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指白字、别字。所谓飞白,就是明知其错,故意将错就错地加以援用(见陈望道先生的《修辞学发凡》)。
如冯梦龙的《古今谭概·谬误部》记载了如下一个笑话:
沮州有杜拾遗(杜甫)庙,后来以讹传讹成了杜十姨庙,里面供的人成了妇人塑像。本城人因为“五撮须相公”没有老婆,便把杜十姨搬过去并在一起。“五撮须”实际上应该是春秋时吴国大将伍子胥。
“拾遗”是唐代武则天垂拱元年所设的谏官,大诗人杜甫曾当过这样的官。后人不明底细,以讹传讹,把他当成了“杜十姨”,更为好笑的是让他和“五撮须相公”非法同居。
根据错误产生原因的不同,可把飞白分为语音飞白、字形飞白、混用飞白三类。
语音飞白
即因语音相同、相近而导致误说误解的飞白。这类飞白在古代笑话中就有不少。
如明代浮白斋主人的《雅谑·大小姨》中载:
北宋薛简肃公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了欧阳修,二女儿嫁给了王拱辰。后来欧阳修丧偶,又娶了他的小女儿,所以王拱辰曾用“旧女婿作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来取笑他。
刘敞晚年又一次娶妻,欧阳修为此写了一首诗戏弄他:“仙家千载一何长,浮世空惊日月忙,洞里桃花莫相笑,刘郎今是老年郎。”刘敞见了这首诗,有些不高兴,决心要报复他一下。
一天,他们三人聚在一起。刘敞说:“过去有位老学究教学生,读《毛诗》读到‘委蛇委蛇’一句,教学生说:‘蛇字应当念作姨字,千万要记住!’第二天,学生因为看乞丐耍蛇,饭后才来到学堂,学究责备他说:‘为什么来得这么晚?’那个学生说:‘刚好路上遇到个弄姨的,就跟着大家一起看了。那人先弄大姨,后弄小姨,所以我来晚了。’”
欧阳修听了这话,也禁不住大笑起来。
那个学生误把爬行动物蛇说成“姨”。刘敞在讲述这个故事时也将错就错地说成“姨”,这种修辞手法叫飞白,至于刘敞用“先弄大姨,后弄小姨”这句话一语双关地取笑欧阳修,那是另外一回事。
清代小石道人的《嘻谈续录》中有这么一个笑话:
一个人因为是捐钱得的官,所以不懂官场语言。到任后便去拜见上司。
上司问:“贵处风土如何?”
他回答说:“并无大风,更少尘土。”
上司又问:“春花如何?”
他回答说:“今春棉花每斤二百八。”
又问:“绅粮如何?”
答:“卑职身量,穿三尺六的衣服。”
又问:“百姓如何?”
答:“白杏只有两棵,红杏倒不少。”
上司说:“我问的是黎庶。”
他回答说:“梨树很多,但结的梨都很小。”
上司说:“我不是问什么梨杏,我是问你的小民。”
他赶紧站起来,说:“卑职小名叫狗儿。”
“风土”即风俗,“春花”是指鱼苗,那个花钱买官的人,把“风土”误解为“风”和“土”,把“春花”误解为春天的棉花,这都是错误地理解了词语的意思,把它们当成是语素意义的简单相加。这种误解还不是语音飞白,属于语音飞白的是把“绅粮”误解为“身量”,“百姓”误解为“白杏”,“黎庶”误解为“梨树”,“小民”误解为“小名”,它们的语音都相同或相近。
文俊先生的《巧答妙对365》中载:
传说清末北洋大臣李鸿章有个远房亲戚,是个花花公子。他去参加乡试,可是由于平时不学无术,试卷到手根本就不会答,胡写乱画,连他自己都不知写了些什么。亏这小子还有点“歪才”,心想我写上是李鸿章中堂大人的亲戚,谁敢不取?便在考卷末尾写了一行歪歪斜斜的字:“我是李鸿章大人的亲妻。”可笑他“戚”字不会写,竟写成了“妻”字。
主考官阅后,又气愤,又好笑,干脆将错就错取笑他一番。于是在一旁批了一句“所以我不敢娶”。
主考官故意仿照对方的错别字,将录取的“取”字写成嫁娶的“娶”字。一个同音的“娶”字,既讥笑了以“妻”代“戚”的蠢才,又表明了根本不能录取之意。
现当代的人也大量使用语音飞白来制造笑料。如徐卓呆先生的《笑话三千》中有如下一例:
有一个顽童从小就爱赌博而不爱读书。一天,老师要他对对子。
老师说:“书。”
顽童说:“输对赢。”
老师说:“读书的书。”
顽童说:“独输就三家赢。”
老师说:“四书的书。”
顽童说:“四家输就头家赢。”
老师说:“刻板的书。”
顽童说:“你既扳输,我就包赢。”
老师发狠地说:“是纸头所印的一张一张的书。”
顽童说:“钞票自然是一张一张的输,洋钱自然是一块一块的赢。”
老师说:“是中国书外国书的书。”
顽童说:“中国赌麻将赌牌九未免要输,外国赌扑克圈的温必然可赢。”
老师穷于应付,于是告辞而去。
这显然是编出来的语音误解,老师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释,而顽童则连续不断地误解,并用赌博行话自如地回答,给人一种“无巧不成书”之感。
鲍昌先生的《续〈白子秘书的日记〉》一文中记载:
今天上午,上级通知要来一个解馋团,说要烟酒横向联喝的问题。我们肠胃立即为此召开会议,虽然每人苦恼得滴下眼泪,还是决定宴到肚里。
“解馋团”、“烟酒横向联喝”、“肠胃会议”分别是“检查团”、“研究横向联合”、“常委会议”的语音飞白。作者用这样的语音飞白实际上是讽刺领导干部下基层大吃大喝的行径。
某地的采购员小张到武汉出差,他进一家百货商场想买个小水壶。他见柜台上摆的水壶挺好,便高兴地叫起来:“哇,这‘小媳妇’挺漂亮!多少钱一个?我要买个小媳妇。”
售货员都是20来岁的小姐,听他喊叫小媳妇,便认为他心术不正,气得骂了一句:“流氓!”
小张一盘算,觉得很便宜,决定采购回去,于是说:“六毛就六毛,你们这些小媳妇我都要啦!”
采购员把“小水壶”说得和“小媳妇”语音相近,以致引起售货员的误解,骂他“流氓”,他也误听为“六毛”,这也是因语音相近而引起的误解。英语中也存在这种现象:
“Iplayedping-pangwithmywifethismorning。”
“Withyourwife?Whichwon?”
“Whichone?HowmanywivesdoIhave?Doyouregardmeasacock?”
译文:
“今天早晨我和妻子打乒乓球。”
“和你的妻子?哪一个赢了?”
“哪一个?你以为我有多少个老婆?你把我当成公鸡了吗?”
由于“赢”的过去式“won”与表示“一个”的“one”同音,所以那个当丈夫的把表示“赢”的“won”误解成了表示“一个”的“one”,因而误以为对方说他有几个老婆。
字形飞白
即因为字形的相似而导致误认、误读的飞白。如清代小石道人的《嘻谈续录》有一个《官读白字》的笑话:
有一个人大字不识几个,但他却花钱买了一个县官。一次他坐堂审案,书吏呈上名单,上面写有原告、被告、证人三人,原告名叫郁工耒,被告名叫齐卞丢,证人名叫新釜。那官拿笔指着原告郁工耒,错误地叫道:“都上来。”三个人一起走上前。那官生气地说:“本县叫原告一人,你们为什么全都上堂了?”
负责文书的小官在一旁不好直截说他读错了,就禀告说:“原告的名字,另外有一个念法,叫郁工耒,不叫都上来。”
那县官又点被告齐卞丢,误读成“齐下去”。三个人一起都下去了。县官又发怒道:“本县叫被告一人,你们为什么又全下去了?”
书吏又禀告说:“被告的名字,也另有一个念法,叫齐卞丢,不叫齐下去。”
县官又说:“既然如此,证人的名字,你说说该念什么?”
书吏说:“叫新釜。”
县官转怒为喜道:“我就估量他必定也另有念法,不然我就要叫他亲爹了。”
“郁工耒”与“都上来”,“齐卞丢”与“齐下去”,“新釜”与亲(繁体“亲”字为“親”)爹,字形都比较相近,因而县官把它们弄错了。作者通过这个笑话,讽刺了“捐官”的不学无术和荒唐可笑。
李春生、戚致功两先生的《世界名人幽默精品》载:
在电视剧《西游记》中扮八戒的马德华,原名叫马芮。
有一天,老马因患重感冒,到一家颇有名气的医院看病,等了好久,值班护士拿着挂号本在走廊上叫“马内、马内!谁叫马内?”
马芮见没人答应,心想:大概是叫我的吧,就进了门诊室。医生问:“你叫马内?”马芮只好回答道:“是的,我叫马内。”
到化验室抽血后,化验员又高声吆喝道:“马苗、马苗,谁是马苗?你的血化验好了。”马芮不敢答应,但眼看化验室要关门了,他进去要化验单时,女化验员不耐烦了:“你就是马苗呀,那你刚才是聋了还是哑了?”
马芮去药房取药,药剂师隔着窗户尖声嚷道:“马丙,马丙,你的药好了。”有教训在先,这时马芮不敢怠慢,管它马内、马苗、马丙呢,抓起药就往注射室走去。
到了注射室,女护士见了注射单就笑了:“哟,这个病号怎么叫马肉?马肉,该你注射啦!”马芮哭笑不得。
后来,马芮参加了《西游记》的摄影,他想这么多人不认识我这个“芮”字,名字一印到屏幕上,还不知道会被人们念成什么呢。干脆更名,叫马德华吧。
“马芮”从形体上看,与“马内”、“马苗”、“马丙”、“马肉”也有些相像。这个故事马德华也许进行了虚构,至少进行了加工,由于巧妙地运用了飞白的手法,令人忍俊不禁。
一个外国留学生在北京学习汉语。一日,他忽然对老师说:“贵国的民族自豪感宣传得极好,只是用语过于单调。到处都是‘中国很行’、‘中国人民很行’、‘中国工商很行’、‘中国农业很行’、‘中国交通很行’、‘中国建设很行’。”
老师解释说:“你看不仔细,那是‘银行’。”
外国留学生之所以把“银行”与“很行”混为一谈,就是因为这两个字的字形极为相似,中国人很容易区分这两个字,所以觉得可笑。
字音、字形混合运用的飞白
如晁岳佩先生编纂的《笑典》中载:
有一个商人聘请教书先生,事先约定:一年的薪水为五十两银子,每读一个错别字,扣十两银子。先生觉得条件不错,就答应了。
到了年终,商人拿出一个小本子,对先生说:“‘郁郁乎文哉’中的‘郁郁’读成了‘都都’(dudu);‘觚不觚,觚哉’中的‘觚’读成了‘瓢’;‘王曰叟’中的‘叟’读成了‘嫂’;‘毛施淑姿’中的‘淑姿’读成了‘叔婆’。总共五个字,应该扣去全部薪水。”
先生无话可说,只好空手回家。妻子热情迎接,问丈夫要钱准备过年。丈夫垂头丧气地说:“被东家扣光了。”
妻子问:“为什么?”
丈夫说:“‘都都’十两。”
妻叹口气说:“家境如此困难,你怎么还有心情去赌博?那么另外四十两呢?”
丈夫说:“‘瓢瓢’十两。”
妻子郑重地说:“刚能获得温饱,便想又赌又嫖,所以你一生穷困潦倒。那么还有三十两呢?”
丈夫说:“‘王曰嫂’扣去十两。”
妻子不禁双眼落泪,说:“嫖赌不够,还要私会情人,我还能指望什么?其余二十两,肯定是用来玩了黄花姑娘。”
丈夫说:“其余二十两,被‘叔婆’扣去。”
妻子勃然大怒,指着丈夫骂道:“赌博、嫖娼和私会情人,虽然都不是什么正道,还情有可原。但是叔婆已是满头白发,牙齿脱落,你却也要尝一尝异味,你还有一点良心吗?”
教书先生把五个字读错了,这是字形上的误解;他妻子把“都”听成“赌”,“瓢”听成“嫖”,这属于语音上的误解;“王曰嫂扣去十两”,“其余二十两,被叔婆扣去”,误以为丈夫找情人和乱伦花钱,这是语义误解。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修辞是说话人一种有意识的加工活动,因而误读、误解、误会本身不是飞白,别人明知其错,却将错就错地记录下来,或当作笑话来说,这才是在运用飞白这一修辞手法。
为什么飞白具有引人发笑的效果呢?美国克雷奇等人著的《心理学纲要》中有这么一段:
“汤姆斯·霍布斯很早以前就把大笑描写为‘由于和别人的缺点比较显出自己卓越而突然引起的自得’。很多笑话中明显地包括着这种自我优越感和贬低别人的成分。例如那些嘲弄‘爱尔兰醉汉’、‘乡巴佬’的笑话就是这样的……”
用这段话来说明飞白的修辞效果产生的原因似乎很有道理,因为飞白实质上就是说写者和听读者共同分享因别人的错误而产生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