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被人家称为“拗相公”,就是说他的为人、文章,所持观点每每与人不同,而且非常固执地维护自己的观点。
首先,他这个人刚正不阿,对权势从不趋炎附势。他不迷官恋权,21岁考中进士时,宁愿在一个偏远的地方当一小吏,也谢绝朝廷召他入京做官。嘉祐四年,他做了朝廷的三司度支判,上“万言书”要求实行政治、经济方面的变法,但没能引起仁宗皇帝的重视,被迁知制诰,不到两年便借故因丁母忧而解官归江宁待业了。而后,他一直谢绝赴京师做官达25年之久。仁宗驾崩、英宗即位后,王安石由于曾上奏朝廷反对英宗接班,不愿复官。直到神宗即位明确表示对他欣赏时,王安石才重回京师,就任参知政事。
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王安石一上任便颁行新法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先是“清洗队伍”用新人。他竟然把自己编著的《三经新义》中的观点作为科考的题目,还把对变法的态度作为选人用人的标准,一下子,左右御史台被清洗了14人之多,由此,一些深孚众望的大臣开始公开反对王安石。皇帝问:“为什么所有的大臣乃至全朝的读书人都群起反对新法呢?”王安石回奏:“陛下要师法先王之道,不得不清除这些反对的旧臣。反对新法的旧臣与陛下之间的夺权之争,不会以陛下善良的愿望而得以避免。这是改革派与保守派的生死之战,关乎国家与陛下存亡,是领导权掌握在谁手里的大问题。”虽然新法实施步履维艰,甚至在实践中碰得头破血流,但是王安石那种坚定执著的精神令人佩服,最起码他没有为明哲保身对皇帝唯唯诺诺,也没有睁只眼闭只眼姑息养奸,更没有说一套做一套。
其次,他洁身自好,对历代官员任情放纵、贪污腐败现象深恶痛绝,尤其对当时士子们热衷的纳妾风气嗤之以鼻。有一次,王安石的妻子吴氏专门买了个侍妾进献给丈夫,晚上侍妾前来侍寝,王安石惊问:“怎么回事?”得知该妇人因家产卖尽不足以还官债,所以她丈夫把她卖掉好凑足赔款,王安石找到她丈夫,命将妇人领回,连钱也没让妇人的丈夫退还。王安石的不近人情被苏洵视做“大奸”,说“是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其实他哪是什么大奸,只不过是个不碰南墙不回头的理想主义者罢了。
王安石有点清高自大、刚愎自用。其能耐学识方面,同代及后人从无异议,王安石自己也颇为自负:“自百家诸子之书,至于《难经》、《素问》、《本草》、诸小说,无所不读。”(《答曾子固书》)
据说王安石在政治辩论急眼时,就会毫不客气地斥责对方“君辈坐不读书”,政敌们也不得不承认他博览群书。
关于王安石的执拗,还有两个小故事。
皇祐六年(1054),在欧阳修、曾巩等人的大力推荐下,王安石进京做了群牧司的一名判官。在当时,地方官能入京城被视为荣耀,而王安石对加官晋爵并不感兴趣。进京时,他头戴斗笠,长袍半新不旧,似乎好久没有洗过了,脚上穿着草鞋,与众大臣的衣冠形成了鲜明对比,更加显得与众不同。
王安石上任不久,恰逢阳春三月,群牧司按常例要举行牡丹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此时群牧司的长官是大名鼎鼎的包拯,他向手下的官员一一进酒。由于包拯在朝廷里甚有威望,这些官员开怀畅饮,以示亲密之情。这时和王安石同为群牧司判官的还有司马光。包拯来到司马光面前,斟满一碗酒,请他干杯。这时司马光面露难色,表示自己不胜酒力。包拯只说了一句话,司马光就全喝了。包拯说:“我和你第一次饮酒,怎可推托。”随后,包拯来到王安石桌前,发现他的酒碗是空的,便往碗中斟酒,王安石却用双手盖住酒碗,说道:“下官从来滴酒不沾。”包拯不依,一定要斟上,而王安石涨红了脸,寸步不让。包拯说:“今日为牡丹宴,不多喝,也应该沾一沾。”王安石执拗道:“一滴也不沾!”此时众人前来相劝:岂能不给包大人面子,少喝也行啊。可是王安石一拗到底,就是不喝。包拯扔下酒杯,很不高兴,丢下一句:“真是拗得可以啊。”
嘉祐六年(1061)八月,宋仁宗殿试春闱举人。这一年殿试是选贤良方正进谏之士。这次应试中,就有四川的苏轼、苏辙弟兄俩。苏轼、苏辙颇有文采,许多人都以为第一名第二名非此二人莫属。初试后,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兄弟二人并未夺得头彩,苏轼的考卷录为三等,而苏辙的考卷被视为不合格。原因是苏辙在卷中严厉地批评皇帝不关心西北边防、沉溺后宫、不问朝政,致使朝政日益黑暗,并且在引文方面不够仔细。考官司马光颇欣赏这两兄弟的才能,重新审核后认为合格,列为四等。于是,苏轼、苏辙被双双录取。但是,任知制诰的王安石不给苏辙拟写“告身”(即授官凭信,似后代任命状)。宰相问理由,他说苏辙以攻击圣上而中进士,自己坚决不赞成。于是,宰相反唇相讥:“三年前你写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岂非攻击圣上?仁宗皇帝不是依然欣赏你的才能,破格录用你吗?”一句话,把王安石问得无言以对,两颊涨得通红。
但是,拗相公王安石是个做事不回头的人;他想干的事,无论反对者势力如何大,也会坚持下去;他不想干的事,即使众人都说可以做,他也不会做。王安石最终也没给苏辙拟写“告身”。如此倔强的性格,执拗之中却也不失那么一点可爱。
如果是一个小人物,执拗也不是什么大缺点。可王安石是个政治家,这一个缺点所造成的影响就非常明显了。如在他担任宰相期间,大刀阔斧改革,想改变积贫积弱的国家面貌。但是改革最后还是失败了,原因除了大地主、大官僚的反对,以及改革本身的局限外,他的执拗也导致了用人不当,使他的变法变了味,最后失败。如他任命的副手吕惠卿,就是一个见风使舵之徒。司马光早就告诫过他,此人不可重用,但是王安石不听。起初吕惠卿是变法的急先锋,比王安石还“激进”,后来变法失利,吕惠卿反过来倒咬一口,说了王安石不少坏话,还故意出难题难为王安石。当然,这样的人还有不少,比如蔡确之流。
变法把北宋王朝拖入党争的漩涡,朝廷空前分裂。一边是“熙宁新党”,但除了王安石,鲜有正直的人,可以说,宋神宗和王安石带着一群心怀鬼胎的人在做事。另一边是“保守旧党”,非但有司马光、苏轼这样的社会精英,还有韩琦、文彦博这批范仲淹改革时的旧臣。变法开始后,王安石性格里的拗劲,发展成一种实践理想的狂热,让他看不到政策执行中的问题。
比方说青苗法,青黄不接的春季,官府低息贷粮给农民,秋收后农民再按息还粮。王安石夸海口说,“民不加赋而国用足”,两全其美。但结果呢?一个农民敲开了县衙的大门,官吏说,借粮可以,先填申请表吧。农民是个文盲,花钱请了书吏,交了表,石沉大海。一咬牙,掏钱,给官吏好处费。到了还贷时,一算利息,好家伙,竟然比地主的高利贷还高!
王安石改革至此成了一场黑色幽默。
执著和固执、一往无前和一意孤行,就像硬币的两面。然而恰是这一种“拗”,让我们今天还能看到王安石可敬又可悲的背影。
壮志未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