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南京大屠杀全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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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坚守“生命孤岛”的洋小姐(6)

整个下午都在校门口,管理交通,阻止难民的父亲、兄弟和其他携带了食物和日用品的人进入校园。

校园内原有四千多名难民,现在又来了四千多人,食物成了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因此,我们对进来的人必须谨慎选择。

人群不断拥入,我们简直无法应付。即使有房间,我们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来管理。我们与金陵大学联系,开放了他们的一个宿舍,他们将派一名外国人在那儿整夜守卫。下午4时~6时,我接受了两大批妇女和儿童。这真是一幅令人心碎的景象:惊恐的年轻姑娘、疲惫的妇女拖儿带女,背着铺盖和衣物,拖着沉重的步履走来。我很高兴我和她们一道走,因为一路上我们遇到了好几批日本兵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他们身上背着各种各样抢来的东西。

好在玛丽·特威纳姆在校园里,因此,我认为我能够离开一会儿。我返回时她告诉我,下午5时,两个日本兵进来,看见草坪中央那面很大的美国国旗,他们把它从旗杆上扯了下来,企图把它带走,但旗帜太重,放在自行车上太累赘,于是就把旗帜扔在科学楼前的一个土堆上。玛丽在配电房找到了他们。当她与他们交涉时,他们脸红了,因为知道自己干了坏事。

我们吃完晚饭时,中央楼的那个男孩跑来说,校园里有许多日本兵正向宿舍走去。我看见两个日本兵在中央楼前推门,坚持要求把门打开。我说没有钥匙,一个日本兵说:“这里有中国士兵,日本的敌人。”我说:“没有士兵。”和我在一起的李先生也说了同样的话。他们打了我一记耳光,也狠狠地打了李先生,坚持要开门。我指了指侧门,把他们带进去。他们在楼上楼下到处看,似乎在找中国士兵,当我们出来时,看到另外两个日本兵绑着我们的3个工人出来。他们说:“中国士兵。”我说:“不是士兵,是工人和花匠。”他们确实是工人和花匠。日本兵把他们带到前面,我也跟着去了。当我到前门时,看到一大批中国人被迫跪在路旁,包括陈先生、夏先生以及我们的一些工人在内。一名日军中士及他手下的一些人在那儿。很快,在日军的押送下,程夫人和玛丽也来了。他们问谁是学校的负责人,我说我是,然后他们让我来指认每一个人。不幸的是,有些新人是最近刚雇来帮忙的,其中有一个人看上去像是一个士兵,他被粗暴地带到路的左边,并被仔细地审查。当我来指认工人时,陈先生开口说话,想帮助我,他被日本兵狠狠地揍了一顿,并被带到路的右边,强迫他跪在那里。

在整个过程中,我们真诚地祈祷,求主保佑。这时一辆车开来,上面坐着菲奇、斯迈思和米尔斯。后来,米尔斯留下来和我们待了一夜。日本兵强迫他们下车站成一排,脱下他们的帽子,并且搜身,检查他们有没有手枪。幸好菲奇和那个中士能说一点法语,那位中士同他手下的人讨论了好几次。起先,他们坚持要求所有的外国人以及程夫人和玛丽离开,当我说这是我的家不能离开时,他们终于改变了主意。随后,他们让男性外国人坐车离开。当这些被抓的人站着或是跪在那里时,我们听到尖叫声和哭喊声,并看见有人从侧门出来,我猜想是日本兵把大批的男性帮工带走了。事后,我们发现了他们的计谋:把负责人困在前门,由三四个士兵假装审查和搜捕中国士兵,而其他人则在大楼里挑选妇女。当这一勾当干完后,日本兵带着陈先生从前门出去,我们肯定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们走后,我们还不敢肯定日本兵确已离开,而是以为他们还守在外面,并准备向任何敢动的人开枪。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情景:人们跪在路旁,玛丽、程夫人和我站着。枯叶瑟瑟地响着,风在低声呜咽,被抓走的妇女们发出凄惨的叫声。当我们默默地站在那儿时,“大王”过来说,有两名在东院的妇女被抓走了。我们叫他赶快回去。我们为陈先生和其他被抓走的人祈祷,希望他们能够获释,我肯定以前从来没做过祈祷的人,那一夜也做了祈祷。

时间似乎凝固了,在恐惧中我们长时间没敢动,到10时45分,我们才决定离开。看门的杜偷偷地向门外看了看,没有人在那里。他悄悄走到边门,边门似乎也关上了。我们所有的人都站起来,离开了那里。程夫人、玛丽和我到东南宿舍,那里没有人,程夫人的儿媳及所有的孙子都不在了。我被吓坏了,但程夫人平静地说,他们一定和难民们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在她的房间里,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显然是被抢劫过了。接着,我们到了中央楼,程夫人的一家、王小姐、何小姐和布兰奇·邬都在那里。后来,我和玛丽到实验学校,令我吃惊的是,陈先生和罗小姐正静静地坐在我的客厅里。当陈先生告诉我们他的经历后,我想真是奇迹救了他的命……

这一天,程瑞芳亲眼看到魏特琳被日本兵打耳光,也亲自看到日本兵如何欺负魏特琳的助手陈先生等一幕幕场景。程瑞芳这样写道:“华小姐她是一个美国人,竟然跟我们受一样的罪……”“这种亡国奴的苦真难受,若不是为民族争生存,我要自杀。”

这是一个中国人的呐喊与愤慨。而此刻,我们的“圣母”——魏特琳女士则仍在默默地承受,更加忙碌地安置难民和处理一件件棘手的事。

“一大早,神情惊恐的妇女、年轻姑娘和孩子就潮水般涌了进来。我们只能让她们进来,但没有地方安置她们。我们告诉她们只能睡在露天草地上,不幸的是天气现在冷多了,她们又得忍受另一种折磨和新的痛苦……”魏特琳对拉贝等国际委员会的成员们诉说,她本希望几个男士能帮助她,可人家告诉她:金陵大学等其他地方的人数远远超过了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拉贝主席的家里,就那么一块手掌大的地方,已经挤了600多人!”有人悄悄对魏特琳说。

魏特琳再无怨言了。只能如此:各管各的事,大家全力以赴,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吧!可怜的中国人!还有可憎的日本人!

“你的,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魏特琳觉得现在最难对付的就是那些蛮横而粗暴的日本兵。他们时不时地端着枪,跑到学校里来找“花姑娘”。17日晚,就在魏特琳忙于对付一个上楼的日本兵时,另几个日本兵强行从程瑞芳等眼皮底下抢走了11个年轻妇女。

“我的上帝!她们不该去呀!”魏特琳一听就火了。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这11个人只回来了10人,她们个个都低着头,不好意思见人。其中有一个妇女告诉魏特琳,她们全被日本兵奸了一夜,有的人被日本兵轮奸了20多次……“野兽!狗都不如!”魏特琳气得尽量想用最脏的话臭骂这些日本兵。

大概日本兵也知道,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里的“花姑娘”最多、最漂亮,因此他们想尽办法、以各种方式进来找“花姑娘”,这让魏特琳忙得不可开交。学校连她只有3个外国女人,日本人除了她们3个外国女的,任何人都别想拦住他们。有一次程瑞芳想挡住一队日本人拖走一名妇女,结果日本兵立即用刺刀顶着她的胸部说:“你的敢挡,将你一起的带走!”

“这是美国学校!你们不能如此无理!”只有魏特琳出现时,日本兵才不敢为所欲为。

“我的就要花姑娘!你的走开!”日本兵有时也在魏特琳面前发狠。一次,几个日本兵气势汹汹地用枪刺顶着魏特琳,坚持要带走人和拿走抢劫的东西。

“你们谁敢?!”魏特琳大义凛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愤怒的大眼睛透过镜片,死死地盯着威胁她的日本兵。

“你的——死啦死啦的!”气急败坏的日本兵举起军刀,直朝魏特琳当头劈下……他们想吓唬她退却,但失败的却是日本兵自己。

魏特琳冷冷地从鼻子里透出一声:“哼!”面不改色地依旧岿然不动。

倒是有一次几个日本兵趁魏特琳她们忙不过来,偷偷翻墙进来,欲对两名妇女实施强暴时,被匆匆赶来的魏特琳喝住后一顿臭骂,骂得那几个日本兵红着脸溜走了。

“不能让日本兵如此无法无天!”18日,魏特琳带着秘书一起跑到日本使馆,向日方外交官提交了日本兵在校园内所犯的暴行记录,并要求日本使馆出面制止日军的劣迹。

魏特琳的一身正气,令日本外交官田中先生也大为感慨道:“使中国人免遭彻底毁灭的唯一原因,就是南京有为数不多的十几位外国人啊!”

可不是,中国人民永远不要忘了一些普通的美国人为我们做了许多我们自己做不到的好事。

逃难的妇女和姑娘仍如潮水般地涌进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压在魏特琳和她团队肩上的担子重如泰山。难民们已经不再把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当作一个简单的避难场所了,而是唯一能保护她们贞操与生命的圣地!

她们和她们的家人,为了进这里,宁可长时间地跪在地上乞求魏特琳她们。“起来!姐妹们起来吧!”魏特琳的心尖阵阵发痛,她甚至一边抹眼泪,一边扶着这些弱女子和她们的孩子,一步一步地引他们走进校园——尽管这个地方她们也只能用自己的肉体抵御日本军队的刺刀和枪炮。

女人伟大。女人不易。天下的女人都有一颗同情的爱心。当她们看到野兽向自己的姐妹施暴时,她们绝对是站在同一战壕的,即使不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女人。

昨晚又是一个恐怖之夜。许多人跪下请求让她们进来。我们让她们进来了,但不知今夜她们将在何处睡觉。

8时,一个日本人同日本使馆的一位官员一起来了。由于我们已经知道难民的米不够了,我要求他把我带到安全区总部,他同意了。在总部,一辆德国车送我去见索恩先生,他负责大米的分配。他许诺9时把大米送到学校。随后,我坐这辆车回宁海路5号。现在唯一能保护汽车的办法就是有外国人在场。在我走回学校的路上,许多父母亲和兄弟们一再请求我,要我把他们的女儿、姐妹带回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有一位母亲,她的女儿是中华中学的学生,她说,昨天她家被反复抢劫,她已无法保护自己的女儿了。

上午其余的时间,我都从校园的这一边跑到另一边,把一批批的日本人赶走。我去了南山三次,然后又到校园的后面,接着又被急呼到教工楼,据说那里有两个日本兵上了楼。在楼上538房间里,我看见一个家伙站在门口,另一个正在强奸一名姑娘。我的出现和我手上那封日本大使馆的信,使他们慌忙逃走。在我内心深处,我真希望自己有力量把他们揍扁。如果日本妇女知道这些恐怖的事情,她们将会感到多么羞耻啊!接着,我又被叫到西北宿舍,发现两个日本兵正在偷吃饼干。看到我时,他们匆忙离开了……——12月19日的日记里,魏特琳这样写。

日军进城以来,天天都在烧杀抢奸,尤其是一周以后,日军官兵主要犯罪集中在“找花姑娘”过程中的奸杀上。而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作为保护妇女和孩子的主要“安全区”点,因此在一周之后仍有大量妇女拖儿带女地涌进这个校区。原本只准备接待200~1000名难民的校园,此刻的难民人数已达万人之上,几乎可以站立的地方都被人占满了,草坪上、道路上……凡是脚能踩着的地方,全被难民挤占了。程瑞芳带的团队是负责难民吃饭问题,一万人一天只吃碗粥,也得有十几只大锅才能满足,哪来那么多米粥,那么多锅?更何况,这些老百姓哪懂什么规矩,一听说有粥饭来了,就争抢着去盛上一碗两碗,结果许多人一天抢不上一碗粥,于是哭的闹的甚至还有抢的。“排队,排队的人才能有供应!”程瑞芳示意难民这样才能确保不乱,确保分配平均。

吃一顿兴许能对付一下。可吃一天、吃十天如何解决呀?魏特琳必须找拉贝主席去协商,结果是:拉贝主席说他那里还有多出十倍的难民也没有解决哪怕一天一碗的食品供应问题!

“难道只能让我们自行解决?”魏特琳真是急了。

拉贝耸耸肩,说:“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魏特琳忙问:“什么办法?”

“找日本人去要!”

魏特琳的眼珠子一下睁大了:“他们?他们会给难民们吃的?上帝,这不等于让羊去问狼你饿不饿一样吗?”

拉贝苦笑地说:“大概就是如此。”末后又说:“不过国际法规定:占领军有义务担当起难民和俘虏的基本生活保障。”

魏特琳摇头表示:“我想日本人才不会管这些呢!”

“办法还得自己想:一万多人的吃喝拉还有生病、生孩子都得要我们想办法。”魏特琳知道现在只能靠自己,靠自己的团队。

然而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现在住在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妇女们最担心的就是生命得不到保护。日本人每天进来要“花姑娘”,不从者肯定是死亡,顺从者也有不少是去了回不来的。

“华小姐,快!快快!南山公寓那边又来了几个日本兵正在拉着几个妇女施野呢!”

“不得了啦!教师宿舍里怎么也跑进了几个鬼子呀!他们在屋子里就干了起来……”

“哎呀呀,华小姐你快去救救她们吧!日本兵又在干坏事了!”

20日一天里,魏特琳像一名四处灭火的消防员,不时被人一会儿拉到南山,一会儿又叫回中央楼……“滚!你们这些不要脸的日本兵!快滚!滚!”每一次魏特琳出面,起淫、动奸的日本兵只得被迫停止犯罪和收敛行为,他们又气又恼,却又不得不赶紧逃跑。日本兵不是怕魏特琳,而是怕她是一个美国人,而且是一个敢于去日本大使馆告状的美国人。也正是因为怕魏特琳的原因,所以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四周成百上千的蠢蠢欲动、欲火难抑的日本官兵潜伏在那里,都在伺隙乘虚看着魏特琳不在现场的那一瞬,窜进校园,抓住“花姑娘”就施暴……

“只要我知道,我看见,我就决不会让这帮野兽糟蹋了我的姐妹们!”魏特琳紧握拳头,愤怒地发誓。这也让她每天24小时处在高度紧张的战斗状态之中。

“每天要处理和阻止多少起日军奸淫中国妇女的事?我自己也记不清了!”魏特琳对拉贝主席说,她希望他从其他安全区内调些志愿者“警察”过来帮助维持秩序。拉贝真帮了忙,并且同日本使馆方面交涉后,日方另增派了几个宪兵。哪知这些日本宪兵来后,不仅要吃要喝,而且还顺手牵羊多占“花姑娘”便宜!这让魏特琳更愤怒。“我们宁可自己维护秩序,也不要狼来看护羊群!”

软弱的“羊群”,自发组织起对抗的队伍,同残暴的恶狼斗争,谁胜谁负,似乎十分清楚,然而正是魏特琳的无畏、勇敢和智慧,把一群群贪食强淫的恶狼赶走和吓跑了。这也让“华小姐”的名声在日军占领后的南京城里一传百、百传千,“女人想活命,想不被日本人糟蹋,就找华小姐去”。在如此氛围中,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再度成为妇女和孩子们集结的地方——魏特琳“麾下”的难民人数激剧增至两万余人!

如何照顾和安置如此庞大数量的难民,魏特琳与她的团队超负荷地工作着,现在她们连“忙死、累死”这样的话都没时间顾得上说了。所有工作人员几乎每天都要工作20小时以上,剩下的4小时休息时间里,也会至少被打扰几次。而这并非是魏特琳她们所承担的全部责任。

12月24日那天,日军来了一位高级别的军官,还有一名使馆外交官及一名翻译,他们一起来找魏特琳,提出要让她配合从妇女中挑选100名妓女为日军“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