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豁然开朗,忽然之间,我听到有人在哈哈大笑,不过笑得很可怕,原来是我自己在笑。我知道了事情始末,我便开始设局,他们不是要兵甲武经吗?我就让全天下的人都去找。”
想到这里,他脸上又火热起来,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唉,那顽皮的袁绍半夜里到后花园找鸟蛋,他一声不响。我发觉了他,故意使出几招绝学,于是他缠着我非教不行。我教了他三招,他一学就会,真是聪明。我教得高兴起来,甚么功夫也传了他,师门的教了,便是兵甲武经中的也教了几招,只是要他发了重誓,对谁都不许说,连袁隗也不能说,只要泄漏一句,我一抓就抓破他天灵盖。这袁绍练过别的武功,还着实不低。他说:‘师父,我另外还有一个师父,这个人不好,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师父,我在他面前,决不显露你教我的功夫。他比你差得远,教的功夫都不管用。’哼,这小子说话就叫人听着高兴。他那个师父决非无能之辈,只不过我既不许他向人说跟我学武功,我也就不去查问他旁的师父。他是我埋在袁家的第一步棋子,这袁绍身为庶子若是在外大放光彩,将来袁家必生内乱,而且我还交代了另一件事给他,要他收拢党人扶植当年落难的同志遗孤,哈哈哈,袁隗不是要做好人吗?我就让他好好做,看看他和十常侍能不能好好相处。”
“果然又过几年,袁隗找上了袁绍,说,他这样会把袁家害死。他也确实机警,已经察觉不对,可惜我的乖徒儿已经成了气候,袁家的长辈宠爱他得很,甚么事都依从他。那晚,袁隗自然找上了我,他已经不能再冒险了,袁家和十常侍如今势同水火,俨然取代开国六氏成了士族之首,袁家现在的对手已经和十常侍彻底翻脸,他要我交出灵之卷,我说我已经交给你侄子了,你们袁家的恩情我已经还了,不过大将军和当年死去的同志的仇还没报?你打算什么时候向十常侍出手?袁隗没有说话,我当时见他脸色变幻无常,我便知道我所料不差。袁隗也真是枭雄,他已经猜出了始末,当场就跪在我面前痛诉自己当年的罪行,要我原谅。我当然知道他这老狐狸是想收买我,当下就拒绝了。只可惜我一时得意忘形,竟被他暗算。可惜,老天爷这回又站在了我这一边,袁隗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侄子看在眼里,袁绍当时就跑出来救了我。他对袁隗说,‘叔父,灵之卷上的武功,侄儿只学了只鳞片爪,不若留着他的性命。’这话果然救了我的命,袁隗便将我关在了这里,每日只有袁绍亲自来送饭,顺道跟我修习灵之卷。”
“唉,袁绍每次来送饭,我便胡里胡涂的传一句灵之卷真诀,其中夹着歪门邪道,亦真亦假,那袁绍回到府里之后,竟然没有走火入魔,真是和他叔父一样滑溜?”
罗本无奈的撇撇嘴,这老头和袁家一老一少两只狐狸斗了十几年,这心机城府毅力真是吓人,难怪有人会说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来的起劲。而且最令罗本想不到的是,东汉末年第一豪族的袁家还真就输在了内乱,袁术袁绍两人分家,一个称帝后被孤立遭围攻灭亡,一个兵败官渡后被继承人问题搞垮。
“我说怎么袁绍和袁术互相看不过眼,原来是老前辈的手段,高明高明。”罗本竖起大拇指,毫不客气地夸赞。
老者大声狂笑,身子乱颤。
“可惜了。”罗本话音一转,叹气道。
“可惜什么?”老者不明所以,右手突然使劲,在罗本头颈中扼了下去。
罗本到了生死关头,也不反抗,讽道:“可惜胡公一世英名,老来糊涂,竟然教出了一个伤天害理的祸害。”
老者生平最敬师尊胡广,如今被罗本讥讽师尊老来糊涂,虽然恨得牙痒痒,却也要讲个明白,不能辱没师门,便道:“我所做的一切,不过君子报仇,他们袁家和十常侍,干的才是丧天害理的肮脏。”
罗本眼睛一亮,知道鱼儿上钩了,凛凛然道:“‘万事不理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胡公性温柔谨素,常逊言恭色。一生达练事体,明解朝章。虽无謇直之风,屡有补阙之益。你知道为什么吗?”
老者道:“为何?”
罗本道:“胡公实是为天下百姓谋取生机,大汉自高祖以来,外戚干政已是常态,便是武帝登基也无幸免,但至多不过诸吕之乱,不过庙宇之争,波及不到江湖草民,老百姓依旧过他的安稳日子,朝堂依旧还是那个朝堂,管他十常侍还是大将军国舅爷说了算,但你让袁家去和十常侍斗?你觉得合适吗?开国六氏那些是皇亲国戚,打起来不过窝里斗,而袁家四世三公,当今圣上宫里有几个妃子姓袁?说句难听的,袁家要想和十常侍斗,那就不是清君侧,而是改朝换代,直接釜底抽薪,到时候原本的庙堂之争演变成刀兵乱世,遭殃的还不是无辜的老百姓?”
老者听完,沉吟片刻,冒出一阵冷汗,魂不守舍道:“庙堂,江湖……”细思极恐,只怕当年梁冀和宦官争权,本该主持士族的老师却两不相帮,只是从中迂回平衡便是为了稳定朝纲,不令庙堂之争化作刀兵,可笑自己出去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把梁冀扳倒,也难怪后来宦官会做大,最终把自己也沦陷了。
罗本被他扼在手里,只感脖子上力道一松,心念一动,立时明白自己成了,寻思:“接下来只需再循循善诱,这老家伙应该不会再为难自己。”当下又说道:“我听说,胡公在你落难后又重出江湖,被天子请出拜为太傅,可惜没过两年就心力交瘁,于府中溘然长辞,想来也是因为无力回天。”
那老者听完,一时失魂落魄,扼住罗本的手悄然落下,怅然流泪,痛哭长嚎道:“师父啊!”这一声撕心裂肺,直震得园子鸟兽惊走,地上花草都折了半截。
罗本也被他这一声吼得头晕目眩,两只手不由得捂住双耳。
一声末了,罗本见那老者颓然望天,其状可怖,打个寒战,瞧着他疯癫姿态,不敢言语。
老者问道:“我教你兵甲武经,怎样?”
罗本被他这一问,当场就糊涂了,愣愣道:“你在说什么荤话?不会是疯了吧?”
老者凄然道:“疯了,我是疯了,疯了大半辈子,辜负了师父的栽培,师父估计就是被我气死的,哈哈哈哈哈哈……”他疯疯癫癫,又哭又笑,转头又对罗本,收起疯癫姿态,叹息道:“但我现在已经累了,师父将灵之卷交给我,我却用它干了糊涂事。如今他老人家过世,孤家寡人一个,想来过世前一定凄苦,我要去陪他了。”
罗本被他悠悠深情感染,又道:“过世是真的,孤家寡人就不一定了,我听说他过世时,天子悼惜,群后伤怀,赠丝帛含敛之备,诏五官中郎将持节奉册,赠以太傅安乐乡侯印绶,给官署专制梓楠棺木,赐葬洛阳原陵光武帝墓地,谥号“文恭”,定室家子一人世袭郎中爵位。
还有他的受业门生蔡邕为悼念和纪念恩师,先后撰写了《太傅安乐乡文恭侯胡公碑》、《胡广碑》、《胡公碑》等碑文。不久,故乡华容县为纪念胡广,修建了一座太傅祠,蔡邕撰写了《太傅祠前铭》,并刊刻于石,立于祠前。”
罗本顿了顿,又道:“也许,也许你至少死之前应该去见他一面,在他坟前添杯薄酒。”
老者叹了口气,道:“我此生是无颜见他了。我此生不收人恩惠,你告诉我师父的事,对我有恩,想来是师父在天之灵要你来点拨我的。”说完,他取出那方玉石,又道:“这灵之卷是师父交给我的,我没能参透,不配拥有,我那师弟蔡邕,师父生平本事他学得最勤快,师父过世后他最有孝心,我托你件事,出去后把灵之卷交给他吧。”
罗本道:“我现在自身难保,哪里能把这宝贝送的到蔡大家手中,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那老者道:“我出不去了,但可以帮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