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踪人类学革命过程之前,我们简要地来看看过去一些年里曾经提出的用来解释最早的人科物种是怎样起源的几种假说。
在20世纪的最初几十年内是爱德华时代乐观主义的全盛期,脑子和高级的思想被认为最终使我们成为现在的人。于是在人类学界,这种流行的社会世界观表现为:人类进化最初的推动力不是两足行走而是扩大的脑子。20世纪40年代,世界处于技术魅力的束缚之下,于是“人、工具制造者”的假说流行起来。英国伦敦自然博物馆的肯尼思·奥克利(Kenneth Oakley)创建了这个假说,他提出制造和使用石器而不是武器,才是我们进化的动力。当世界处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阴影之下时,又强调从猿到人的较为阴暗的分化——用暴力来对付自己的同伴。澳大利亚的解剖学家雷蒙德·达特(Raymond Dart)最初提出了“人、凶杀者的猿”的概念,得到了广泛的拥护,这可能是因为它对战争中的恐怖事件提出了解释(或者甚至是借口)。
稍后,在20世纪60年代,人类学家们把狩猎-采集者的生活方式视为人类起源的关键。几个研究小组研究了现在的技术上原始的人群,特别是在非洲,其中最著名的是桑人(KungSan,曾错误地被叫做布西曼人)。由此,出现了一种与自然界协调的人的形象,既尊重自然界又用复杂的方式来利用它。这种对人性的想象力,非常符合于当时流行的环境主义。人类学家们对狩猎和采集的混合经济的复杂性和经济安全性产生了深刻的印象,然而只是狩猎被强调了。1966年一个名为“人、狩猎者”的重要人类学会议在芝加哥大学举行,与会者中压倒一切的高调,就是狩猎造就了人。
虽然这些假说所宣称的人类进化的主要动力有所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都认为达尔文所指出的一套被重视的人类特征在人类刚开始出现时就已确立了,就是仍然认为最早的人科成员有某种程度的两足直立行走,有技术和增大的脑子,因而人科成员已是文化动物——从而有别于自然界其他的一切——一开始就是如此。近些年来,人类学家已经认识到事实并非如此。他们曾于70年代提出人类的各种特征不是同时起源的,而是渐次出现的,从猿到人有一个过渡时期,过渡时期开始的标志是两足直立行走,完成的标志是开始制造工具,社会随之形成,意识和语言萌发于制造工具之前。这个时期的生物或“前人”在分类学上属于人科,是人的进化系统最初的阶段。
事实上从考古记录便可看出达尔文假说没有适当和具体的证据。如果达尔文的“一揽子”论点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可以期望从考古记录和化石记录上看到两足行走、技术和增大的脑子同时出现。可是我们没有见到这种情况。因此,就史前记录的一个方面,就足以表明这种假说是错误的:即没有发现石器的记录。
石器不像骨骼,骨骼难以被石化,而石器实际上是不会被破坏的。因而史前记录的绝大部分都是石器,它们是从最简单的技术开始向复杂的技术发展的证据。
这种工具最早的例子——由卵石打击几片石片而制成的粗糙的石片、刮削器和砍砸器——出现在距今大约250万年前的记录上。如果分子证据是正确的话,最早的人类物种出现在大约700万年前,则我们的祖先能两足行走到他们开始制造石器工具之时,几乎有500万年的间隔。不管是什么进化动力造成了两足行走的猿,这与制造和使用工具的能力没有什么关系。可是,许多人类学家相信,250万年前石器的出现与脑子的开始扩大是一致的。
脑的扩大和制造石器与人类起源时间不同的现实,促使人类学家从另一方面重新考虑人类起源的问题,结果是最新的假说出自生物学方面而不是文化方面。这是人类学的一种健康的发展,不只是因为我们形成的想法可以通过与已知的动物的生态和行为相比较而得到验证。我们这样做,并不一定要否定智人具有许多特殊的品质。相反,我们是从严格的生物学的关系中来寻求那些特性的起源。
从这样的理解出发,人类学家们在说明人类起源时又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两足行走的起源。即使人类学家把注意力集中在这单一的事件上,对其进行深入的研究意义也是非常重大的。正如美国肯特州立大学的欧文·洛夫乔伊(Owen Lovejy)所说的“从四足行走进化到两足行走,是你能在进化生物学的解剖上见到的一种极大的改变。”他在1988年的一篇通俗文章中说:“在许多骨骼上、牵引骨骼的肌肉分布和四肢的动作上,都能发现这种重大的改变。”研究一下人和黑猩猩的骨盆便足以证实这种看法:人的骨盆矮而宽、呈盆状,而黑猩猩的则是窄长的,两者的四肢和躯干,也有很大的差别。
两足行走的形成,不仅是一种重大的生物学上的改变,而且也是一种重大的适应改变,以致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所有两足行走的猿都是“人”。这并不是说,最早的两足行走的猿的物种已具有某种程度的技术、智慧或者人类的任何文化素质。我的观点是两足行走有着巨大的进化潜能——使上肢解放出来,以致有一天能用来操纵工具——其重要性从我们叫他“人”的命名上就可以看到。当然这些人不是像我们一样的人,可是如果没有两足行走的适应,他们不可能变成像我们这样的人。
是什么进化因素促使一个非洲的猿采取这种新的行动方式?人类起源的通俗形象常常包括一种似猿的动物离开树林到空旷的稀树草原上跨步行走。这无疑是一种戏剧性的形象,但是完全不正确的。哈佛大学和耶鲁大学的研究人员最近分析了东非许多地区的土壤,证明了这种形象是错误的。非洲的稀树草原有动物群作大量迁移,只是相对较晚的时候才出现的情景,远在最早人类物种出现之后。
大约在1200万年前,持续的地质构造力量使这里的环境发生了进一步的变化,形成叫做大裂谷的从北到南的一条长而弯曲的峡谷。大裂谷的存在产生了两种生物学效应,一是形成了妨碍动物群东西交往的无法超越的屏障;二是更进一步促进了一种富于镶嵌性的生态环境的发展。
法国人类学家伊夫·柯盘斯(Yves Coppens)认为这种东西向的屏障对于人和猿的分道扬镳的进化是关键性的。他认为:“由于环境的力量,‘人’和‘猿’的共同祖先的群体本身就分开了。这些共同祖先西部的后裔致力于适应生活在湿润的树丛环境。这些就是‘猿类’。相反,这些共同祖先东部的后裔,为了适应它们在开阔的环境中新的生活,开创了一套全新的技能。这些就是‘人类’。”柯盘斯称这种情景叫“东边的故事”。
大裂谷有着许多凉爽的、多树的高原,又有陡峭的斜坡直落900多米到达炎热、干旱的低地。生物学家已经懂得,这种提供多种不同种类生存的镶嵌环境,会促进进化的更新。一个一度广泛和连续分布的物种的居群,可以被隔离而面临新的自然选择的力量。这就是进化改变的秘密。有时候,如果合适的环境消失了,改变便导致灭绝。很清楚,这就是大多数非洲猿类的命运:现只有3个种——大猩猩、普通黑猩猩和矮小黑猩猩。但是当大多数猿的物种由于环境的改变而受难时,其中之一却幸运地得到了一种新的适应,因而能生存和繁盛,这就是最初的两足行走的猿。很明显,两足行走在改变的环境条件下,被赋予了重要的生存优势,人类学家的任务就是去发现那些生存优势。
人类学家倾向于从两方面来考虑两足行走在人类进化中的重要性。一个学派强调上肢的解放能用来携带东西;另一个学派则着重两足行走是能效更高的行动方式的事实,而把携带东西的能力看作仅仅是直立姿势的一种偶然的副产品。
第一种假说是洛夫乔伊提出的,在1981年发表于《科学》(Science)上的一篇文章里,他说两足行走是一种效率不高的行动方式,因而必然是为着携带东西。可是携带东西的能力怎样能使两足的猿在竞争中胜过其他的猿呢?
进化的成功最终依赖于产生能继续活下去的后裔,洛夫乔伊说,答案是这种新的能力给予雄性的猿以提高雌性生殖率的机会,因为雄性为雌性采集食物。他指出,猿的生殖很慢,每4年才产一仔。如果一个雄性能为一个雌性和她的子嗣提供食物,帮助雌性得到更多的能量,则雌性可能产生更多的后代。提供食物方式的这种社会和经济的联系反过来促进了脑的扩大。
洛夫乔伊的假说曾受到相当大的注意和支持,原因是这种假说的立足点在于它是诉诸基本的生物问题而不是文化问题。然而,它也有几个弱点。一是一夫一妻制在原始的人群中不是普遍的社会制度(在这种社会里只有20%是一夫一妻制),这种假说因而被批评为似乎接近西方社会的特性,而不是接近于一个狩猎-采集者的社会;二是已知的早期人类物种的雄性的身体尺寸几乎两倍于雌性。在已经研究过的所有灵长类物种中,叫做性二型的这种雌雄身体尺寸的巨大差别都与多配制相关联,雄性互相竞争以接近雌性,性二型不见于单配制的物种,就我来说,单凭这一事实就足以排除对一个有希望的理论的探索,必须为小的犬齿寻找单配制以外的另一种解释。一种可能性是咀嚼食物的机制要求一个磨研的而不是切割的运动,大的犬齿会阻碍这种运动。现在对洛夫乔伊假说的支持率比10年前少了。
第二个重要的两足行走理论的说服力要大得多,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它很简单。戴维斯加利福尼亚大学的人类学家彼得·罗德曼(Peter Rodman)和亨利·麦克亨利(HenryMcHenry)提出假说,主张两足行走在环境条件改变时是有利的,因为它是一种更为有效的行动方式。当森林萎缩时,疏林生境的食物资源如果树,也变得太分散,使传统的猿难于有效地去利用。按照这个假说,最早的两足行走的猿只是在其行动方式上才是人。他们的手、上下颌和牙齿仍旧是像猿的,因为他们的食物并没有改变,只是他们获取食物的方式不同了。
对许多生物学家来说,这个假说最初被认为似乎是不大可能的。哈佛大学的研究者几年前曾显示两足行走不如四足行走有效(任何人都不会惊奇,带着一只狗或猫同时奔跑,令人难堪的是它们会比主人跑得快得多)。哈佛大学的研究者也曾比较了人类的两足行走和马与狗的四足行走之间的能耗率。可是罗德曼和麦克亨利指出,合适的比较应该是人和黑猩猩之间的比较。进行了这种比较后,证明人类的两足行走比黑猩猩的四足行走的效率要高得多。他们的结论是,以能量效益作为有利于两足行走的自然选择的力量是有道理的。
关于推动两足行走进化的因素,还有许多其他的意见,诸如为了监视猛兽,需要超出高大的东西去观察;在大白天搜寻食物时,需要采取更为有效的冷却身体的姿势等等。在所有这些假说当中,罗德曼和麦克亨利的假说最有说服力,因为它有牢固的生物学上的根据,符合最早的人类物种出现时的生态变化。如果这个假说是正确的,那就意味着,当我们发现最早的人类物种的时候,我们可能无法辨认他们。如果我们发现了一些骨头,如果是骨盆或是下肢骨,这都是两足行走运动的有效证据,我们就可以说它是“人”。但是我们发现的是头骨的某些部分,颌骨或是几个牙齿,它们可能看起来恰恰像是猿的。我们又怎样去辨别它们是属于两足行走的猿,还是属于传统意义上的猿呢?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