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祖师禅:做个不受惑的人
33198200000022

第22章 心态

修行一事,重点在于“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因为当下每一步过程都可能是结果。因此,在了解正确的知见以及修行方法后,就要调整好心态,在修行的道途上勇往前行。

坚定心志

有人觉得话头禅很难,用不上力,便认为自己不适合这法门;也有些人在话头上用功修行,平时觉得工夫不错,然而一遇到几乎夺命的大病,发现自己完全作不了主,便怀疑参禅只能使身心安定,却无法了生死。因此面临生死之际,就转为念佛法门,认为反正只要认真念,最后靠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就行了。

还有些人,打坐无法突破或在禅定当中有点觉受,一听说某某法门很奇妙或某某人有神通变化,能替人看病或知悉未来等等,就失掉了禅的立场跑去跟随。这些都是在面对境界时,受到各种身心状况的影响而动摇心志。

《大慧普觉禅师语录》中,收录了大慧宗杲写给一位妙明居士的书信,谈到“宗乘七个样子”,也就是参禅应有的七种心态,其中即如此提醒修行人:

“既办此心,要理会这一着子,先须立决定志,触境逢缘,或逆或顺,要把得定作得主,不受种种邪说。”

“着”,是指下围棋时做活棋盘上的眼,也就是在棋盘纵横交错的点上,将棋子置于最恰当的位置。意思是说,既已决心要在心地法门上有个落处、有所领会,就要先明白如何将这一着子(这一步)走正确。

“这一着子”即为“立决定志”,立下坚定不移的志气。如其随后所说:“触境逢缘,或逆或顺,要把得定作得主,不受种种邪说。”在参禅过程中,不论遇到任何境界,都不动摇心志,不受他人影响,远离作怪的行径或修法。要下定决心,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坚定地继续努力下去。

有些人参禅,平常觉得身心状况很好,以为那就是悟道,但遇到生死病痛、灾难来临时,却通不过考验,因为他只是达到身心统一或身心成片而已,并未真正见性,因此一遇到生死危难,由于无法看破生命的实相,就掉在自己的身心相上头。

经典记载,佛陀晚年亦时有病痛,除腰酸背痛外,也有风湿,常需要阿难帮忙按摩,禅门经典里就记录了许多有关按摩治病的方法。所以并不是成佛之后就没有病痛,差别在于,众生在承受这些老病之苦时,就着在其中,变成颠倒妄见,既要面对病痛的折磨,又要担心害怕面临死亡。但佛陀清楚知道,病痛只是色身的现象,因此无忧无惧。

如同《涅槃经》记载,佛陀临终前,接受铁匠纯陀的供养,饮食中有珍贵的栴檀树耳,是一种野生磨菇。佛陀食用后,发现它难以消化且含毒性,于是告诉纯陀:“将你准备的栴檀树耳全都给我,其他食物如甜粥等,则分给比丘僧众。”又嘱咐纯陀将剩余的栴檀树耳埋到地下,以免动物吃到。虽然不明究理,纯陀还是照着做了。

接受完供养,离开后,佛陀一路上严重腹泻。这段人生的最后旅程,是在身体极不舒服的情况下,一面缓缓步行,三五日内,至少走了数百公里,一面继续向弟子开示,解释佛法的修行,讲述涅槃经,最后在娑罗树林入灭。

当我还是小和尚、未曾体会佛法之前,也曾疑惑:即使佛陀最后也不免往生,那何谓不生不死呢?后来才了解,觉悟者并非没有生死,世间一切都是生生灭灭的,正是要在诸法生灭时,去体悟何谓生灭中有不生灭,那才是真正的不生不灭。这不能从语言文字上去了解,必须参悟。

因为见到生死的实相,不会着在生死相上,因此无有恐惧颠倒,纵然面临生命最后一刻,依然可以保持清明的正念。其实禅宗不讲“正念”,而用“无念”。“无念”并非没有任何念头或思虑,而是对境了然清楚但不被染着,于相离相,而达到无相、无念、无住。第一念尚且不可得,更哪有第二念涉及自己的生死?

生就是死,死就是生,本来就无生无灭。《心经》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根本无老死,亦无老死尽。真正证悟者具足这样的智慧,因此面对生死能够自在解脱,哪怕盗贼要砍他脑袋,依然洒脱自如。

造如是因,必受如是果,修行不能逃避业果,连佛陀都做不到。一般说“了业”并不是没有这个业,而是在承担业的时候,身心不陷入妄执当中,而能安然自在,也就不会感到苦,在苦中又继续造业了。

所谓“解脱”,一点也不虚幻,就是清楚生死的实相而不颠倒,能够坦然接受所有的业,自在随缘度日。只是时时刻刻如此,没什么大不同,唯一的差别是,以前胡涂、现在清楚知道该怎么做,但当然也不是落在“清楚”上。总之,一定要建立对参禅的信心,要确信禅法的修行绝对可以让我们远离颠倒生死。

将生死贴在鼻头

立定心志后,大慧宗杲接着指出:在日用应缘时,“常以无常迅速生死二字,贴在鼻孔尖头上”。时时感到生死事大、人命无常,时光倏然而逝,若至死仍未修好该如何?岂能懈怠!

所以修行第二件重要的事,就是要常感生死可怖、时光可贵,必得好好精进。古代祖师为了对治懈怠放逸,写一“死”字挂于梁上;甚至有位国师,因为打坐时昏沉,遂择于悬崖边坐禅,借以警惕自己,若不小心陷入昏沉,就会跌落深谷之中。

他们修行精进努力,绝不因贪恋生命而荒废道业。道业未了,不能出生死;若能不惧生死,奋勇冲破它,解决了此生的生死大事,生生世世的生死自不成问题。

以直心修行

大慧宗杲接着比喻道:“又如欠了人万百贯债,无钱还得,被债主守定门户,忧愁怕怖千思万量,求还不可得。若常存此心,则有趣向分。”犹如欠人许多钱,债主登门逼讨,却苦于无钱可偿,一旦有人敲门,就心惊胆战。修行时也要有这样的心态,我们欠谁的债呢?只要害怕生死,就是欠阎罗王的债;若能了生死,当阎罗王来时,既不欠他,他也就找不上我们麻烦。

未了悟生死前,时时刻刻都要担心受怕,若还不了此债,必凄惶不知所终。面对这般困境,不要痴心妄想,期待别人或佛祖可以帮助我们,这笔债必得自己去了。

如何了?那就要努力修行,将生死的债挂在鼻尖。若还不了此债,天地再大也无处可逃,只要常存着害怕没有还债的心,就“有趣向分”——就还有一点在往这条路走的份,也就是你往心地法门来用功这条路就没有走错。

“若半进半退,半信半不信,不如三家村里无智愚夫。何以故?为渠百不知百不解,却无许多恶知恶觉作障碍,一味守愚而已。”

人们往往一天打渔、十天晒网,在禅堂里用功参禅,但引磬一响,话头就不知跑哪儿去了,所以是“半进半退”。而你打坐有时觉得有点信心,有时又觉得一片烦恼,工夫用不上,于是开始思忖:到底我适不适合这个法门?它是否真能帮我出离生死?这就是“半信半不信”。

修行时,一定要确信这个法门是最好的!自己欠了百万钱财,只要继续精进用功,必能真正了债。否则,大慧宗杲说,连“三家村”(比喻偏僻的乡下地方)未受过文明熏陶的无知愚人都不如呢。因为虽然他们对很多文明事物不了解,却也不曾被太多不正确的知见所障碍,天真质朴,不像我们这些受过文明教育洗礼的人,脑筋弯弯曲曲地想很多,再简单的事都会被弄得复杂。

有些人在参禅时,就是因为懂得太多,常拿不同法门或过去的经验做比较,这就是“恶知恶觉”。应将过去一切抛开,专心于现前的方法,不做比较也不分析,要用这样单纯的心才能得力。

修行时要直心,越单纯越好,全心全意相信你的师父,依照他的教导去做。然而,这并不是意味着将他当成信仰上的神祖牌去崇拜,或将他所指导的内容当做圣旨背诵,却未依照其教导从心地上用功、在生活中实践。若是如此,那也是“一味守愚”了。

发愿

大慧宗杲在这封书信中,除了以上所述,还谈到很重要的一点:愿力!

“若夙有愿力,遇真正善知识,善巧方便诱诲,则有甚难处。不见古德有言:江湖无碍人之心,佛祖无谩人之意。只为时人过不得,不得道江湖不碍人。”

如果我们在往昔生中或今世曾发愿修证,要在心地法门上用功、亲见自己的真心,就能够遇到真正的善知识,以种种善巧方便来教诲。如此,想要见到自己本心、解决生死问题,自非难事。

大慧宗杲告诉他的弟子:既有这么好的修行因缘,有师父以善巧的方法教诫,就要好好珍惜、把握因缘,只要认真用功,绝对可以证悟、了生死。我们也应该要有信心,既然能来修学禅法,必也是夙有愿力,那就要好好用功,不辜负自己。

临济义玄也教诫我们:对“法”要有不怕丧生的愿心意志。当初二祖神光想求得达摩祖师的教法,下定决心守候在外,一夜大雪,积雪高过膝盖。达摩终于开口:“你想做什么?”神光说:“想求甘露大法。”你知道达摩祖师如何回答吗?他告诉神光:“以这样的小德小智、轻心慢心,就想得到大法吗?”

祖师求法的过程尚且如此,如实开示我们修行要具备决心和愿力!所以不要妄想,以为简简单单随随便便就可以修行。生命没有经过真正的历练,花朵没有经过风雨的考验,是不能顶立在天地之间的。

“不见古德有言:江湖无碍人之心,佛祖无谩人之意。”

修行人四处寻师访道,虽有山川江海横亘,阻隔旅途,且时有风波之险,威胁生命安全,但这并非江湖存心阻挠。修行人切勿因为前途有障碍或困难,就将它当成永远过不去的事实;如果了解所谓“障碍”并非实有,纵使江湖再险恶,也阻挡不了求道的决心。

而佛祖也绝无骗人之意,只因我们不了解真实义,他只有以方便善巧来帮助我们。因此,虽然有三藏十二部的教法,佛陀却说他四十九年没说过一句法,甚至没有涅槃,也没有人般涅槃;他也告诉我们此心当下就是佛心,然而,却又说没有佛。

事实上他没有骗我们,等我们真正出离了苦,就能了解为什么佛说无佛可成,亦无众生可度。待了解生死的实相后,无论有佛可成、无佛可成,都不会再困惑。

“只为时人过不得,不得道江湖不碍人。”

其实,真正构成阻碍的不是江河,也不是身心病苦、困难障碍,一切端看你有没有信心、决心和愿力去度过。

当我们过不得时,就认为是业障现前或福报不够,如果无法克服,这些阻碍就会横在眼前。有些人在禅七中可能会有一些身心反应而感到不舒服,如果不能立定决心、咬紧牙关,起大愿心忏悔精进,就可能在禅期中一无所获,枉自空叹。

回想从前在圣严师父座下打七,比起现在的训练要苦十倍,再加上自己身体的病痛,每次禅七都痛得死去活来,心里暗自决定以后绝不再参加,可是每当禅七接近,又觉得苦得很值得。

生命本来就很微脆,何须怕苦?事实上,当时那些严酷的禅修,带给我日后生命极大的助力。我发现,只要肯用功,所有痛苦都会因发心努力而消失。所以当身体有病痛时,我总是用忏悔的心去接受治疗,而不担心结果,我相信只要承担起自己的业障,所有一切不过如此。

我二十几岁起,就与病痛相依为命,时时活在生死的阴影下,除了肾脏疾病,也有因鼻腔问题造成入睡后的呼吸中止,后来因为脑部长瘤,半边身体不能动。当时要自费看病,看西医每次至少两千元,在三十多年前,那可是一般公务员半个月的薪水,师公认为我已受戒,算是大人了,应该自己想办法。我因为付不起,大多看中医,但中药与我体质不合,每次吃药都腹泻,身体反而更痛,而且药也不便宜,所以只能找一些免费治疗的机会。

我试过针灸,最长的针有五十厘米,从头上、从眼睛旁、从身体各处,前后扎过几万针。针扎进去,越往内越痛,有时还在上面点艾草烧炙。每次扎针,如同身陷地狱的刀山剑林,可见往昔造的业多可怕。

扎了上万针不见有效,有人建议我尝试电击治疗。一次电击五百元,真是花钱买罪受。第一次,医生调好电压强度,我有状况的右边身体,除了肌肉受到电击自动收缩外,没有任何感觉;于是他调高电压,但仍然没用,只好继续增加强度。每次电击时间不能太长,真正通电时间大约五六分钟,电经过身体的感觉很不舒服,让人反胃,可除了这些现象外,右边身体还是没感觉,如此折腾三十分钟才告结束。

一星期后我再次去电击,这次甚至调到最强,是人体所能负荷的最高电量,我几乎可以闻到自己的肉香味。感觉上过了很久,实际不到一分钟,牙齿好像都要咬碎了,但结果相同。

医生告诉我不必再来了,他说开业十五年,我是第二个用到最大电量的人。我问他第一个人呢?他说已经往生了。

然而,比起当初在家师座下打禅七,这些治疗似乎都不算什么。那时师父非常严格,打坐期间身体不准动,腿痛得连碰都不敢碰,路都走不了。

但我发现后来身体状况竟然慢慢好转,电疗、扎针都没用,打坐却有效果。或许是因为打坐时身体痛到底,甚至达到神经最深处,气就开始运行,反而改变了本来不能动的右半边。

修行未得力前,遇到这些病痛灾难的阻碍,确实十分苦恼。像我得这病时,师公没给我钱看医生,我又还在读书,学校和生活都需要钱,于是只能去赶经忏。当时心里真的很苦。

其实赶经忏我也不够资格,因为法器打得不太好,常被人取笑;常住又安排所有出家众轮流上殿诵经做佛事,有时只得向学校请假。当时我在外面寺院挂单,当家和尚原本同意由常住支付我的医疗费,担任会计的也是位出家人,当我递上申请单时,他却骂道:“为什么不回去找你老和尚要,却来用我们的血汗钱?”

那时对佛门的炎凉世态,感到无比悲伤愤怒,这里充满是非计较,慈悲何在?但也只能想这是自己业障,人家肯帮忙是福报,不肯帮忙是理所当然,何必怪别人?

随家师打七后,了解到是自己前世未结好缘,而透过修行,更体验到这些人是大菩萨,以逆行的方式来考验我、成就我。

我以自己曾经历的身心之苦,为大慧宗杲的教导做批注。人生旅途上,不是没有江湖的阻碍,但是用修行就能化解一切障碍,成就自己。禅七的训练,不仅使我能承担自己的业,更使我开放内在的生命,终能走出苦痛,慈悲关怀同样受苦的人。

所谓“苦难成就人生”,诚哉斯言!

附注:

“既办此心,要理会这一着子,先须立决定志,触境逢缘,或逆或顺,要把得定作得主,不受种种邪说。常以无常迅速生死二字,贴在鼻孔尖头上。又如欠了人万百贯债,无钱还得,被债主守定门户,忧愁怕怖千思万量,求还不可得。若常存此心,则有趣向分,若半进半退,半信半不信,不如三家村里无智愚夫。”

“若夙有愿力,遇真正善知识,善巧方便诱诲,则有甚难处。不见古德有言:江湖无碍人之心,佛祖无谩人之意。只为时人过不得,不得道江湖不碍人。”——《大慧普觉禅师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