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本军南京警备司令官“日本人又耍花招想把我们杀掉?”市民看着日本人的布告心里直打鼓。但最心惊肉跳的是那些躲在安全区内的放下武器尚留存下来的中国军人:“这回是死定了!”
“求求先生们,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去登记领证。去就是送死!”那一日,拉贝被难民们绝望的焦虑搅得心情异常烦闷。如果按日本人要求鼓励难民们去登记,势必又有一大批被日军认定为“中国军人”的无辜难民和其实已经沦为真正难民的前中国军人遭殃;如果难民们抵制登记,日军定借机解散安全区,后果同样不堪设想……怎么办?
国际委员会“总部”会议持续开了两个多小时,足智多谋的斯迈思也不知如何应对这场新的灾害。
沉默。
再度沉默。
“我看这样行不行……”韩湘琳举手发言,得到拉贝的鼓励后,他说,“显然,不去登记也是麻烦事。而去登记的话又有不知多少男人掉脑袋,多少妇女吃苦头。但我想,有一个办法至少会减少很多人的危险……”
“韩先生快说,你到底有什么妙计?”斯迈思有些着急了。
“不是现在我们安全区老人孩子比较多嘛!但实际上这些孩子和老人中间,他们的父亲或儿子早已在前些日子里失去了,他们肯定恨日本鬼子。而另一方面,我们安全区内又有大量妇女和放下武器的男人已经是单身了。这种情况,恰恰可以给相当多的人一个机会:让那些老人和孩子与这些没有丈夫的妇女和单身男人假装搭配成临时家庭,然后再去登记……”韩湘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斯迈思张开双臂,拥抱住韩湘琳,在他脸上猛亲了一口,说:“韩,你太英明了!这是个绝顶好的主意!怎么样,我的主席,我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拉贝思忖片刻,点点头,说:“韩的办法应该行得通。不过我们要防范日军的狡猾。”
韩湘琳解释说:“只要我们把工作做在前头,至少能在日本人刺刀下救出相当一批人的命。”
“马上行动吧!”拉贝用手指戳戳脑壳,说,“这是一项秘密任务,大家要多动动脑筋。”
22、 23日,这本来是西方人忙于准备圣诞节的日子,但这一年以拉贝为首的20多名留在南京的洋人们,则假借筹备圣诞节礼物之名,与数百名雇用的像韩湘琳一样的中国工作人员,穿梭在安全区各个角落,向那些本不是一家人的男女老少牵线搭桥,组成一个个临时家庭,或是临时的母子、夫妻……
24日,天色刚亮。山西路广场上已经站着几十个袖上别着太阳臂章的中国人——他们是前一天刚被日军任命的“临时治安”人员,而在他们身边,是全副武装的日本兵。
“市民们,从现在开始,大日本皇军有令:每一个16岁以上的南京市民都必须领到一张安居证!就跟以前我们的居民证一样。有了这张证,你可以在城里走来走去,自由了!现在,皇军就要给大家发证了!发证之前,皇军要对你们的身份进行核对,所以——你们凡是一家人的,就一起上来验身领证;如果有人作假,那就格杀勿论!开始领证了——”
排队。赶快排队!
一家家男女老少前后跟着排队……或两人,或三人,或爷拉孙,或妻挽夫。
“大伙再听着——”别太阳臂章的人又在说,“凡你以前是中央军的,就站到一边。你们没有家人,也不能永远流浪下去了,只要你们站在一边,皇军会对你们另外安排的,愿意做工的做工,不愿意的就可以回家,皇军还要发路费!”
有男人兴奋地从人群中跳到一边;有男人则疑惑地前后张望着……
“嗯,你的军人的干活?出列!”突然,有日本兵架着枪刺,将那些疑惑张望的男人从女人或老人身边拉出来。
越来越多的男人排到了一边,4个人一排编列起来,赶到卡车上。“不要怕,皇军让你们去劳工的干活,有白米饭的吃!”日本兵哈哈大笑,那笑声听起来毛骨悚然。
这样的男人一卡车一卡车地被拉走。
“走!登记!登记去!”日本兵在逼着排队的难民们往前走。
“哒!哒哒……”不远处,传来一阵又一阵密集的枪声。
拉贝的眼睛里冒着火,低声对韩湘琳等说:“告诉大家,别上日本人的当!”
“明白!”韩等别着红十字会臂章的安全区工作人员,若无其事地假装帮助维持登记现场的秩序,悄悄地向那些单身成年男女传话——“不要动摇,坚持认定是夫妻,是一家人!”
“不要动摇,坚持认定是夫妻,是一家人!”
“我们是夫妻!我们是一家人!”
一个个临时家庭、临时夫妻领到了“安居证”,他们悄悄向站在一旁的拉贝等致谢。
登记处又出现了骚乱——“你的,把脸擦干净!”日本兵拉住一个满脸黑乎乎的女人,逼着她擦净脸部。
贼亮的刺刀面前,女人只得服从。“哈哈……美丽的花姑娘!”日本兵淫笑起来,“你的请到这边!”刺刀面前,女人被逼站到一边。
“你的把外衣脱掉,检查的有!”有一个妇女被日本兵的军刀拦住。
妇女无奈地把外衣脱掉。日本兵兴奋不已的双手往那女人丰满的胸部乱摸起来:“你的大大的好!站到这边,为皇军的干活去!”
另站到一边的女人的队伍越来越长。很快,她们被另一些卡车拉走,到了日本兵营……一天或者两天甚至七八天后才被放回,多数人被10次、20次的强奸或轮奸,而有的根本就没能回来——死在被强奸或轮奸的现场。
“日本兵借用所谓的发放身份证,又杀死了数以万计的中国男人,至于借机强奸和轮奸的女性更是不计其数,而全城实际领到身份证的只有十六万人。也就是说,又有数万人被日军屠杀。”一位南京大屠杀研究专家如此说。
到底日军借登记之名杀了多少人,拉贝的日记里有这样一段话:“在我们安全区的其他地区,日本人把居民赶成百人一群,然后带他们到登记办公室外去。据我听说,清理出来的人有两万名,一部分送去做劳役,剩余的被枪决。”
笔者需要说明一下:事实上,拉贝他们同样也救下了几万人的性命,因为他们不管在登记现场还是暗里所做的工作都起了很大作用——让数以万计的原本是单身的中国军人和难民们通过扮成假“夫妻”、假“亲属”而得以获救。
日本人发身份证的意图,除了想更有效地控制南京城内的几十万中国人外,还有一个非常阴险的目的,就是彻底削弱安全区的作用,并企图达到解散安全区的目的。日军高层还通过自己的外交官,试图跟拉贝讲明其意,但被拉贝等国际委员会成员拒绝。
“日本人是一群不讲信誉的魔鬼,我们不能再听任他们摆布了!”马吉把自己拍摄到的影片放给拉贝等国际委员会成员们看。
“决不能答应!”斯迈思非常坚定地对拉贝说。
“我作为一个德国人,曾经向自己的元首和中国人表明过立场:我留在南京,就是为了这些难民的安危。所以,我的态度非常明确:任何解散安全区的阴谋不可能得逞,除非还有更好的保护难民的办法出现!”拉贝最终也亮出了自己的决心。
12月24日,是西方基督教徒们最重要的节日——圣诞节平安夜,然而1937年的圣诞节,对南京城里生活着的拉贝他们来说,是有生以来最不讲究和最令人不开心的节日。即使如此,拉贝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份责任让生活在“罪恶下的”难民们还能想起耶稣留给人世的一份仁爱,于是一大早他就把自己前一晚准备好的红色圣诞小星星整理得干干净净,然后重新包装好,连同西门子公司寄给他的日历簿一起作为圣诞礼物给安全区的洋同事们送去,他尤其想起要给一直在手术台上拯救生命的威尔逊医生送上一本日历簿。趁着这个机会,拉贝跟随威尔逊到病房看了一下几个伤员。在此,拉贝见到了被刺37刀的李秀英,现在她的情况已经好转。而拉贝看到的另一个伤员则令他极其难受:这位年轻的渔民,是前些日子被日本兵从金陵大学蚕厂的一栋大楼里带走的,连他一起带走的共有70多人,他们都被拉到一个地方用机枪或刺刀杀害,然后浇上汽油焚烧。这位命大的伤员被刺两刀,在浇油焚烧过程中滚了出来,幸免于难活了下来,但伤势严重,三分之二的皮肤重度烧伤,是他自己拖着血肉模糊的身子跑到医院的。威尔逊尽全力抢救他。“我无能为力。”经过几小时的连续抢救,威尔逊说此人希望不大。(拉贝后来知道,该男子入院20小时后被宣布死亡。)拉贝还进了停尸房,在那里他看到了更多的被日本人的枪炮及刺刀等手段残害的尸体。其中有一个大约7岁的男孩尸体上有4处刺刀的伤口,其中一刀刺在胃上,伤口有三四寸长。威尔逊告诉他,这个孩子几天前送来时还能痛苦地呻吟,后来死了。
阴森的停尸房里充满了血臭味。威尔逊劝拉贝别看了,拉贝则说:“我所以要看,就是要目睹日本人的这些残暴行径,以便我以后能作为目击者将发生在南京的事向全世界说出来。”“对这样的暴徒是不能沉默的!”拉贝认真地对威尔逊说道。
威尔逊点点头,其实医生也一直记着日记。他们都是基督教徒,上帝赋予他们共同的使命。
从威尔逊处回到住处,拉贝突然感到眼前熟悉而陌生:整个房子不知被谁瞬间打扮得喜气洋洋,一派圣诞气氛!
“祝拉贝先生圣诞快乐!”姓张的雇员带领着全体难民同声向拉贝先生祝贺并请他点燃6支蜡烛……
“谢谢,谢谢你们!”拉贝激动了,少有地激动了!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发现大家都喜欢上了我!这很奇怪,以前据我所知是没有人能容忍我的。或者,难道是我的错觉?我的多拉,亲爱的儿孙们,我知道,你们今天都在为我祈祷,我感觉到了,我被爱的思念所包围。在过去的两周中我不得不经历了那么多东西,现在能有这个,真的太好了!请相信我,我也在心中为你们大家祈祷。
“我目前身陷其中的可怕灾难使得我想起了童年的信仰。只有上帝才能在烧杀淫掠、为所欲为的匪帮面前保护我,委员会的所有抗议都是徒劳的。日本人答应要纠正,但是到今天为止竟然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我以下面这番祈祷结束我今天的日记:仁慈的上帝,请您保佑所有的人免遭灾难,也请您保佑所有像我们这样已经身陷灾难中的人!我丝毫不后悔留下来,因为我的存在拯救了许多人的生命。但尽管如此,我仍然感到极端的难受!
“阿门!”
拉贝写完当日的日记,然后在胸前画着十字,双目紧闭,只见其脸颊上落下两颗硕大的泪珠……
第二天一早,施佩林等委员会成员跑来,他们一定要亲眼看一看“南京城里唯一的一棵圣诞树”,而且另一位传教士克勒格尔还给拉贝带来一瓶白葡萄酒,据他自己说是从沙尔芬贝格家的废墟里抢救出来的。“可惜只有半瓶。”施佩林举着瓶子对拉贝说。
“为了我们家人的平安祈祷吧!”拉贝与他们一起举杯。
施佩林和克勒格尔非要拉着拉贝一起去平仓巷与另外几位美国朋友共度圣诞节,但拉贝说不行,他必须保护好自己院子里的600多名难民。
这一天,这一夜,拉贝一直佩戴着纳粹徽章,一步不离地坚守在安全区和自己的院墙内外,无论谁劝他都不行,他说他要看护好自己的“臣民”——“现在我是南京市长!”他骄傲而忧伤地说着这句话。
日本人用登记发证的手法企图使难民们就范,这一招很毒,让拉贝十分纠结。他生怕出更多的事,生怕更多的难民被杀害,生怕自己无法保护他们。
日本人甚至来到了他的院子。“他们必须登记!”日本兵告诉拉贝。
“他们全体都是难民。你们可以让他们登记,但他们是否愿意回家,必须由他们自己决定。另外,你们不能从我的院子里随意带走一个人!”拉贝站在日本人面前毫不退让。
他作好了死也要保护好院子里所有人的准备。
现场气氛极度紧张,甚至连孩子都不敢哭了。
日本兵拔出枪刺,对准了拉贝的胸膛……
“我已经说过了,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拉贝面不改色。
日本兵的脸部肌肉在颤抖。
“哇——”现场,一个孩子突然吓得大哭。
“哇哇……”突然,更多的孩子大哭。
“呜呜……”突然,现场更多的女人大哭起来。
拉贝的目光里射出火焰,一动不动地盯着日本兵。
“那么好吧,就按拉贝先生说的办!”日本兵终于妥协了,其实他们并非惧怕这位胖墩墩的汉堡商人,而是惧怕他袖子上的那个纳粹徽章。
韩湘琳和姓张的雇员及所有留在院子里的600多位中国难民在日本人离开的那一瞬,立即欢呼起来,他们簇拥着拉贝,纷纷跪在他面前,一个劲地感谢这位“洋菩萨”。
然而,拉贝的脸上始终没有笑意,因为他看到了那具近在咫尺的烧焦的尸体仍悬挂在那里,一直没有人敢将其收葬……还有他知道就在离他家不远处的金陵中学里又有20多名男子被日本兵借登记之名抓走枪毙了。
他要继续向日方抗议!
“大日本帝国打下了固若金汤的南京,竟不能奈何他一个德国胖子!岂不有损我天皇威望吗?”在收到拉贝一封又一封的抗议书后,日本大使馆的外交官和日军高官坐在一起,大为光火。
“将军,您认为怎样做才更合适?”田中大使没有理会你一句我一句的争执,他希望松井石根大将拿主意。
于是所有的目光转向沉默不言的松井石根。
“本人深知中国的文化,而中国人现在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眼里,自觉自愿地跟着几个西方洋人待在安全区,这是因为他们认为我们大日本帝国的皇军是鬼子,他们洋人是菩萨。鉴于此,我认为我们应当尽快选出一个由中国人自己管理自己的自治委员会,以此来替代拉贝他们的国际委员会。这样一来,洋人们的安全区和国际委员会就自然没了在南京的合法地位,问题不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吗?”
“高!实在是高!大将军的主意大大的好!”田中鼓掌附和,其他日本外交官和军方将领们跟着热烈鼓掌。
一个新的阴谋在日本大使馆内密谋筹划。而此时的拉贝及他的同事们则在忙碌着为过冬的几十万难民们准备取暖的煤炭及每天需要的食物。
煤炭从何而来?
“我们有……”斯迈思给拉贝发来一份详细清单。
“太好了!”拉贝一见清单,两眼放光,这是他最期待的宝贝!有了它,几十万难民至少不会被冻死或者少被冻死些人。不过他想到:“应该留一部分煤给粥厂,否则难民们没有食品充饥,也会饿死一大批人的呀!”
“我们已经想法提供部分煤炭让粥厂来运。”问题到了斯迈思处,他总会有提前的预案。
“可我最担心的是:怎么运输呢?一旦日本人发现我们在运送煤炭,他们肯定就会半途拦下,从而成为他们的了!”拉贝搓着手,踱步思忖。
“这就得靠你这个德国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党员的招牌了!”斯迈思盯着拉贝说。
“你以为我这个招牌什么事都管用啊?上帝可没有给予我那么大的法力!”拉贝苦笑道。
“但有能力与日本人争取的也只有你了!”斯迈思说。
拉贝摇头:“这就是你们美国人的狡猾之处,你们推荐我当主席就是要把我放在烧红的铁板上去烤,现在不都证实了?”
“哈哈哈……拉贝先生您是当之无愧的主席!”众人大笑。拉贝也跟着笑了起来,并说了一句中国谚语,“我是被你们拉到贼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