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经济飘摇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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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一江春水向东流

内战爆发了。世界上有些人总喜欢用战争来解决争端,因为他们总以为自己会赢,而打赢了战争,对他们来说,是“战争自有千钟粟,战争自有黄金屋,战争自有颜如玉”。这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职业毛病,正如和尚不念经就会打瞌睡,杀猪的没猪杀就会手痒。

战争策划者的思路,总是集中思考能否打赢,很少想到国力消耗、国民生计,认为攻城掠地占领敌国,就什么都有了,其实并非如此。希特勒“吃”进了整个法国、东欧、北欧和半个俄罗斯,还“捞”进半个非洲,但战时德国的生产能力却每况愈下。即使在战争节节推进、希特勒最为得意非凡的年月,德国的煤炭生产也停滞不前,钢铁产量低于战前水平,停电事故不断发生,设备老化,大量使用老弱和“外国奴隶”做苦工,劳动生产率下降。到了战争后期,对外掠夺来源被切断,原料储备枯竭,断粮缺煤,以1944年秋和1938年比较,生产资料生产指数下降了56%—70%,消费品生产指数下降了72%—82%。最后,很多城市成为废墟,700万德国人被夺去了生命。

火,不是那么好玩的!日本人侵占了大半个中国,是这个岛国寡头们梦寐以求的事,但掠夺并没有使它们发财致富。

从1937—1941年日本军费开支是500亿日元,相当于前五年的5倍,而国家税收只能抵补三分之一左右,不得不大量发行纸币,造成物价飞涨,5年中物价上涨一倍。到1941年,日本国内和被它占领的国家生产的石油,加起来只够满足消费量的18.4%、铜43%、铁矿石42.4%、煤炭88.3%。棉布产量从1937年的40亿米,减为1941年的11亿米。

到了1944年,日本国家支出达934亿日元,比1941年增长了4倍。从1941年起,成年人每天只能领到二合三勺粮食,合中国0.66斤,大麦、山芋、干菜和橡子面成了主粮。在战争中,日本死伤人口达646万,美机的轰炸,使2200万日本人失去家园,45%的财富毁灭于战火,从而把国家和民族推向了毁灭的深渊。

然而,要吸取这些教训很不容易,理由是“我不是希特勒”,“我不是东条英机”,但结局也都大同小异,难兄难弟而已,因为“玩火者,必自焚”。事实上是抗日战争一结束,中国就蕴藏着新的内战危机。1945年9月底,在遭到日寇蹂躏的刚接收过来的城乡,就贴出布告豁免当年田赋,农民们都“山呼万岁”。但过了几天,10月初就下令责成各地“劝购军米”,在当时的中国,真正用“劝”来办事的是不多的,“劝购”,实际就是“强征”。当时,米价每石市价为6000元左右,而军米“劝购”价一律规定为每石5000元。这涉及到民营食品工业、粮商、米店、堆栈和万千农家,是政府带给沦陷区老百姓的第一个“见面礼”。一些脑筋活络的朋友马上就意识到“又要打仗了”!

果然,又打仗了。几百万军队的军粮要供给,以后每年换个说法,从“劝购”到“增购”、“征借”、“洽借”,口气一天比一天软,城乡粮食也一天比一天少,到1948年11月,作为全国4大米市之一的无锡,堆栈稻谷总存量只有34万担(折米23万石),仅相当于战前存粮的7.67%。从而造成了人为的“粮荒”,奸商囤积居奇,投机活动猖獗,以粮食为“龙头”,带动百物飞涨。

接收,增加了官僚资本的财富。战前,在长江三角洲的中等城市,一般只有三四家官办企业、银行、铁路、邮电;城市电厂有的是私营,有的是“官商合办”;公路航道运输全属民营。官办企业可怜得很。但战后就大不相同,“四行二局一库”的官办企业,如蛛网般地密布各地,在苏锡常镇扬通杭嘉湖这些江浙城市,一般均达到三四十家,是战前的10多倍。他们办公司、买工厂、设盐号,仿佛一旦为官,就精通百业,搞实业更是“游刃有余”。其实他们对发展民族工业丝毫不感兴趣,只是哪样赚钱干哪样,这些中国官僚资本在各地的代理人,实际是投机倒把的后台。

我领略过这些经济官僚的嘴脸,他们是战后的新贵,是畸形社会里的畸形产物。他们官气十足,但没有“官体”;市侩气息浓郁,但缺乏“商格”。例如《一江春水向东流》电影中的主角张忠良,大体就是此类人物。这部著名的电影分《八年离乱》和《天亮前后》上下集,通过此类人物的滋生、麇集、蔓延,写出了中国百姓对抗战胜利的彻底失望。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满城百姓争看《一江春水向东流》,这部影片常映不衰,因为万里长江流的不是“春水”,而是流淌着饱受苦难的中国百姓的血泪和汗水。人们以善良的愿望期待着国家实力的增强,但也害怕官僚资本的卷土重来,所以在有一个时期反“官倒”的呼声那么强烈,因为它往往是酿祸之本,灾难之源,只有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才会有如此刻骨铭心的痛苦体验。

政府通过官僚资本,对民族工商业发展所需的能源、原料、资金和市场加以控制。工业用煤实行配给制,从1947年春颁布的“煤管”办法,民营工厂所需的用煤量,只能配给十分之一不足。很多工厂开始自发电,以高价买黑市煤,增加了成本,工业利润越来越低,甚至到无利可图或亏本。

当时纺织厂的原料棉花和棉纱,分配给和黑市之分,两者价格悬殊。以常州这样一个工业城市来说,当时拥有纱锭11.2万余枚、布机6774台,漂染能力日产5000匹,周围农村共有织布机8000台,常州城区每月产布35万匹、乡区月产4.5万匹,但每月只能配给原棉280件,差距几十倍。纺织厂用棉用纱,不得不仰赖黑市,或者以纱换棉、以布换纱来维持生产。所以,很多生产工厂都成了加工企业,官僚资本吃肉,民营工厂喝汤啃骨头,“代纺”、“代织”、“代磨”、“易丝承缫”……正如刘鸿生在重庆所说的那样,在更大的地区范围内,在更多的民营工厂中,原来的“大老板”,都成了官僚资本的“小伙计”。

即使如此,民营工厂也无法生存,常州在1946年底共有纺织厂115家,但到1948年底,仍勉强能维持开工的,只有30家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