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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可怜无常

罗本沉默片刻,说道:“那你不会是要去和袁家的人火拼吧?”

这句话刚说完,忽然左前方十余丈处有人喝骂:“臭小子快钻出来受死!”罗本听声音正是拐道人。另一人道:“这小子必定就在左近,放心,他逃不了。”两人一面说一面走远。

罗本大惊:“原来粽子尚未离去,又给他们发现了踪迹。”心念一动,对老者道:“你还须答应我一件事,否则任你怎样折磨,我都不会帮你送东西。”

那老者怒道:“还有甚么事?我不答应。”

罗本道:“我有个好朋友,王府中的一群高手正在追他,你必须救他脱险。”

那老者哼了一声,道:“我怎知他在哪里?别啰唆了,你若不帮我,我就先杀了你!”随即手臂加劲。罗本喉头被扼,气闷异常,暗骂这老家伙反复无常,却丝毫不屈,说道:“救不救……在你,说……不说……在我。”

那老者无可奈何,说道:“好罢,便依了你,想不到我任性一世,今日受你臭小子摆布。你倒也真多情多义。”

罗本听他答应了,心头一喜,提高声音叫道:“粽子,到这里来!粽子……”刚叫得两声,忽喇一声,卫觎从他身旁花丛中钻了出来,说道:“我早就在这儿啦!”

罗本大喜道:“粽子,快来。这老前辈答应救我们,别人决不能难为你。”

卫觎在花丛中听罗本与那老者对答已有好一阵子,听他危难之际,却念念不忘于他的安危,心中感激,两滴热泪从脸颊上滚了下来,向那老者喝道:“陈藩,快放手!”

“陈藩”是那老者的本名,天下无人不知晓,这三字已有十几年没听人叫过,斗然间被人呼了出来,这一惊直是非同小可,颤声问道:“你是谁?”

卫觎朗声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陈藩更加吃惊,只说:“你……你……你……”

卫觎叫道:“你怎样?稷下学宫的正道直行、明哲洞、天生林、素位亭,你还记得吗?”这些地方都是陈藩学艺时的旧游之地,此时听来,恍若隔世,颤声问道:“稷下学宫的胡……胡师傅,是……是……是你甚么人?”

卫觎道:“好啊!你倒还没忘记师傅,他老人家也还没忘记你呢。你瞧他来看你了!”

陈藩一听之下,立时跪倒在地,失魂落魄,眼神涣散,拿头猛磕地面,不知如何是好。卫觎叫道:“快放开他。”

陈藩忽然想起:“不对,师傅死了,那小子说过师傅死了。”

卫觎见他迟疑,左足一点,跃起丈余,在半空连转两个圈子,凌空挥掌,向陈藩当头击到,正是“天道中庸”中的一招“鸢飞戾天”,叫道:“这一招师傅教过你的,你还没忘记罢?”陈藩听到他空中转身的风声,哪里还有半点疑心,举手轻轻格开,叫道:“师弟,有话好说。”

卫觎落下身子,顺手一扯,已把罗本拉了过来。

原来卫觎便是稷下学宫之主的关门弟子。他亲族于见他出生时,满室生香,以为有妖,便托关系送入胡广门下。那是胡广又已将膝下弟子逐出师门去,是以胡广晚年独他二人相依为命。胡广有“天下中庸”之号,行事以和为贵,对这个晚年的闭关弟子自然从不稍加管束,后来又被天子请出拜为太傅,无暇看顾,以致把这个弟子惯得骄纵异常。他人虽聪明,经义学习却不肯专心,反倒是胡广所精的天人合一、算经易数、武学经义,他竟是样样要学,加以年龄尚幼,是以尽管胡广是一代宗师,修为已臻出神入化之境,他却只不过是光学不精。

那天他在府里游玩,来到胡广的书房,寂寞之中,翻讨书房典籍。找了半天,在一个暗格里发现一方玉石,好奇之下把玩良久,不巧便给胡广看到,狠狠责备了一顿。卫觎从没给师傅这般严厉的责骂过,心中气苦,刁蛮脾气发作,竟乘了小船回了老家,被家里的大哥一顿臭骂,年后得知师傅在自己走后过世,心中难过,自觉罪孽深重,无颜见人,便刻意扮成个贫苦少年,四处浪荡。

不料在洛阳无意间遇到罗本,初时他在酒楼胡乱花钱,原是想作弄罗本。哪知他浑不在意,言谈投机,一见如故,关切备至。他正凄苦寂寞,蒙他如此坦诚相待,只觉这人定是师傅在天之灵派来告慰,心中感激,两人结为知交。

卫觎曾听胡广详细说起门下弟子的往事,因此方才听那老者诉说往事,便知晓他真名叫陈藩,至于“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这句话,是入门时恩师所授的第一课,其中包含着胡广一生为人处世,教授学子的经义,凡胡广门下的弟子是没有人不知的。他自知修为远不是陈藩的敌手,是以谎称胡广到来。陈藩果然在一吓之下放了罗本。

陈藩被关了十几年,精神反复无常,杯弓蛇影,想起一生愧对恩师教诲,不禁脸如土色,全身簌簌而抖,似乎见到胡广脸色严峻,已站在身前,不由得全身酸软,似已功力全失,伏在地下,死命磕头,颤声道:“弟子罪该万死,只求师父可怜弟子死后能长伴师父身侧,来生做牛做马。弟子对不起您老人家,当真是猪狗不如。”想到胡广以往对待自己的恩义,突然间一番惧怕之心变作了满腔惭愧之意,说道:“不,师父一向宽以待人,怎么会让我死,我还是自己下去吧。”

罗本和他相遇,总是见他犹如凶神恶煞一般,然而每次提到胡广,总是精神失常,犹如孩童,心中暗道可怜。

卫觎暗暗好笑,一拉罗本的手,向墙外指了指。两人正想跃墙逃出,突然身后一声清啸,一人长笑而来,手摇折扇,笑道:“小滑头,我可不再上你的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