的是三位女性:钟情、邸颖、刘曦曦。她们交错着、交叉着进入“师兄”的生活,展开了一场情与欲、真爱与利用的故事。这故事有点闹、有点游戏,但作家本人分明想要揭示的是一种世相真实,一种以极端形式出现的常态生活。小说的当下性是作家要努力渲染的环境和氛围。

在物欲和色诱的角逐中,“师兄”姚从新不由自主地灵魂滑落,难以自持。小说描写的就是这样一个变异的过程。当姚从新和“老板”方正在心知肚明中进行交易,并踏上出国的路途时,小说故事应当止步了。但小说的结尾更具意味。论文的“抄袭”事件被揭发了,揭发者的动机也一样不纯粹、不正义。而姚从新和“老板”两个人在最后时刻却上演了一出悲壮的戏剧。互相抢着承担“抄袭”的责任,一个不惜失去教授身份,一个宁愿被开除学籍。小说的最后是姚从新“毅然”走出校园的背影。目送他的“师弟”一定在内心感觉到了一种道德的“崇高”。这从根本上说仍然是一种讽刺,但现实的效果却另有解释。这也是一个聪明的当代小说家最有可能作出的意义选择,把一切都搅得混浊不清,让人欲言又止,欲罢不能。

从某种意义上说,《桃花》没有超越《桃李》的情境,换个角度说,是《桃李》还没有完成张者所要表达的“大学”。他还得释放一回,这一次味道相近,意味更复杂。不过,我认为张者今后继续“师兄”故事的可能性仍有,但难度更大了。因为个人的招数总要变,而且有很多人已在这个疆场上展示身手,要求新实属不易。

张者属于小说家里聪明的一类,这种聪明让他面对题材游刃有余,从容不迫;这种聪明也让他难得激发热情,讽刺的笔尖与锋利的刀刃还不完全是一回事。他的小说好读,有趣,也有味道,但比起“笨拙”的、“一根筋”的写作者,他的写作又让人有一种防止油滑的担心。也许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我们需要不同类型的小说,张者的骨子里也自有他的认真。不过实际的、甚至是表面的效果有时也触及深处的意义。无论如何,有“二桃”和“零炮楼”作底,张者是一位值得人期待的小说家,期待他有更加纯熟的作品问世,免得读者在“桃花依旧笑春风”中空守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