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列汉诺夫说过:“自然赋予我们欣赏对称的能力,看到畸形时就产生不愉快的印象。”这一能力反映到语言上最典型的就是对偶的修辞手法。
对偶又叫对仗,就是把字数相等、结构相同、词性相对、意义相关或相反的两个短语或句子对称地排列在一起的修辞方式(见陈望道先生的《修辞学发凡》)。它形式整齐,结构匀称,节奏鲜明,音韵和谐。
按理说,这种具有均衡美的辞格无法表达幽默,因为幽默往往与此相反,具有不谐调的特点。但是,如果我们在语言中把均衡、谐调作为与不均衡、不谐调相矛盾的一面加以运用,就是说把这两者有机地结合起来,那么,对偶也可以成为幽默手段的一种。
根据幽默对偶的特点,我们把它分为三类:智对、谬对和戏对。
智对
智对就是机智的对偶,通常是一方出上联要另一方对。对下联的人往往在年龄或地位上处于劣势,但他却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出色地完成任务。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心理,听读者总是把自己的关注投向对下联的人,为他捏一把汗。当他轻而易举地取得胜利的时候,人们那份担心也就获得了解放,从而心花怒放,喜不自禁。下面试举例加以分析说明。如明代冯梦龙的《古今谭概》载:
明代文学家李梦阳在江西视察学校时,偶然知道有个读书人与自己同名同姓,就把那个读书人叫到自己跟前说:“你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而敢冒犯我吗?”
对方回答说:“我的名字是我父亲给起的,我自己不敢更改。”
李梦阳想了一会儿,说:“我姑且出一个对子来考考你,如果你能答出来,还可以宽恕你。”接下来李梦阳说:“蔺相如,司马相如,名相如,实不相如。”
那位读书人没考虑多久,就随声答道:“魏无忌,长孙无忌,彼无忌,此亦无忌。”
李梦阳听后,笑着让他离开了。
李梦阳这一上联出得妙。蔺相如是战国时代赵国的大夫,司马相如是汉代的文学家。相如两个字又当“相同”来解释。李梦阳的言外之意是:两个相如都不相同,我们俩虽然名字相同,但水平恐怕相去甚远,无法相提并论。整个上联提及两个古人,且有四个词语重复,要对下联,难度很大。好在那读书人博学多才,很快便对答如流,他将战国时魏国的公子信陵君和唐朝大臣的名字拿来作下联,“无忌”二字是“没有忌讳”的意思,弦外之音是:魏无忌、长孙无忌也是同名,他们取名没有忌讳,我和你同名也不必忌讳。这下联对得妙手偶成,天衣无缝,形式上非常整齐,但内容却针锋相对,显示出对答者的捷智,令人激赏。近人徐珂的《清稗类抄·讥讽类》中载:
番禺有个庄尚书名叫庄有恭,小的时候被人称为神童。他家与镇粤将军官署相邻。一次放风筝,正巧风筝落在将军官署的院子中,庄径直走进去索取。守门的因为他年龄幼小,没有阻止他入内。
这时将军正与客人下棋,见庄有恭气度不凡,便问他来干什么,庄有恭如实回答。又问他:“你读过书吗?会不会对对子?”
庄有恭说:“对对子,小事一桩,有什么难的。”
将军问他能对几个字,他说:“一个字能对,一百字也能对。”
将军见他如此大言自夸,就指着公堂中挂的一幅画出了上联:“旧画一堂,龙不吟,虎不啸,花不闻香鸟不叫,见此小子可笑可笑。”
庄说:“就这里的一局棋,便可对了。”当即对出下联:“残棋半局,车无轮,马无鞍,炮无烟火卒无粮,喝声将军提防提防。”
庄有恭年龄虽小,但却智识超人,将对方下棋作为话题,显得切情切景。下联不仅对仗工整,而且最后一句气势逼人,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称,给人一种不谐调感,因而妙趣横生。龚维才先生的《幽默的语言艺术》载:
夫妻俩反目为仇,妻子强悍凶暴,而且能说会道。
丈夫责问妻子说:“我是天,你是地,天在地上,你怎么能够欺负天呢?”
妻子反驳丈夫说:“我是阴,你是阳,阴在阳上,我怎么能够落后呢?”
丈夫说:“以乾坤而论,是乾在上不是?”
妻子说:“就内外而言,是内在上不是?”
丈夫说:“以男女而论,是男在上不是?”
妻子说:“以雌雄而论,是雌在上不是?”
丈夫说:“以夫妻而论,是夫在上不是?”
妻子说:“以牝牡而论,是牝在上不是?”
丈夫说:“世人皆称老爷太太,是老爷在上不是?”
妻子说:“俗话都说老婆汉子,是老婆在上不是?”
夫妻之间的争辩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对偶,但可以看作是宽式对偶,两人针尖对麦芒,彼此不相让,别有一番趣味。
硔对
谬对就是荒谬的对偶。对下联者为了与上联对仗工整,便完全不顾客观事实,凭空杜撰,因而对出的下联荒诞不经,令人忍俊不禁。
如冯梦龙的《古今谭概·儇弄部·对语》载:
法官关懈长得其貌不扬,有一次,他路过南徐州一带,住在一家旅馆里,看见一位穿大红衣服的人很傲慢地坐着。关懈行过礼,打听对方的身份,那人说:“我是太子洗马(古代官名,掌管图籍)高乘鱼。”
过了一会儿,那人也反过来打听关懈。关懈答道:“我是皇后骑牛低钓鳖。”
那个官员惊恐地问道:“你这是什么官?”
关懈笑道:“我只是想与你的话对仗工整罢了。”
关懈的话之所以令人发笑,原因有三:一是在本不需要对仗的地方用了对仗;二是仿照对方的格式,编造了一句,反过来戏谑对方;三是内容上的一真一假形成强烈的对比和反差。这三者结合在一起,产生了颇为荒诞的谐趣。
明代徐渭的《谐史·拙对》载:
河南有一个士大夫,聘请老师教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很不聪明。老师出上联让他对:“门前绿水流将去。”他对下联说:“屋里青山跳出来。”士人听了很恼火。
一天,士大夫带着老师一道去参观一个道观,有一个叫彭青山的道士脚有些跛,听说士大夫来了,跳出门来相迎。老师对士大夫说:“昨日令郎所说的‘屋里青山跳出来’,一点不假啊!”士大夫听了大笑。
如果说关懈下联的杜撰是一种智慧的闪耀的话,那么这个例子的下联则完全是愚蠢的表现,因为他为了形式上的工整而完全不顾客观事实,使人不得不笑其荒谬绝伦。下文说的一个跛足的道士叫彭青山,这纯属巧合。
戏对
即戏谑的对偶。对下联者或是为了开玩笑,或是为了借题发挥,借对偶的形式来发泄。
如雪屏先生的《幽默对联》载:
清朝某次科举考试时,试卷中有一句叫:“昧昧我思之。”
有一考生误将“昧昧”当成“妹妹”,将此句当成“妹妹我思之。”
批卷者不禁哑然失笑,于是挥笔道:“哥哥你错了!”
考官似乎是信手拈来,便与考生的笔误构成对偶。一个是不学无术,一个是妙笔生花,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尤其是考官称考生为“哥哥”,出人意料,但又与上面的“妹妹”对应,合乎语境。
伏念卑职该死该死该该死,死下一十八层地狱,替阎王老子挖煤。
恭维大人高升高升高高升,升到三十六重天宫,给玉皇大帝盖瓦。
这副对联,运用了极其夸张的手法,把封建社会下级的卑躬屈膝和对上级的百般奉承表现得淋漓尽致。
清代小石道人的《嘻谈录·萝卜对》载:
东家供先生的饮食很简单,每次开饭只用萝卜做菜,先生怨而不言。一天,东家请先生小酌,想考查考查学生的学业如何。先生事先嘱咐学生说:“令尊若是在酒席上要你对对子,你看我的筷子夹什么东西,你就答什么东西。”学生答应了。
第二天,东家设宴,请先生坐在上席,学生坐在旁边。东家说:“先生整天费心,想必你学生的功课,已有很大的长进了。”
先生说:“如果对对子还可以。”
东家说:“我出两个字的对子,先让他对‘核桃’。”
学生望着先生,先生拿筷子夹萝卜,学生对道:“萝卜。”
东家说:“不好。”又说:“绸缎。”
先生又用筷子夹萝卜,学生对道:“萝卜。”
东家说:“绸缎怎么能对萝卜?”
先生说:“萝是丝罗的罗,卜是布匹的布,怎么不可以?”
东家抬头一看,见隔壁东岳庙,又说:“鼓钟。”
先生又用筷子夹萝卜,学生又对萝卜。
东家说:“这更对不上了。”
先生说:“萝是锣鼓的锣,卜是铙钹的钹,怎么不行?”
东家说:“勉强之极。”又出二字说:“岳飞。”
先生又夹萝卜,学生仍对萝卜。
东家说:“这更使不得。”
先生说:“岳飞是忠臣,萝卜乃孝子,怎么不行?”
东家发怒道:“先生为什么总用萝卜让学生对?”
先生也生气地说:“你天天叫我吃萝卜,好容易请客,又叫我吃萝卜,我眼睛看的是萝卜,肚里装的是萝卜,你为什么倒叫我不教令郎对萝卜?”
这里,对偶与设疑相结合,无论东家出什么上联,老师总是让学生对萝卜,以此引发东家的疑问,然后再加以解释。这种以不变应万变的对偶,是生搬硬套,牵强附会,因而也产生了不谐调,所以引人发笑。
总而言之,对偶既需要对得巧妙,又需要某种不谐调。巧妙是就形式而言,不谐调是就内容而言。就上下联来说,关键是下联要对得别出心裁,出人意料,要善于利用上联来作对比和反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