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夹杂,就是在白话中夹用一些文言词语或外来词语,以增强语言的表现力(见李亮的《夹杂格初探》,《修辞学习》1984年第2期)。
夹杂可分为两类:一是文白夹杂,一是中外夹杂。
文白夹杂
即白话或白话文中夹用一些文言词语。通常,我们说话写文章反对文不文白不白的,但也不能绝对化,在适当的时间、场合夹用一些文言词语反而能增强幽默感。
如现代著名作家老舍先生的《四十自拟小传》就是白话文中带有文言文的色彩:
舒舍予,字老舍,现年四十岁,面黄无须,生于北平。三岁失怙,可谓无父;志学之年,帝王将相不存,可谓无君。无父无君,特别孝爱老母,布尔乔亚之仁未能一扫空也。幼读三百篇,不求甚解。继学师范,遂奠教书匠之基,及壮,糊口四方,教书为业,甚难发财,每购奖券,以得末奖为荣,示甘于寒贱也。二十七岁发愤读书,科学哲学无所懂,故写小说,博大家一笑,没什么了不得。三十四岁结婚,今已有一男一女,均狡猾可喜。闲时喜养花,不得其法,每每有叶无花,亦不忍弃。书无所不读,全无所获,并不着急。教书做事,均甚认真,往往吃亏,亦不后悔。如此而已,再活四十年也许能有点出息。
老舍在自我介绍中文白夹杂,语言既简洁凝练,又幽默风趣,这是由于白话与文言这两种不同风格的语体色彩组合在一起所形成的反差造成的。
当代著名作家王蒙的《黄杨树根之死》中有这么一段:
幸好谢天谢地,史无前例的非常及时的(对他来说简直是晚了一些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治好了他大概从胎里带出来的爱好文学癖病,当他把他最喜爱的《家》、《骆驼祥子》连同《贵族之家》、《樱桃园》……投到火焰里的时候,他觉得确实是获得了精神的大解脱、大解放。大风起兮云飞扬,大火起兮书烧光,无牵无挂时游四方,滚你文学的蛋兮……咚,咚,锵!
旧情未断兮红尘误,死灰复燃兮泪如注,再写小说兮名《春雨》,心怦怦而意怯兮送编辑部,日复一日兮周复周,音讯杳然兮何以自处?
这段文字,不仅古代的骚体与今天的白话相结合,而且仿刘邦《大风歌》的韵文内部也是文白夹杂,其中最后一句“音讯杳然兮何以自处?”加各句中的“兮”为文言,其余多为白话。其实,不仅白话文中夹用文言词语可以产生幽默,现代人用文言形式写文章夹用一些白话也能形成谐趣。如龚维才先生的《幽默的语言艺术》中举了如下一篇例文:
相思病说
相思病,不知何自来也,亦莫名其妙。但见其精神疲倦,面黄肌瘦,病遂成焉。
夫相思之来源,生于迂执之人多,生于旷达之人少。生于年轻之人多,生于年老之人少。
盖迂执者,拘泥不化也。年少者,血气未定,致每易犯此也。
然而相思之种类甚多。有虚相思,有实相思,有单相思,有双相思。何谓虚相思?男女迫于家教,杜门不出,而情窦已开,心猿意马,刻不去怀,此虚相思也。何谓实相思?男女相悦,草露野田,不能如愿,致中怀郁郁,痼疾以成,此实相思也。何谓单相思?如红粉佳人,不愿配萧萧白发;徐娘已老,不能嫁白裕少年。何谓双相思?才子佳人,莫遂好逑之咏;旷夫怨女,难图同梦之欢。诸如此类,不可枚举。
至俗语有云:“男想女隔重山,女想男隔重单”,此尤为相思之明证。又曰:“五更想到天明亮,一日回肠十二时”,亦非指相思而言乎!
吾见世人犯此疾者甚多,因感而作相思病说。
这篇文章用词浅近,大多是白话词语,中学生都能看懂,但所使用的句式是文言句式。用文言文写现代人的相思病,滑稽之感油然而生。
中外夹杂
即中文中夹用一些外来词语,包括音译的外来词。如:
过生日要开“派对”,唱“卡拉OK”,跳迪斯科。平日看MTV,呼BP机,乘的士,穿T恤,喝可乐,考托福,做B超。
这是20世纪90年代大学生的生活写照,他们是高消费的一族,虽然自己不能挣钱,但很能慷父母之慨,追求新时尚,享受现代物质文明。
点头yes,摇头no,来是come,去是go,两人见面说hello,谢谢你说thankyou。
这是来自台湾的一首歌词,它将汉语的意思放在英语单词前,并且押韵,读来很有趣味。
明山的《机智口才365例》载:
1975年10月,毛主席接见基辛格及布什等人,毛主席同美国客人一见面,就表现出一种文学家的气度,轻松幽默地说:“我不久就要升天堂了,我已经收到了上帝的请帖。”
“不要很快接受它,”基辛格博士笑着答道。
“我接受doctor的命令。”毛主席诙谐地在一张纸上写道。
毛主席不仅运用了夹杂,而且一语双关,因为doctor不仅有“博士”的义项,还有“医生”的意思。这一句既可理解为主席接受基辛格博士的“命令”,也可理解为接受医生的“命令”。
有一篇《洋文悄悄进国门》的短诗:
见面闻声“嗨”,再见说“拜拜”;
对娘称“妈咪”,“呆弟”也健在;
“马丹”指少女,“贝比”称婴孩;
“OK”是认可,“SORRY”是唔该;
电视则“TV”,“sony”是名牌;
“曲音”讽可口,“皮萨”亦快哉。
全球一家人,彼此分不开。
“嗨”是英语hi的音译,美国人见面时简省的招呼方式;“拜拜”是英语bye-bye的音译,意思是再见;“妈咪”是英语mammy的音译,儿童对妈妈的称呼;“呆弟”是英语daddy的音译,是儿童对爹爹的称呼;“马丹”是英语maiden的音译,意为“少女”、“处女”;“贝比”是英语baby的音译,是婴儿的意思;OK是“好”、“行”、“同意”、“赞成”的意思;sorry是“抱歉”、“对不起”的意思;TV是televi-sion的简称,指“电视”;sony是日本一家生产家电的著名企业的品牌;“曲音”可能是某一食品或饮料的音译;“皮萨”是pizza的音译,是源于意大利的涂有番茄酱和乳酪的煎饼。也夫先生有一首《怪词谣》:
如今世界变化快,
洋味词语多起来。
……
“妈咪”不是叫小猫,
母亲听了喜开怀。
人家“打铃”你莫打,
小心巴掌抽你腮。
女士小姐都“迷死”,
其实活得很自在。
朋友聚会称“派队”,
准有艳遇在等待。
见到长官称“阿色”,
不是讽刺是高抬。
……
此风倘若盛行开,
语言将被“懒鬼”代。
在这首诗中,“妈咪”是英语mammy的音译,“打铃”是darling的音译,“迷死”是Miss的音译,“派对”是party的音译,“阿色”是阿Sir的混说,“懒鬼”是language的音译。
关于夹杂的修辞效果,两千年前的古希腊学者亚里士多德就有所论及,他说:“言语的美在于明晰而不致流于平庸。用普通词组成的言语最明晰,但却显得平淡无奇。”“使用奇异词可使言语显得华丽并摆脱生活用语的一般化。所谓‘奇异词’,指外来词、隐喻词、延伸词以及任何不同于普通话用语的词。”这段话中他提到了外来词属于“奇异词”,对于汉语来说,中外夹杂就是通过运用外来词来增强言语的修辞效果。从时空方面来看,中外夹杂是跨越地域、跨越民族的语言组合;白文夹杂则是跨越历史、跨越时代的语言组合,这种差异,形成了距离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