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长期以来,大头白垄断了高墙以内所有的资迅业务。他突然消失后,还没有人能在短时间内与高墙之外建立起稳定畅通的信息渠道。大家只能从新近入狱的雏犯口中了解到外面世界的一些片段。
“金融危机席卷全球,路易·威登瞄准天朝市场”“血汗工人讨薪难,跳楼不成改****”“天朝手工艺品屡受排挤,七国联合贸易排华”“酱油好男儿化身阿凡达反暴力拆迁”“东土书院教授论文抄袭”“龙之队折戟高丽,止步世界蹴鞠大赛亚大区预选赛二十强”“山木强奸门”……海量讯息铺天盖地而来,令人应接不暇。
除了“山门强奸门”我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外,其他的事情早已屡见不鲜了。我入狱两个月不到,外面的世道变化就这么大?山木是个人吧,怎么连门也强奸呢?那锁眼也忒大了点儿吧!
然而我真正想了解的是,阿仁有没有登过寻人启示或者留下个联系方式什么的。我在这里面憋了这么久,早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了。可是长安城里我只和阿仁相熟,除了他,没人会来保释我,没人能帮我插上一双翅膀。
不过那些确切而细微的启示,通常刊登在报纸最不起眼的角落,不被人重视。从新来的雏犯口中,我没有打听到任何寻人的消息,有的全是些飘渺而巨大的标题。
我们的生活就一直笼罩在那些飘渺而巨大的标题之下。像长安城内随处可见的标语口号,我们谁都不曾置疑过这些存在物是否真实,但我们谁也不曾真实地感受过它们的存在。金融危机、血汗工厂、暴力拆迁等等看似离我们遥远却又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事情天天充斥着我们的眼球,我们都期待着事情能向好的方面发展。然而每当我们想要做些什么以求改变的时候,却发现我们唯一能做的无非是:对着它们一筹莫展。而我真正想要知道的讯息,关于我的讯息,却好像从来没有过一样,无迹可寻。在长安,在天朝,有太多像我一样的人了。消失一个‘我’,和消失一只苍蝇相比,没什么区别。除了我们自己,谁会真正在乎我们?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天天讨论高房价是否绑架了我们的幸福,东西两厂是否破坏了社会成员间的关系,锦衣卫的权力是否缺乏监管,而它们依然存在,我们依然无能为力。
但当我们将注意的焦点转向我们自己时,却发现我们什么都不是。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寻了三年,却没有寻到关于我身世来历的蛛丝马迹。我在大牢里,大牢外面依然歌舞升平,日异月新。
但我还是相信阿仁。
我更要相信我自己,我决心要出去。
之后的几天,大牢里发生了几次比较严重的群殴事件,又有一些面孔从此消失。据说参加斗殴的都是为了争夺大牢内资讯业务垄断权的利益集团。然而业务还未垄断,许多根肋骨已经断了。
大头白也许是因为向牢头上的供不能令牢头满意,所以被悄悄做掉。至今不见尸首的原因,据隔壁屋的虾子分析,是因为大头白消失后,大牢里破天荒地连续两天吃回锅肉,而大头白的尸首就在那两天的回锅肉里。隔壁的隔壁的蔡七证实,他就亲口嚼到一粒黄豆大小的黑痣,痣上有毛,酷肖大头白脖子上的胎痣。我很庆幸那两天我因为清理图书室而错过了吃饭时间,整日只以冷硬的隔夜馒头充饥。
接下来几天,我不希望看到菜里有排骨。
为什么要搞垄断呢?生意大家做不好吗?那样的话,牢里的兄弟们也用不着自相残杀了,谁的服务优良,谁就有生意,良性竞争对大家都好,而且还用不着为寻求保护而向牢头上供。大头白被做掉了,还会有‘大头黑’‘二头白’被做掉,一劳永逸的只有牢头丁一,他才是真正的垄断者。烟酒、女人、各种迷幻药和管制刀具,所有的业务表面上都由牢里某个老大控制,但实际上,丁一才是老大中的老大。当老大们为了一项业务的经营权带着小弟们砍得头破血流时,老大中的老大只需要稍等片刻,等血流成河后派几名狱卒清理现场,然后和胜利的老大喝一杯茶,说几句话。
所以,外面三十文一斤的米酒在里面能卖到一两银子;外面能买一包哈德门香烟的钱到了里面只能换来两只烟卷;外面一个三等的妓女到了里面也能拥有春风楼姑娘的身价,虽然其色艺不精。然而老大们并赚不了多少钱:要上供,要置办各种管制刀具,要带小弟,小弟挂了要安家费……而小弟们拼死拼活也就拼来为数不多的香烟,午夜饿醒后的一个馒头,当然,表现特别突出的偶尔能在晚餐盘中夹到一只鸡脚,或者有机会待在行房的大哥门外,听一听老大召来的女人的叫声;窥一窥老大享用女人的场景。
这,是丁一最希望维持下去的制度。
我改变不了这里的一切,这里的一切也不属于我。我越来越强烈的想要逃离这里。之前,我还想着中彩票,然后找寻我的身世。然而现在,我只想离开这里。我突然有个想法,既然之前我是那么急切的找寻我的身世。那么牢外的阿仁是否已经急切的去了奥林匹斯山下,跑他的马拉松去了?祝福阿仁,愿他吉祥!
大牢内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所有的风云都在暗中翻滚。大头白消失后,倒卖烟酒的耗子王消失了,贩卖迷幻药的蟑螂也消失了。牢里的老大们人人自危,每个老大身边都增添了强壮的小弟,连上个茅房都要十来个人护航。但每个老大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一丝惊慌,毕竟是做老大的人。只是老大们到老张那里定做的黑色眼镜镜框越来越大,大得能遮住大半张脸。
牢内的空气一天更比一天沉重。通常秋天才意味着死囚的告别。而这还没到秋天,似乎就有更多的离别。
下弦月出现的那个夜晚,我透过铁窗看到墙外有许多猫头鹰在张望。
黎明之前,我左手间的某一间牢房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既而一条人影从我门前倏然而过,我来不及穿上鞋,人影已不见。
天明后,人们发现取代耗子王倒卖烟酒的崔四死了。崔四的心脏被一刀刺穿,同屋的小弟们居然还在酣睡。屋内有一股异味,令人头晕。
许多人猜测,杀手是取代蟑螂贩卖迷幻药的大强派来的。崔四和大强在成为老大后都野心勃勃,都非常忌惮对方。大强这样做,很明显是为了先下手为强。但是我觉得大强没有必要这样做,因为崔四的哥哥崔三一直控制着大牢内的管制刀具买卖,势力庞大,杀了崔四留着崔三,等于找死。大强不是大傻,傻也不会找死。然而,明显的是,一场屠杀要开始了。
下弦月出现的第二个晚上,大牢内出奇的安静。我偶尔能感觉到某间牢房内射出的清冷光辉,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乍出于匣。我莫名感到一丝悸动。
奇怪的是,整整一夜,大牢内相安无事。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每一个人的双眼里都充满了疲惫的血丝。这个时候,我明白,屠杀来了。
事实证明了我的猜测,挑起战争的人并不是人们所猜想的大强。而是一直处在暗处的和尚。和尚其实并不是佛教徒,据说是因为他的光头比别人的更亮,亮得刺眼,所以被叫做和尚。和尚的手下都是光头,这一天,和尚和和尚的手下都穿着同样的囚服,戴着同样的黑色眼镜,乍一看去,一群人只有手中的器械有所不同,木棒铁棍长刀短匕。然而旁人还是分不清楚,谁是和尚,谁是小弟。
在大强和崔三按兵不动互相提防了一个晚上精疲力竭之后,和尚突然杀出,所到之处,伏尸一地,血流成池。这是大牢内有史以来死伤最多的一次械斗。这个秋天,许多死囚还没到死期便已奔赴黄泉。和尚承诺,他们的家人会得到一笔可观的安家费。
大牢周边的哨塔和围墙上,都是严阵以待的狱卒和衙役。一般情况下,衙役不会掺和大牢里的事,他们只管外面的世界。显然,这是一场蓄势待发的阳谋。丁一和和尚肯定达成了某种默契。狱卒和衙役威武地矗立着,对墙内发生的一切袖手旁观。从墙内仰望,他们像极了石化的雕像,身后的天空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不可避免地,我也拿起了刀,为了保护自己。我不属于这里的任何一派,但中立往往更加危险。我没有所能依附的势力,有的只是无数随时会冒出来的敌人。混乱中,我尽量保持低调,不做过大过快的动作,不让任何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我在角落里半蹲下身子,将后背紧紧贴在冰凉的石壁上,后背的冰凉让我觉得安全。眼前是人间地狱,各种野蛮,各种撕杀,各种哀号,各种挣扎。我的内心也在挣扎。我不是菩萨,拯救不了苍生;而眼前的苍生,个个手握屠刀。包括我。我不准备杀人,但人人随时准备杀我。我再也看不下去这一切了,我闭上双眼,坐倒在地。
隐隐约约,我听到一个声音好象是在对我说:“小子,不用的话把刀给我。”
这个声音我从来没听过,但却感觉很熟悉。我睁开眼,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几具头破血凝的尸体。
“这边。”
声音又从另一侧响起,我转过头去。只见一老者,满面沧波,形销骨立。
“就是我,但什么也不要问,刀拿来。”
我随手将刀递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将刀递给他的时候,我的心里没有丝毫的怀疑和恐惧。
刀刚脱手,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我还来不及眨眼,眼前便掉落一缕青丝。额顶隐隐作痛,我伸手一摸,早已渗出鲜血。
“这一刀是让你长点记性,不要随意相信人。任何人!”
我顿时不觉得痛,嘴角微微一笑。心想,他不会杀我,还会救我。
“刀放在我这里,随时可以结果了靠近我们的人。你继续闭上你的眼睛,等天黑以后,我们一起出去。”
这一次,声音又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以我多年来听武侠评书所得的经验判断,老头刚才这句话以及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都是用音波功传递的,所以方位多变换。看来,他确是一位高人。
我偷偷瞄了老头一眼,老头如我初见时一般,闭目,瘫坐。我的刀被他藏在不知哪个部位。我闭上双眼,想象着墙外的明天。
夜晚来临的时候,我和老头被装上一辆运送尸体的牛车。牛车上覆盖着稻草、牛毛毡、碎衣破布,以掩人耳目。所幸的是,我身处排列靠前的牛车,我身后的牛车因为没有足够的杂物做掩护,浇上了茅房里的粪便。可怜那些为了鸡翅馒头烟酒女人或者身不由己死去的人们,死后也不得干净。
这一夜不似前两夜明朗,乌云重重,月暗星灰。牛车出了大牢,就交给守侯多时的衙役,径直从大牢专属通道向北门而去。北门外十里有一片乱坟岗,今夜,乱坟岗里又要新添不知多少亡魂。
我和老头趁押送尸体的衙役小解时溜下了车,躲在路旁的杂草丛中目送着运送尸体的十辆牛车走后,一路向东而去。
老头速度很快,全然不似腿有残疾。我心中颇多疑问,但都被我压了下去。这真是一段神奇的经历,我莫名其妙地进了大牢,又莫名其妙地被一个让我当做瞎子哑巴瘸子的老头带了出来。
我们一路向东,在东门外五里左右的地方劫持了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拿了他的衣服,道了一声“多谢!”
换了行头,继续向东,在暴雨来临之前,我们找到一户农家投宿。柴房里散发着一股新砍下的柴禾味,我从中闻到了大地和雨露的气息。
“走,出去淋一淋雨,让老天洗掉我们这一身晦气。”
我欣然起行。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瘸子。”
“很多人都这样认为。”老头脱去了最后一丝遮盖,任胯下的巨物在风雨中飘摇。“我只是不想动而已,牢里多大点地方,还没个鸟大!”老头搓了搓背上的泥。
“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
“很多人都这样认为。”老头朝黑暗中撒了一泡力道遒劲的尿。“我只是不想说而已,里面和我说过话的人,都死了,他们就是话太多。”老头用手弹了弹巨物,打了一个惬意的寒战。
“你杀的?”
“不是,被里面的人杀的。”老头望了望天,长叹一口气,“三十年了,我从没想过我出来的时候会是这个样子。”
一道闪电划过,我突然发觉目光飘渺的老头又苍老了许多。我还有一句话,本不该在如此气氛下说,但我还是说了:“我以为你是个瞎子。”
又一道闪电划过,老头望着我,翻了个白眼。我无语垂头,继续搓我身上的泥巴。
短暂的沉默后,老头主动说:“我帮你搓搓背上的泥吧。”
我虽然并不认为老头对我有分桃断袖之想,但考虑到老头刚才逆风而尿,难免会有尿渍沾在手上,于是摆手推辞。
“我儿子也该像你这么大了,如果有儿子的话。”
这句话打消了我的推辞。我的父亲,也应该如他一般苍老了吧。他和我,两条原本不交接的线,却鬼使神差的被交织到一起。一个没有儿子,一个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连情感线也是一样的残缺。我由他搓着我背上的泥,想象着父亲的模样。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也应该像现在这样给我洗过澡,我在澡盆里,胖嘟嘟的脸上盛开着无邪的花朵;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也应该训斥过我,或许是因为我在客厅的墙上画下乱七八糟的图画,或许是因为我打碎了家里的某样瓷器,委屈伤心的泪水划过我红扑扑的脸颊;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也应该帮我出过气,当我被大孩子欺负的时候,当我被野狗追逐的时候,我颤抖地扑到父亲怀里,任父亲拍着我的肩膀叫我不要害怕。然后我长大了,父亲不见了,和母亲一起,从我的世界消失了。原本并行的线,骤然分离,不再相交。
正当我陷入幻想而来的回忆,心中惆怅而压抑时。背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求神怜悯这片日益堕落的土地!”
我和老头回过头去,只见一中年妇女,目光愤恨地看着我们。
“请你们马上离开!”
怎么回事,刚才来投宿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怎么要我们走?这女的变脸也太快了吧。
老头有点不高兴了,“还是请你先离开吧,我们俩大老爷们还没穿衣服。”
“你们也知道害臊啊!”
“不就洗个澡吗?怎么了?”
“哟,有你们这么亲热的洗法吗?两个男人,还摸来摸去的。”
中年妇女的这句话,破坏了我追忆父亲的气氛,伤害了我的感情,我很气愤。我知道她什么意思,她想的那种事情我在牢里见得多了。最开始我也不能接受,但渐渐的,我明白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喜欢趴着的,有喜欢跪着的,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躺着。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就有千千万万种想法。有千千万万种想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强迫千千万万的人遵循一种千千万万的人并不想遵循的想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难道‘己所欲’就一定要‘施于人’吗?对此,我表示强烈的反对。况且,我和老头并不如她想象那样。
我知道,和她这样的人是无法沟通的。我穿好衣服,拉着老头,头也不回地走了。好在这时雨也停了,我们不用找地方避雨,继续上路就是了。出了这家大门,我想想还是觉得有必要留句话给这家的女主人,于是我找来一块坚硬的石头,请老头在墙上刻下一句话:你仇视的并不是受伤不会痛的抽象名词,而是有血有肉的人!
一路无语。我也很奇怪我脑袋里怎么会迸出‘抽象名词’这样一个抽象的名词。
到了东门外,老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我说,“你还是不要进城最好,万一被里边的人发现了,又得抓你进去。”
“那你呢?”
“我没事,我多年没有走动,除了你,没人记得我长什么样子。”
我突然有点不寒而栗,凭我混迹长安各大戏园的经验判断,接下来,老头应该说:“杀了你,便没人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了。”而且老头刚才还主动替我搓澡。一般高端的杀手在杀人之前,都会来这么一段,酝酿气氛,抒发情绪。很多凶杀戏里都演过类似的情节,有的杀手喜欢在杀人前唱一曲代表着艺术与高雅的歌剧,有的杀手喜欢在杀人前背诵一段《圣经》,还有的杀手喜欢在杀人前给就要被杀的人讲一个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故事,而我印象最深的是性感的女杀手会在杀人前让将死之人感受一次难以忘怀的性高潮。不过,在杀人之前替人搓澡,我倒还真没见识过。也许这是老派的做法,毕竟,老头已经在牢内待了三十年了,对于他们这行里一些时髦的花样,应该是相当陌生的了。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老头并没有让我交代临终遗言,而是随手点了一个路人的穴道,把路人身上的钱都给了我。
“不要再回来了。”
“那我能去哪里?”
“回你家。”
“我不知道我家在哪里。”
老头迟疑了一下,“天下之大,何愁无安身立命之处!走吧,离开这个地方,待会儿等这个人醒了,你就走不掉了。”
“不是还有你吗?他醒了,你再点他一下不就行了?”
“可是我得走了,我在里面待了三十年,这次出来,不是为了给你带路的。我还有我的事情,你也有你的事情。再会了,小兄弟,好好活着。”说完,老头纵身一跃,消失在我头上的屋檐尽头。
我急忙对着老头消失的天空喊了一句:“多谢相救,敢问老英雄尊姓大名?”
街上的行人听到我的喊声,都指着我摇头晃脑,议论纷纷,俨然见到怪物。我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慢慢前行,许久,天空中传来一个声音如洪钟般震荡于我的耳膜——萧申恪。我向天抱拳,又引来一片啧啧之声。
此时的我很迷茫,不知道路在何方。套用一句老掉牙的台词:也许是老天在有意作弄我吧。从三年多前那个昏黄的黄昏,我在一只不知停靠了多久的破旧小船上醒来之后,我的一系列遭遇,只能用‘天意弄人’四个字来解释。
然而更让我迷惑的是,萧申恪老头子的轻功这么厉害,怎么会甘心在牢里待上三十年?直到多年以后,我才从一个叫做摩根·弗里曼的黑人老头口中得到答案:
萧申恪原本是长安一家大钱庄的会计,有着优厚的薪俸,有个漂亮的妻子,在当时大多数人还在为吃饭穿衣发愁的时候,萧申恪便拥有了带花园带游泳池的别墅(虽然没有独立产权,但那时朝廷也并没有宣布私人房屋产权只有六十六年期限。而且当时的城里人大多还住在集体宿舍,没有独立的厨房,没有独立的茅厕,夫妻晚上动静大点儿第二天就会传为整栋宿舍的笑谈)总之一句话,三十年前的萧申恪过着令人羡慕甚至嫉妒的生活。按理说这样的条件不愁生活不滋润,但萧申恪的老婆却偏就觉得不滋润,背着他养了个小白脸。有天萧申恪在钱庄加班,无意当中听到同事议论他老婆和小白脸的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立马回家要问个究竟。然而回到家中,只见妻子和小白脸已死在卧榻之上,血泊之中。衙门在调查萧申恪妻子及其情人被杀一案的过程中发现,萧申恪妻子及其情人的死亡时间与萧申恪回到家的时间基本吻合;萧申恪妻子及其情人均是被菜刀砍死,而这把沾有萧申恪妻子及其情人血迹,编号为长甲三一六九八九一的菜刀正是以萧申恪的名义通过实名认证的;萧申恪有无须推敲的杀人动机——夺妻之恨,不共戴天。由此,衙门宣判萧申恪谋杀罪成立,本该执行死刑,但在没收萧申恪所有财产后改为无期徒刑。当时手无缚鸡之力的萧申恪就这样被关进了大牢。一关三十年,直到后来一名被逮到的小偷无意间提起三十年前的那个案子原是另一名强盗所为,这才激起了萧申恪出狱的欲望和报仇的决心。
报仇,才是萧申恪等了三十年唯一要做的事情。报仇,也是唯一让萧申恪苦等三十年的原因。
然而那个名叫摩根·弗里曼的黑人老头也不清楚萧申恪缘何变得如此武功过人。
长安是不能去了,而我又能去哪里呢?
洛阳?成都?建康?
但是身上的银两最多够我活到陈仓。我决定冒险进一趟长安城,回我以前的住处。看看阿仁还在不在或者有没有给我留下点什么。
然而我太高估自己的记忆力了,选择了月上梢头后进城,两个月不见,长安城的夜晚变得好陌生。七拐八转,我迷路了。确切点说是我以前住的那条街以及附近的几条街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巨大的建筑物,许多目无表情的健硕汉子在匆忙地运沙、和泥、挑砖。附近只有一间小屋,灯笼下的匾额上写着“京城一品售楼处”七个大字。
之前在牢里就听许多城乡结合部的人说出去放个牛回来就找不着家了,我还当他们吹牛。如今,望着我一眼望不到顶的京城一品,我深深感到我错怪那些农民兄弟了。岂止是找不到家啊,连街都找不着了。
我四处打听,终于打听到了我以前房东的去住。房东一家现在住在朝廷统一安排的棚户区,棚户区就在皇陵外五里。
从皇城到皇陵,中间相隔三十里。与其他城市出城五里就回到石器时代不同的是,皇城到皇陵之间这三十里地段与城里并无太大差异,各式客栈商铺茶馆酒肆一应俱全,只是谁也没有胆子在先皇坟头撒野,所以暂未开设红灯区。
我和几个也要去棚户区的陌生人拼了一辆马车,为了避免交通骑(皇城脚下,各式朝廷机构林立,不必说可随意缉拿****的东厂,特务遍及各地的西厂,逮捕你但不公开审讯你的锦衣卫,也不必说为皇家利益而战为皇亲国戚服务的禁军厢军,单是这穿着黑衣黑裤,骑着东瀛进种的倭头黑马,专门负责官员出巡时架设路障,先锋开路以及在车流高峰期收取舟车使用税,抓拿各种无证从事运输事业人员,并且偶尔也化装成天朝屁民装肚子疼,引诱良家马车主搭载然后半路栽赃钓鱼执法的交通骑就有好几万人)找麻烦,马车主自报了家门,并让我们互相介绍装作熟人,假装是一起去棚户区看望一个叫“刘老哏”的熟人。
一路上,我打听到的都是好消息:天朝运动会胜利召开,我朝健儿又刷新跳河、杂耍、弹珠球等多项世界纪录;第十一届皇家代表大会圆满闭幕,这是一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奋进的大会,大会期间,各地皇家代表共喝掉能灌满两个后海的酒,又一次刷新了天朝纪录;全球经济危机中,天朝经济奋然****,朝廷投资十万亿贯刺激经济,各地驰道加宽,衙门大楼加高;天朝油坊高居全球户部私产榜榜首。然而这一切似乎与我同路的人们都无关,有关的是猪肉又涨价了,半年前一斤猪肉才一百个铜钱,现在要一百八十个铜钱了;灯油也涨价了,据说是人民富了,家家都有灯了,所以灯油需求量大,价格自然上升,朝廷说了,当国际油价连续二十二个工作日平均价格变化超过百分之四时,会相应调整国内成品油价格;病也看不起了;工作也不好找了;所有赚钱的生意朝廷都在做,不允许百姓做,即便你发现门生意朝廷暂时没有做,但等你证明这门生意能赚钱后,朝廷要么收重税逼走你,要么直接宣布你违法,把生意收回去自己做;老百姓的孩子念个学堂越来越难了……正说着,棚户区到了,我跳下马车,和车上的人一一道别。
看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我又一次陷入了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