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的数着,一共喂了二十一块肉,那口哨声才不再响起。短暂的沉默后是一曲笛声,悠远、空灵、婉转。即便我身处险境,也被这笛声所感染,整个人仿佛随着这笛声飘散开来,不受控制。
当我明白这是魅骨音波功时,我的身体已经站了起来。远处,一名白衣女子,手握银笛,长发飘然。
“公子为何不辞而别?”
“我……”听声音,这女子正是莉亚·氐桑。
我一时语塞,引得莉亚笑了起来。
“我不想成为花肥、鱼食。”
“没说要把你当花肥、鱼食啊。”
“那为什么把我安排在那么多坛坛罐罐的屋子里?”
“要不然呢?庄内除了我和姑姑的房间,其他的房间都布满了机关,专门用来收拾那些莫名闯入的登徒子。只有你那个房间,正因为要放那些坛坛罐罐,所以没有机关。”
“这么说来,我算幸运的?”
“不是幸运,而是干净。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和姑姑就知道你是干净的。你的眼没有看不该看的地方。所以你被安排在放那些坛坛罐罐的房间,而不是有机关的房间。”
我长舒了一口气,“不过,为什么要使用机关这么麻烦,你的音波功已如此厉害,想来王老前辈也已掌握绝世神功。”
“不想脏了手。”
“明白了。刚才那怪物,呃,那是什么怪物?”
“鱼骨兽,远古生物。段家给我姑姑的聘礼之一。也算他们段家有眼光,知道普通的猪牛羊配不上做我姑姑的聘礼。”
“这聘礼有意思。”
“段家好面子,迎娶姑姑那天,光流水席就摆了六十六里,聘礼更是集六诏之精华,不过姑姑最喜欢这只鱼骨兽,走的时候其他的什么都没带,就带了它。”
“大理隔姑苏五六千里,这鱼骨兽会飞?”
“当然不会。而且你说那五六千里只是陆路距离。姑姑套了只船在鱼骨兽身上,走水路,从洱海出发,出西洱河,入澜沧江,逆流进三江源,然后顺长江而下,漂流上万里。一路上,姑姑都没有掉过泪,水流湍急,稍不留意就粉身碎骨,没闲功夫迎风落泪。回到姑苏,姑姑狠狠地哭了一回,哭得眼角都结了翳,眼睛模糊了好几年。从那以后,姑姑再也没有哭过了。”
“你怎么知道王老前辈再也没有哭过?”
“姑姑告诉我她再没哭过她就再没哭过,姑姑从不骗我。”
“而且从那以后,姑姑也开始收集男人的骨头做花肥了。”
“难道四十年来,到这岛上的男人都成了花肥?”
“没错,姑姑不会错杀一个好人。”
“你姑姑,也太……”我又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词语。
“但姑姑说,你和之前那些男人都不一样,你做不了花肥。”
“王老前辈英明,太英明了。”我突然恢复了口头表达能力。
“所以今夜过后,你便是四十年来第一个在这岛上看到日出的男人。”
“难道,我要在这里僵一晚上吗?”
“哦,忘了解锁了。”说罢,莉亚·氐桑银笛一挥,一股强劲的冷风袭来,我全身一震,既而四体自然。
醒来,晨曦已穿过院墙外的竹林洒在了朱漆脱落的窗棂上,透过竹篾纸上的窟窿,在放满坛坛罐罐的屋子里形成了几道光柱。光柱里漂浮着细若蚊足的微粒,安静得只能听见我的呼吸。
我猛地起床,但还是错过了日出,错过了成为四十年来第一个在曼陀罗山庄看到日出的男人的机会。
推开窗户,树上栖着两只喜鹊幼鸟。远处,传来莉亚·氐桑无邪的笑。笑声渐近,间或有几声犬吠。伴随着院门被推开的声响,莉亚·氐桑的声音也飘进耳心:“啧啧啧,来,都来,吃早饭了。”一时群鸟飞翔,喜鹊、渡鸦、白鸽,统统向着莉亚·氐桑飞去。莉亚·氐桑被百鸟围住,不停从篮子里掏出野果喂食,愈发笑得放肆。
我走出房间,远远的看着这嬉戏的一幕,不敢靠近,怕惊扰了飞鸟。莉亚·氐桑瞥了我一眼,从篮子里掏出两个拳头大小的果子,向我扔来:“喏,你的早饭。”我接住果子,咬了一口,甜到心底。莉亚·氐桑身后的两条小狗也向着我吠了几声,我点头回应。
“昨夜我观天象,明日会有暴雨,待会儿就让莉亚送公子回城吧。”
我循声转背,才发现王语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在我身后。
出于礼貌,我本想推辞,但一想到这曼陀罗庄人迹罕至,若无人相送,怕只能游泳回姑苏了。再说,是莉亚相送,怎么好推辞。
“谢王老前辈安排。”我拱手相谢,差点说成“谢王老前辈成全”了。
“莉亚,喂了宠物,就去准备行船,送公子回城。”
我又咬了一口野果,感觉有点怪怪的。莉亚将篮子里剩下的果子一撒,便向渡口去了。
王语嫣一面和我寒暄,一面也送我去渡口。突然间,天山云水都让我觉得留恋起来。然而我又说不出留恋的理由。
说话间,又听得渡口传来一声口哨,莉亚已经将一条白篷船套在了鱼骨兽身上。我作别王语嫣,登上白篷船。一声哨响,鱼骨兽摆动尾巴,船缓缓向前。
从曼陀罗山庄到姑苏的水路,这鱼骨兽很是熟悉。莉亚都不用控制,船行后就进到船舱。这样一来,我浑身都不自在,感觉每个毛孔都不是我的,自顾自的流出汗来。我比昨天更加不敢直视莉亚,她今天留了两个马尾,上身穿一件白底蓝黑色翻领短袖衫,领口处打着一个红色丝带结,下身着一条及膝蓝色百褶裙,一双白色长袜,黑色布鞋。昨天有王语嫣在场,我还可以和她说话,缓和气氛。而现在只有我和莉亚,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口渴。
莉亚似乎看出了我的局促,取出一张古琴,弹了起来。这曲声初如山间溪流,淌过午后阳光,溪边的树上有成双的鸟儿低吟,河畔有如花的少女浅唱。溪流缓缓前行,不因前路漫漫而步履匆匆。她似乎也不在意过往的风景,因她知道所经历这一切终归是场旅行。小溪从高山而来,心如明镜,脚步欢快,润泽干涸的溪谷和田土。当遇到疾风的搅扰,她也会掀起波澜。此时她的步点是急促的,如飞蛾扑火,也如彗星袭月。然而小溪不会如飞蛾、彗星般湮灭,谁见过被泥土堵住的水?谁也无法俘获一颗自由的心!即便泥沙裹挟,即便天地昏暗,小溪终会冲出樊笼,拨云见日。她呼号着,她呐喊着,她翻滚着,她腾跃着,她的姐妹从四面八方涌来,她的力量越来越强。这个时候,她的声音是浑厚的,彰显着东去的决心。她在风雨中茁壮成长,大地便是她的乳娘。疾风吹不动她,迅雷也击不垮她,她卷起滔天的巨浪,吞没一切。任你是滚烫的流星还是火红的太阳,一切统统都被她浇灭,不灭不平静。当她终于来到东海之滨,岸芷汀兰,沙鸥翔集,美丽的蝴蝶羽振蹁跹。
忽然一下摇晃,我从海边的画面回到了船上。一曲已经终了,原来莉亚用魅骨音波功给我造了一个幻梦。三十里水路,不觉已在身后。我打了一个寒颤。
及下船,莉亚已将船拔篙。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她那盈盈侧脸。旁人望着莉亚的方向,无不啧啧称奇。莉亚并不闪避众人的目光,微微回头,对着我说“公子保重,后会有期。”
我拱手道:“后会有期。”
我在众人慕艳的眼光中望着远去的白篷船怅然,突然觉得自己爱上了一只蝴蝶,可我的家里没有花园,我甚至没有家,这让我很受伤。
回到客栈,收拾行囊准备回长安。突然觉得有些饥饿,才想起今早只吃了一只野果。怀中还揣着另一只野果,拿出来攥在手里看了看,舍不得吃,又放进包袱里。正寻思着是去点份馄饨还是来俩灌汤包,突然听到隔壁一声巨响,好像是重物砸到地板上发出的声音。
我出门去想一探究竟,可隔壁的房门紧闭,正想下楼通知小二,却看到隔壁房内有人影晃动。我赶忙退回自己的房间,将耳朵贴在墙上:
“老三,消息可靠?”
“大哥,绝对可靠啊,二哥亲口告诉我的,让我火速回来通知你。”
“老二的消息从哪里来的?”
“汤公公啊!皇上身边红人儿,他说的话能有假?”
“就下个月?”
“下月初一。”
“老二什么时候回来?”
“二哥说等禁酒令一发布就回来,现在虽有九成九把握,但还不是百分百确定。”
“九成九?”
“哎呀,二哥做事稳当,他眼里九成九的事在别人那里早就落地生根了。大哥,别犹豫了,兄弟们翻身就指着这回了。”
“让我再想想,你先去通知其他弟兄,按兵不动。”
“好。”
随即传来开关门声,脚步远去声。
禁酒令?好端端的,禁什么酒?禁了酒,苏老板的生意还怎么做?不行,我得跟出去看看。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便错过了跟踪的机会。客栈外人来人往,我又一次没有了方向。
漫无目的的走在热闹的大街,满耳尽是我听不懂的吴侬软语。慢着,刚才那两人说的话,有浓重的鼻音,应该是西北方向的人。当年阿仁跑秦川一带,也常会卖弄几句。
我一路打听,来到西北人聚居的玉门街。这里油泼飘香,秦腔飞扬。各色人等均魁梧雄壮,铁骨金刚。我买了个锅盔,边吃边找。
吃完了锅盔,我发现我犯了个错误。在一群绵羊里面找一只羊驼好找,但在一群羊驼里面找一只羊驼,却绝非易事。我在满大街的西北人里找一个带西北口音的人。我怎么确定他的唯一性?相反,我却成了这里特殊的一员,容易被识别。想到这里,有点不寒而栗。我装作游客,走马观花。在一间茶铺面前,我停下了脚步。别的茶铺,桌上都摆着茶具,而这间茶铺,桌上却只有书具。我忍不住走了进去,才踏进大门,便好像变换了时空。喧嚣的大街瞬间没有了声息,回头望去,却又车水马龙,只是一切如在流动的画中,有影无声。再看茶铺,桌椅已经凭空消失,不知何时成为一个水帘洞,洞中浅水环绕,光明处一白发老者正闭目盘坐,我涉水而入,看得见水没过我的脚踝,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提起脚来,鞋袜也未沾湿。
“有缘人。”
老者没有睁眼,直到我走到他的面前。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我双手合十。
“这是你的问题。”老者睁开双眼,我惊讶于他的两只眼珠一蓝一绿。
“我的问题?”我略偏脑袋,斜视上方,努力思考老者的话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
不等我思考明白,老者打消了我的疑虑,“你心中有疑问,所以进得到这里。你若和外面那些匆匆的行人一般盲目,你是见不到我的。”同时,这句话又给了我新的疑惑。
“莫非,我穿越了?”
“不是穿越,只是交错。如果你穿越了,外面的世界此时不会再有你。”说着,老者右手一挥,身前的水面便呈现出流动的画面。车水马龙,悉如外界。动画中的我正坐在茶铺中,喝茶、望天。我努力不让自己显露出惊呆了的样子。然而,“惊呆了吧。”我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
“问吧。”
“汤公公是什么人?”
老者右手一挥,身前的水面又变换了画面:高墙之内,庭院森森。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皇家的卫兵在催促着一队队挑夫,通向高墙角落处的一间地下室,地下室外的数根烟囱被伪装成参天的巨树,冒着腾腾白汽。画面一转,转到一间四面布满贴金彩画的房间:正中间的朱漆方桌后,坐着一位白面老者。老者皮肤干枯,手指细长,着一套绣有青龙的西式制服,身上没被衣服覆盖的部分青筋条条绽出,给人一种凶残恶毒之感。胸前的口袋里揣着一只金色的怀表,不时掏出来看看时间。画面再转,转到一间铜墙铁壁的房间,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透过金银珠宝,画面定格到水牢,牢中毒蛇成群,尸骨成堆,仅剩的几个活人,也如枯骨一般,气息奄奄。血迹斑斑的墙上写满了诅咒汤濮森的话语。我仿佛听到了钻心刺骨的号叫。
打了一个寒颤,水中画面消失。眼前的老者渐渐幻化。我急忙说道:“前辈,我还有许多问题。”
“你已经问过了,缘分已尽。后会。”说罢,老者的形象飘然而去。我困在原地,叫喊不出声音。
一瞬间,我面前的场景由真切变模糊,再由模糊变得真切。再次真切时,我已坐在茶铺中,举目,无语。心中暗自思忖,后会何期?
离了茶铺,径直回客栈。远远地,就看到许多人围在客栈门口,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挤到跟前,才发现客栈门口有许多官府的人把守,没有客栈的房号牌不得通行。我想都不想,亮出号牌,两个差人便带我进到房间——不是我的房间。
虽然天还亮着,但房间里依然点着两支白色蜡烛。两个目光如鹰的家伙一脸严肃地盯着刚进房间的我。
我脑海中瞬间闪出之前在茶铺里看到的画面,眼前这两人身上的穿着和画面中皇家卫兵头子的穿着一模一样。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但我又什么都不明白。汤濮森的人,到这里来干嘛?
除了曼陀罗山庄的经历以及和神秘茶铺所关联的一切(包括我为什么要去玉门街),我把这几天来在姑苏的所有行动,都坦白了出来。两位差人被我遍访群芳的故事所吸引,不停的要求我重复细节。我虽然不太好意思,但为了消除他们的戒备,也只好答应他们的要求。大概两个时辰之后,两位差人带着满足和不舍的口吻对我说:“你可以回你的房间了。”
我正要起身,稍瘦的差人递给我一支笔说:“先签个字。”
我瞬间有种被雷击中的感觉,虽然我没被雷击中过,我也没听过被雷击中的人讲被雷击中的感觉。但我就是知道,被雷击中的感觉就是我现在的感觉:胸闷、心慌、眩晕。我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努力想要编造一个和我毫无违和感的名字。然而从我接过笔到写下名字,容不得我有丝毫犹豫、停顿。我在大牢里听过太多的大盗,就是在编造自己名字的时候露出了马脚,被送进了大牢。这个瘦差人,看似只为完成一个规定的程序:签字画押。实则想在我最意想不到的的时刻,让我露出破绽。
“阿仁”,没有丝毫考虑,我写下了这两个字,同时我的心也安稳了。我微微眨了眨眼,眨掉刚才我眼中可能会流露出来的慌张神情,代之以坦然。我太了解阿仁了,他就好像是我的一部分。而现在,阿仁的身世就可以成为‘我’的一部分。
“姓阿?”瘦差人的疑问里带着一股想要把窗户纸吹破的冷风。
“我也不知道我姓什么,从小就是孤儿,大家都这么叫我。”我的回答,如炉中温暖的火,将冷风化解。我的脑中全是阿仁的映像,这样能让我完全进入阿仁的世界。
瘦差人看了看另一位,另一位看了看我,“你可以回你的房间了。”
“谢谢。”
我在房间里一直待到晚上,隔壁的两个西北人都没有回来。
次日早上,我才从掌柜的和店小二的谈话中知道,那两个西北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的尸体被发现在郊外的小树林里,一起被发现的,还有另外十几个人的尸体。据说他们密谋造反。
掌柜的很是怜惜,“唉,还欠着三天的房钱呐。”
这下,我明白了。那两个西北人所说的禁酒令看来是快要颁布了。
汤公公可以在自家地下室酿酒,而其他人却不能。原因很简单,汤公公想吃独食。可怜那两个西北人和他们的十几个弟兄,就这么丢了性命。
酒是禁不了的,就像盐一样。禁酒,无非是为了卖酒的人能攫取更高额的利润,为此,丧心病狂的人不惜犯下所有罪行,践踏人间一切法律。从我在神秘茶铺里见到的水牢来看,汤濮森已经不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了。这天朝,但凡有稳定利润的行业,几乎都被这些奸人垄断了。盐是龚家的,灯油是佘家的,铁是西门家的,路权是金家的。这酒,也快成汤家的了。四大家族垄断经营也就算了,好歹把质量弄得像样点啊!天朝甲亢发病率居全球之首。前年有几位老郎中联名发文通告全国,说病因是我朝食盐的碘含量偏低,之后便被关进精神病院。他们的言论也被朝廷定性为妄语,凡支持者一律送精神病院。从此再无人讨论龚家盐的碘含量,只是市面上的盐又涨了价,因为大家都需要摄入更多的碘以预防甲亢;西域各国驻天朝使馆是不屑用佘家灯油的,因为标号明显与实际不符,所以天朝油坊虽高居全球户部私产榜榜首,但其百分之九十九的利润均来自天朝本土。掌管天朝油坊的户部尚书佘敏为了账面好看,也试图通过海外并购的方式进军全球市场,而佘敏敏锐的目光也让人不得不服,并购一家,破产一家,其结果自然是涨高国内油价,让百姓为之埋单;西门家的铁看上去还算个自由市场的产物,毕竟,天朝的很多铁制品也来自海外。但只能是铁制品!市面上,只能买到西门家的生铁和熟铁。而朝廷拨款的公共项目里所用到的铁,没有一块不是来自西门家的。这也正是为什么天朝的军队在对阵北方游牧民族时屡屡吃亏的原因;至于金家修的路,三天一小补,五天一大补是常态。屁大点儿的县城,有三五个收费站根本就不叫个事儿。据不完全统计,全球百分之九十的收费驰道均在天朝。这也练就了天朝马车夫个个都会超载驾驶的本领。原本载重十石的马车,不装个四五十石都不好意思上路。去年河南禹州一农夫套了个假锦衣卫车牌在自家马车上,八个月内免驰道费两千余次,共计三万多两纹银,被金家以诈骗罪起诉,判处无期徒刑。
这酒还没成汤家的,已经有十几条人命不见了。这酒要是成了汤家的,不知道还得不见多少人命。当务之急,是把禁酒的消息带给苏老板。然而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又不敢托付驿站,万一抽查信件查到了呢?汤濮森可不会让知道他阴谋的人活命。再说了,这官家的驿站,谁知道一封信要送到猴年马月啊!之前春风楼有位客人,消遣完后第二天便去了开封,半路上才反应过来快活的时候没戴鱼肠避孕,怕日后麻烦,于是托官家的驿站邮了块玉来,算做给姑娘买藏红花或者了肚贴(紧急避孕药具)的开销以及误工费。但等姑娘收到信和玉的时候,孩子都会叫娘了。
即便排除以上两种可能,万一邮车半道上翻了怎么办?这种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最近暴雨连连,道路失修,发生事故的可能性很大。惟一可靠的办法就是找个信得过的人,连夜回长安,亲口告诉苏老板。而我惟一信得过的人,就是自己。
想到这里,我赶忙奔向东市,挑选骏马。
姑苏一带水运发达,东市上的马皆以毛发亮丽养眼为贵,实在挑不出一匹能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要是我真的阿仁附体该有多好,单凭一双腿,也日行七百里。好不容易,相中一匹白色阿拉伯马,但又怕毛色太显眼,路上不安全。正犹豫间,突然一声嘶叫,萧萧然若天外来箭。我旋即望去,只见一匹栗色马驹彳亍在槽枥之间。马的主人挥舞着鞭子,在它身上留下道道血痕。我仔细一看,这马额头隆起,双眼突出,四蹄规整,趾骨隐长,只是栗色毛发之中夹杂着许多灰褐色毛,所以它的主人觉得它买不了好价钱,对它恶鞭相向。但这马任主人鞭打辱骂,只是嘶鸣,却不撩蹄,高昂着头颅,不闪不避,绝非等闲之马。
我绕着马转了一圈,顺便看了看其他的马,有两匹血统不纯的黑色纯血马也还不错。我摸了摸那两匹黑马的骨骼,然后指了指栗色马驹,“老板,这仨怎么卖?”
老板瞅了瞅我,又瞅了瞅黑马,说:“三百两银子,要现钱,不要银票。”
“能便宜点吗?我买三匹啊。”
“你以为买白菜啊,还量大从优?”
我努力努嘴,显出为难的神情,小声嘀咕道:“要一百两一匹啊。”然后指着两匹黑马问:“单买这两匹,怎么卖?”
老板又瞅了瞅我,瞅了瞅黑马,说:“二百八!”
我果断掏出二十两银子,往老板手里一放,转身牵过栗色马驹,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回到客栈,收拾好东西,离了姑苏,返回长安。
才出城十里,我发现我暂时不能去长安了,因为我被跟踪了。来时平平顺顺,却不想去时这么崎岖。我放慢了速度,想让脑子清醒清醒,而后面跟踪我的两匹马却并没有慢下去。莫非他们不是来跟踪我的?是我想太多?我进一步放慢了速度,后面的两匹马渐渐追了上来。离我一箭之地时,马上的两个人叫喊了起来“停,停,停下来!”
原来不是跟踪,是要抢劫啊!这么明目张胆。我快马加鞭。后面的两个人也不停的挥舞着鞭子。我能真切的听到他们口中急促的“驾!驾!”
他们越追,我越快;我越快,他们越追。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谁也不肯先慢下来。但是,我还是慢了下来。在这荒乱的坟场,我的栗色马驹渐渐迈不开步子了,无论我怎么鞭打它。从它的喘息声中,我知道,它是真的没有力气了。只怪我走得太急,忘了把它喂饱。食不饱,力不足。难道我今天,要命丧于此?
后面那两个人渐渐靠了上来,我回眼一望,其中一人甚至将套马索拿了出来。听了那么久的《套马杆》,这还是我第一回见到套马的汉子,******,一点也不威武雄壮,在这青青的坟场,他给我的眼神,猥琐****。
“叫你停你还跑,拒捕是不是?”
拒捕?什么情况?现在的强盗都自诩捕快了?
我稍一分神,便被套马索套住,整个人从马上跌了下来,好在身旁是一片水塘,不然不死也得残废。
那两个汉子将我从水中捞起,既没有给我松索,也没有流露出要杀我的意思,将我放在一旁,抽起了烟。
我没有说话,一直等他们抽完了烟,问我话:“驾证行驶证保险单!”
我仿佛中了一个霹雳,把我从垂死的泥潭中惊起。原来是交通骑啊!这么牛逼!再仔细看他们的坐骑,尼玛纯种布哈拉汗国的阿哈尔捷金马啊!姑苏地方朝廷,真土豪!再一想,我那栗色马驹,能饿着肚子和两匹阿哈尔捷金马飙上这么久,足见它是匹良驹。才花二十两银子,得意!
“两位大哥,得先把我松了我才好拿证件啊。”
之前给我猥琐眼神那个交通骑,这才给我松了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