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使馆的馆舍也没有逃脱日军的骚扰。仅12月一次日本兵闯入馆内抢走3辆汽车、5辆自行车,并把使馆人员的钱财物抢走无数。日本兵甚至用枪刺顶住大使馆秘书的脖子,令其打开门,并企图在现场强奸中国妇女。其间撕毁和脚踩美国国旗的事件发生数起。更让美国人不可接受的是:当美国外交家爱利生到日本大使馆去提抗议时,还遭到日本人扇耳光。
“美国人确实是难受极了。到目前为止我很有派头地指一下我的纳粹袖章、我的党徽以及我房子和汽车上的德国国旗还能起到相应的作用,还能奏效(太棒了),但是日本人对美国人就丝毫不理会。”拉贝有些得意地嘲笑和同情美国朋友。
19日这一天,在鼓楼医院,美国特里默大夫和麦卡勒姆牧师因为与日本人发生争执,日本兵开枪差点把这两人打死打伤。这事在国际委员会成员中引起极大恐慌。
“拉贝先生,你们认真想想:我们目前尚能控制局面的‘假象’到底还能维持多长时间?”这是斯迈思认真而严肃地提出来的。他进而说:“如果难民区里的一个中国人打死了一个正在强奸他妻子或女儿的日本兵,那么局面就会失控,我们这些人能否阻止日本兵更大的屠杀?”
这个问题让包括拉贝在内的国际委员会的成员们沉默无言。是啊,假如这样,安全区还有安全吗?我们所有的努力还有意义吗?而并非没有出现中国人看到自己的妻子或女儿被强奸后奋起反抗杀死日本人的……拉贝他们不敢吭声:因为他们就见过这样的事——有一次他们赶到一个地方去帮助一对正在被日本兵强暴的母女时,发现那两个日本兵被这对母女家的男人们杀死了。这还了得!国际委员会的人知道惹大麻烦了,他们将死掉了的日本兵扔在里屋,然后劝这家人赶紧逃跑,见四周没有人了,他们点了一把火,将这座房子连同那两个日本兵一起烧了个精光。
拉贝他们对此事守口如瓶,日方曾向他们询问过。“不知道。从没听说过。”他们摇晃脑袋时的“真诚感”让日本人无法判定到底是真是假。总而言之是躲过了一劫。
但这并不代表整个可能恶化了的局面。小心翼翼、千方百计实施保护难民行动,才是拉贝他们的聪明之处,也是他们顶着巨大压力和冒着生命危险的出发点。圣夜清,圣夜静,
救主耶稣今降生。
博爱、牺牲、公义、和平,
圣容赫华犹如日初升。
恩光辉耀,照彻乾坤。
阿门!
1937年12月那个寒冷的冬季,这曲《圣夜静歌》,终在南京著名的基督教圣保罗教堂(简称圣保罗堂)内传出,它高昂中带几分凄婉,随着日军进城后的日子渐久,这《圣夜静歌》也变得那么悲愤——悲愤这世界本应该多一些博爱、仁慈与和平、公义,然而现在只有一样东西还留着,那就是:牺牲。
为谁而牺牲?牺牲谁?圣主是为普天黎民与教徒们牺牲,教徒们为捍卫正义和公义而牺牲,这牺牲便是基督教价值的核心——博爱。
笔者无意传播和宣扬基督教教义,然而在战争与死亡面前,当年留在南京城的那些包括拉贝在内的洋基督教徒们,他们的牺牲精神和对异国他乡的难民如此奉献,就是因为内心有强大的博爱信仰。
说到南京的圣保罗堂,笔者不能不说到一个人,他叫福斯特。这位1895年生于美国宾州、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的传教士,1920年左右来到中国,先在扬州马汉学校任教。1936年福斯特与美国著名律师汤森的女儿克拉丽莎结婚,夫妻俩在南京沦陷前的一个月到了南京城的圣保罗堂工作。战前的圣保罗堂非常气派,当时造价就达1.2万美元。这座朴素典雅的教堂后成为南京一景,为基督教开展教义活动的重要场所。
虔诚博爱的洋基督教传教士福斯特来到南京后,住在中国饭店对面。日军在1937年12月初就对南京进行大轰炸,中国饭店也被炸得遍体是伤,炮弹碎片将福斯特家的大门撞出两个大窟窿。12月14日,圣保罗教堂也被日军轰炸,损坏严重。安全区成立,福斯特传教士加入了国际委员会。他遵照拉贝主席等指示,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每天像守护神似的把着大门,严防日本兵侵入。但手无寸铁的传教士,怎能抵挡强盗入侵?每每此时,福斯特总竭尽全力与日本人周旋力争,也正是他的勇敢无畏多次让日本兵望而生畏。可福斯特一走,日本兵就偷偷闯入,并且当众强奸妇女。有位福音传道士卢先生,当时40来岁,文静温和又慈祥,可眼前日军的残暴,让他内心万般痛苦,每天嘴里不停地念着“恶魔降临到人间”、“恶魔降临到人间”……福斯特劝慰他,但仍然无用。不日,卢传道士投河自尽。福斯特发动教徒们到处寻找,几天后才在水塘中找到遗体。福斯特怀着悲痛给卢传道士买了口棺材,并用基督教仪式将其安葬。
从那时起,福斯特传教士几乎每天24小时盯守在他分管的那片难民收容地的大门口,时刻严防日军侵入和骚扰,为数百名妇女、儿童和其他难民保平安。
笔者还要提到一位丹麦人辛德贝格先生。这位曾在《拉贝日记》里多次出现的人物,他在南京大屠杀时用“最大的丹麦国国旗”庇护了2万南京难民,其功绩近几年才被公众所熟知。辛德贝格的事迹,在今年——2014年4月27日,让正在中国访问的丹麦女王玛格丽特专程来参观了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女王在纪念馆工作人员弹奏《永远的南京——辛德贝格玫瑰》这首歌曲时,为自己国家的英雄献上了一束美丽的玫瑰。
这一天,有位南京大屠杀幸存者苏国宝老人向随女王而来的辛德贝格外甥女玛丽安讲述了当年这位丹麦英雄的事迹——
当时苏国宝只有10岁,日本兵侵入他所在的村子湖山村,一家4口人为了躲避日军暴行,逃进了辛德贝格先生负责管理的江南水泥厂。辛德贝格见小国宝可怜,便给了他一块大洋和18斤大米。苏国宝手捧大洋,跪在地上向辛德贝格致谢。“这块大洋让我们全家维持了好一阵生活。当时男人们被日本人杀死了太多,辛德贝格先生为保护我和让我养家糊口,叫我在他的水泥厂工作,还说以后等不打仗了送我去读书。他是个大好人。”苏国宝对辛德贝格的外甥女说。
辛德贝格的故事一直以来并不为人所熟知,2002年朱成山馆长率团到丹麦举办南京大屠杀展览时,无意间知道了辛德贝格的家乡就是展览地奥胡斯市,这让朱成山很是激动,他便通过当地报纸刊登了寻找辛德贝格的启事。结果是辛德贝格的妹妹看到了,便与中国大使馆取得联系,原来辛德贝格本人已经在1984年去世了。辛德贝格在南京的事迹让其外甥女玛丽安小姐感动不已,她决心为舅舅栽培一种特殊的黄玫瑰来纪念他。
“选择黄色是因为在丹麦文化里,黄色代表勇气。黄玫瑰是非常难以培育的。我想这正如我的舅舅:勇敢、独特,不易被复制。”玛丽安小姐如此说。2006年春天,辛德贝格先生的妹妹、80岁高龄的安德森和来自美国、黎巴嫩的6名亲属在南京和平广场栽下了这批黄玫瑰,次年又将这批玫瑰移植到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并在那里开辟了一个“南京·辛德贝格玫瑰圃”。
“正义是永远不会被忘记的。”玛丽安说。
南京人民自然更不会忘记辛德贝格这位“丹麦好人”。1937年至1938年,辛德贝格先生受雇于丹麦史密斯公司,赴中国南京负责江南水泥厂从丹麦购买的年产20万吨水泥生产设备。南京人都知道,江南水泥厂当时非常有名,除了它的设备是从丹麦引进的外,更主要的是日军侵入南京城之前,中国军方和南京市各界包括一些有钱的市民都在修建军事工事、防空洞等,水泥成了急需紧俏物资,所以江南水泥厂的生意自然极好。辛德贝格与另一位工程师京特,是1937年12月5日才到南京的,几乎一到南京,他们就承担着在日军炮火之下保护这套水泥设备的重任。
江南水泥厂在栖霞山附近,日军攻占栖霞山后,水泥厂由于是丹麦人开的,加上辛德贝格出了一招:他在水泥厂房顶上撑了一面达1350平方米的丹麦国旗,同时又经拉贝先生同意,在厂区内插了不少德国国旗,以避免惨遭日本飞机的轰炸。当时栖霞山一带中国军队与日军决战后,不少中国军人和难民纷纷躲进了水泥厂。为了确保难民们的安全,辛德贝格向拉贝申请,决定将水泥厂作为国际委员会领导下的一个城外特殊安全区。这个城外安全区,采用拉贝他们在城内的安全区一样的管理模式,并始终与拉贝等紧密协作、统一领导,故先后收留了15000多名中国难民。直到1938年3月,日军为了强化他们的所谓“统治有方”,硬逼辛德贝格离开南京,于是这个城外难民安全区也不得不随之宣布解散。水泥厂的工人和难民们为了感谢辛德贝格,特意制了一面丝绸条幅,上面写着“见义勇为”四个字赠予辛德贝格,有11个中国人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在1938年的国际劳工大会上,由于辛德贝格向全世界工人代表们讲述了南京大屠杀的真相并在会上播放了马吉先生拍摄的记录日军在南京的暴行的影片,当时中国人十分感谢辛德贝格,特意在他的护照上写上了四个字:中国之友。
笔者注意到《拉贝日记》中多处对辛德贝格的赞赏,尤其是辛德贝格在城内的安全区严重缺粮时,送来大量粥给难民们吃,这让拉贝异常感激。
日军在杀人抢劫强奸高潮后的12月20日前后,开始了新一轮犯罪:大焚烧。这时,辛德贝格入城最多,他一方面与拉贝他们联络安全区的管理和共同与日方交涉,同时又帮助拉贝解决粮食问题,也及时把日军到处焚烧尸体、烧毁建筑等以焚烧消灭罪证的情况报告给拉贝他们。
21日,拉贝根据城内和辛德贝格提供的城外焚烧情况,以德、美、奥、俄4个国家的22名外籍留京人士的名义,向日本大使馆提出三点建议式抗议:一、制止在城市内大部分地区纵火,以免尚未被毁坏的其余城区继续遭到肆无忌惮的有组织的破坏;二、一周来,日本军队给城市造成了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痛苦,这种破坏秩序的行为必须立即得到制止;三、抢劫和纵火已经使得城市的商业生活陷于停顿,全部平民百姓因此而拥挤在一个大难民收容所里,鉴于这一情况,同时考虑到国际委员会的粮食储备只能供20万居民食用一周这一事实,我们在此紧急呼吁,立即采取必要的步骤恢复安全和秩序,恢复市民的正常生活环境,补充粮食和燃料储备。
“目前的状况必将在短时间内导致饥荒。我们别无请求,只请求得到最基本的生活条件:住房、安全和食品!”拉贝这次拿着抗议书直接见到了日军的最高司令长官松井石根。
“如果贵军再纵容这样的大焚烧,那么这座城市将会被全部烧光。”拉贝对松井石根和日本大使田中这样说。
“不不不!南京是不会被烧掉的,我们大日本皇军在这里与你们一样需要住、吃和安全。”田中看看松井石根,十分怪异地微笑着否定了拉贝的看法。
与大胖子拉贝形成鲜明对比的“瘦老头”松井石根似乎装着很客气的样子,拍拍拉贝的肩膀,说:“我知道拉贝先生是我尊敬的德国朋友,有一件事我想请拉贝主席帮助我的军队……”
拉贝有些吃惊地问:“我能帮助将军阁下什么事?”
松井石根显得极为真诚地说:“你看,我的军队已经到南京城一周了,我们的警备机构也已建立,可是南京市民们还都在你的安全区里,这与城市的管理很难对称。我们希望市民们都能离开你的地方,回自己的家,这样他们才能安居和恢复工作是不是?”
拉贝警惕地听着,心想:你想干什么?是想通过这一招让难民们放弃生存?任凭你们的军队野蛮屠杀?
“放心,拉贝先生。”松井石根似乎看透了拉贝的心思,接着说,“我们马上要给所有市民发放身份证,这样可以确保他们的身份合法。有了合法的身份,才能有安全的保障,先生,你说是吗?”
他们又要搞什么名堂了?拉贝的眼珠瞪得更大了,紧盯着这个日军最大的魔鬼,沉默应对。
“哈哈哈,今天跟拉贝先生的会谈,非常有意义。我们日本和德国是伟大的朋友!我们永远地友好!”松井石根伸出干枯的双臂,紧紧拥抱了一下拉贝,“你的大大的健康!”说完,便叫警卫人员送走拉贝等人。
拉贝离开“永远友好的朋友”,回到住处,发现“永远友好的朋友”又多次光顾他的院子,甚至把他的私人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
“无耻!真正的无耻!”拉贝气得嘴唇都发紫了,他发现那个内装23000元的钱柜也被日本人用刺刀头挑划了许多道痕,好在那钱柜结实,铁锁没被撬开。
此刻,城内依然到处熊熊大火。拉贝一面让人保护好他的小院——他一直以为这里只有二三百难民,结果韩湘琳告诉他,现在院子里总共有603个妇女、孩子和老人。
“无论如何,我决不允许在我的院子里发生被日军施暴的事情。”就在他又一次准备出门到安全区救火时,又有6个日本兵翻墙欲进。
“出去!哪个地方来,就从哪个地方滚出去!”拉贝直挺挺地站在那些翻墙而进的日本兵面前,一手拍打着纳粹标志的袖章,一手指着围墙,命令“永远友好的朋友”离开院子。
日本兵悻悻而走,显然极为气愤,可又没有办法。
等入侵者滚出院子,拉贝十分得意地昂着头告诉大家:“我的‘朋友’走了,你们放心吧!”
“我必须再去现场制止他们的行为!”拉贝坐上车子,飞速驶向一个新的焚烧地。
“呵,这是一个无休止的恐怖岁月,无论人们怎么想象都丝毫不会过分。在雨中,我的难民们相互依偎着挤在院子里,无言地注视着美丽得可怕的熊熊火焰。如果火焰蔓延到我们这里,这些可怜的人们就没有了出路——我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入夜,拉贝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轻轻地推开窗户,他看到院子内横七竖八躺在雨中的难民们,写了上面这段话。
拉贝感到自己肩上压着千斤重担。此刻,他在想着白天松井石根所说的事……是啊,明天,明天日本军方弄出的招数,又会给可怜的难民们带来什么灾难呢?
明天是1937年12月22日。
12月22日这一天,日本人用蹩脚的中文在市区各个地方尤其是在拉贝他们的安全区内贴出了一张张布告,其内容如下:
布 告
本司令官由十二月二十四日起向难民及一般老百姓们发给安居乐业为目的的安民护照,故人民等各自向日本军发给所报到,领收护照为要。如有代领者,概不许可。须要本人自己报到。如有年老幼小有病人等均须跟同家人报到为要。以后倘若没有(请)护照,有一经查出,一概不许在南京城内居住,切切特示。
右谕通知
昭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