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飞扬: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范本小说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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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半梦生活(5)

所以当我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我的活动很快就做出了一些调整。我一到课间就跑过去坐在伍哥旁边那个空着的座位上,等着他起床,然后伺机和那姑娘说上两句话。因为常常坐在他旁边的原因,我把他桌子上以及桌箱里的《奥秘》都看了个十有八九,并且就这么和他混了个半熟。

而伍哥的噩梦就这么悄然来临了——因为已经和他混了个半熟,我经常在他睡觉的时候跑过去用各种方法(包括踢、打、推、摇以及大喊一声“校长来了”)把他闹醒,然后让他“主动”过去找那姑娘说话,为我创造环境。显然,这种不要脸的行为受到了伍哥的强烈抗议,但抗议没什么用,他在嚷嚷两句之后又会继续过去当他的月老,并且总会在事后用一副不屑的语气嘲笑我:“怎么这么笨,和姑娘说话都不敢,以后要怎么办啊”。

伍哥确实有这么嘲笑我的资本,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和每一个人扯淡——包括各科老师和校长,也包括上课和下课。但我总觉得他和那姑娘说话的样子不太正常,好像他也有些紧张,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因为那个我在每一个懵懂的男孩脸上都看到过的眼神,还是我的直觉,直到现在,我仍然坚信那时的伍哥喜欢那个和他只隔了一个座位的姑娘。

但或许是因为我,或许是因为他的光棍属性,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他并没有向她说出过那句话,至少,从来没有人听到过。

很多时候,有的人会因为一些你永远猜不到的原因,放弃了一些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们从未后悔过自己当初的选择,即使心里再渴望,再挣扎,也还是用力说服自己在片刻的释放之后,重新习惯日复一日的生活。

他们好像失去了一切,放弃了一切,却又还是那么令人艳羡。

就像伍哥,虽然放弃了,却仍然有勇气在那个秋日的夜晚,用自己的双手,把喜欢的她公主一般地抱在怀中。而我这个看起来似乎坚持到最后,获得了一切的人,却只能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努力扬起嘴角,想要告诉别人自己才是真正的赢家;却又无法说明,为什么自己仍然不敢靠近她,更不敢亲口对她说出心里埋了很久很久的那句话……伍哥是个十恶不赦的浑蛋——或者按照校长的说法,是个“道德品质败坏的人”。

我可以断定,要是伍哥恰好看到了上面的那句话,一定会微微一笑,说:“我还以为她会骂我是‘道德败坏的人渣’来着,好歹还是个人,也算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伍哥这么说也并非没有缘由。

从进校开始,他就以平均每周一条的速度践踏着校规的尊严。一直到了第一学期期末,伍哥终于打破了27条校规中的26条,剩下一条“男女应当正常交往”

还在好好地保留着——伍哥说作为一个优秀的学生,他应该努力地遵守学校和班级的规章制度,尤其是考虑到自己的长相有着相当大的先天优势后,他更应该一丝不苟地遵守本条班规——这段话长了些,我稍微翻译一下,大致的意思就是说,因为他的长相不过关,所以想违反这一条校规都找不到那个partner。

这当然是在扯淡,虽然大家都公认伍哥的“人品”不够好,但单纯就长相来看——古铜色的皮肤,略有些蓬松的头发,长度恰到好处的刘海,浓黑的眉毛,带着几分灵气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再加上贱贱的笑容——即使得不到满分,也应该是轻轻松松拿个八九十分才对。虽然很想贴一张图片出来证实一下,但考虑到这是一篇严肃的文章,所以还是麻烦各位开动自己的大脑肆意想象一下就好了——怎么帅怎么想。

好了,如果想象完毕的话,就可以接着往下看了。让你们这么想象当然是有目的的——因为接下来我要慢慢讲讲他的光辉事迹,所以他需要有一个正面的形象。

在这个故事中,有着一个正面形象的伍哥仍旧一个人坐在后门旁边。只不过此时的他还没有被透过后门上小窗私窥的老师收掉PSP,也还没有悲愤地提笔(马克笔)横书“阿门”两个大字在那个门板上。

“透过那扇门,我看到了多少逝去的英灵,还有那些悲惨的过去……所以,就把这扇门叫作‘阿门’好了。”正是因为这样,那两个字留在了那扇门上,成了逝去的电子设备们永恒的怀念。

虽然说起来一脸悲痛,但伍哥并没有什么实际损失。因为他的PSP是白捡来的,他损失的不过是一张8G的记忆棒而已。

至于那个PSP的来历,却又是一个不短的故事。

那是在一个百无聊赖的中午,我们一群人坐在教室里聊天。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话题突然就转移到了校长最近收的那堆东西上面。大家纷纷表示出对那些东西的兴趣,于是众人一拍即合,开始计划着把那些东西从保险柜里拿出来。

计划从第二天就开始了。伍哥利用生物科代表的身份,每天在办公室里面逛悠,观察办公室的情况和那个保险柜,还有最重要的,寻找那把保险柜的钥匙。

计划并没有想象得那么顺利。伍哥每天在办公室里逛来逛去,和各科老师以及校长一本正经地谈论着学习生活情况,可就是没看到那把钥匙。这样下去当然是不行的,每天在办公室里待着实在是件浪费人生的事儿,于是伍哥又想出了另一个办法——买一套校服——校服也被锁在那一排柜子里。由此伍哥猜测这两个柜子的钥匙应该是被放在一块儿的,只要告诉校长他要一套校服,就一定有看到钥匙的机会。

事后证明伍哥的想法是完全正确的,那是一大串钥匙,放在一个不起眼的饼干盒子里,又被锁在另一个柜子中。不过这可难不倒我们,我们准备了一些工具,就在第二天中午出发了。

我们先从教室的窗户爬到窗台上,然后顺着窗台一路走到办公室的窗前。顺手推了一推,窗户并没有扣上,带上的玻璃刀也就没用了。伍哥第一个跳了进去,然后拿起螺丝刀开始鼓捣放钥匙的那个柜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等我们剩下三个人都跳进去时,伍哥已经拿着钥匙在向我们招手了。

不过剩下的事情,也就是最简单的拿钥匙开柜子——却遇到了难题。因为钥匙太多了,而放数码产品的柜子也并不准确地知道是哪一个,所以我们就不停地试钥匙。最后大概花了十分钟才找到了那个柜子。柜子里面有一个PSP、两对便携音响(总感觉这种东西被收挺无厘头的),用写着名字的纸袋装着的各式手机以及三部GBA。我们又确认了一下,好像只认识那个PSP的主人,所以就只拿了那个PSP出来,准备过几天偷偷还给他。

随后就开始撤退了。带着手套的人艰难地用钥匙把柜子锁上(因为老化,柜门有些变形),没带手套的人小心地擦掉了自己可能留下的指纹,伍哥则把钥匙放回了原处,招呼着准备撤退。

但是,楼道里突然传来了老师说话的声音。直到上一刻为止尚在悠哉游哉的众人——伍哥在翻隔壁班同学被收的《盗墓笔记》,小灰在玩柜子里的订书机,我拿着PSP正准备开机玩玩——突然就慌了神,全都飞奔到窗前,准备逃离。其他人很快就溜了出去,但我因为站在离逃离位置最远的一扇窗户旁边,所以就成了最慢的一个。这时我突然意识到手里的PSP是个负担,急中生智的我看到了挂在窗户外面的空调,就把PSP放在了那个空调的架子上,然后飞奔而去,跳到了窗台上。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用钥匙开门的声音,随即就有人走进了办公室,我赶紧趴了下去,等了接近10分钟,确定他(她)走了以后,才站起来溜回了教室。

那之后,这件事情成了我们饭后常谈的内容,但却没有人记起了那台PSP——包括我。所以那台PSP就一直在那儿放了大概半年多。

直到一次伍哥到办公室去远望天空,思考人生时,才突然发现了那个空调架子上的家伙,把它带回了家。并且此后就天天带到教室里去玩,还经常和它原来的主人交流经验——他们俩都不知道这东西是谁的——直到它在“阿门”前光荣牺牲的那一天。

虽然专门把这件事拿出来说,但这并不是伍哥干的最缺德的事情。作为一个让周围一公里的猫狗看了都远远跑开,生怕一不小心见了上帝的人,伍哥的综合实力当然是很强的——他不仅仅是一个合格的开锁匠和侦察员,更是一个全方位的人才。

我们和他一起干过的缺德事自然也是不少的。

比如,一次我们半夜在街上闲逛,实在很无聊,就跑到医院电梯里,一言不发地蹲在角落里,像看看空气一般地看着走进电梯的人,最后把那个要去六楼的家伙活生生吓得从二楼出了电梯。

但我们的行动也并不总是这么隐蔽。伍哥也曾在一个烈日当空的下午,当着几百个排队买票的游客的面,助跑十几米,用跨栏的方式飞跃了公园门口的栏杆,在吓呆一群游客之后成功逃票,并且没有被保安抓到;当然,最张扬的一次要数去公园里偷船的那次。很遗憾的是,那一次我并不在,所以我只能尽力把那天的情况复述一下。大致是说,伍哥和另外一个同学实在是太无聊了,就跑到公园里去,把别人用铁链拴在河边的观光小船搞了出来(方法我不知道,怀疑是把铁链弄断了)。

然后两个人坐在船上,就这样一路从那条河的上游划到了河的下游——我们这儿人最多的地方,然后在一个离岸近的地方弃船跳到了河岸上,最后在众人的掌声和欢呼中爬到了五六米高的桥口上,飘然而去。

不知道在看完以上事迹之后你是怎么想的,反正直到现在,我仍然认为,如果不是因为校长的素质比较高,当初给十恶不赦且十恶不慑的伍哥的评语后边,一定加了一个“渣”字。

其实伍哥也还是干过不少好事儿的。

比如,我亲眼看到他在家附近的一个小斜坡上帮一个大叔推车——总觉得听上去怪怪的,不过这真的是真的。又比如说,大下午跑去图书馆阅览室帮管理员整理杂志顺便表示上周借的书可能要下个月再还了。还有一次学校里搞活动,我们几个跑到市中心去租借服装,回来的时候怎么也打不到车,最后伍哥神勇地跑到马路中间拦下了一辆车,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副驾驶上那个人给说了下来,然后带着我们几个上车,飘然离去。

说了这么多,当然不是为了黑他——我的意思相信你也明白,对于这么一个人,就算他经常扶老奶奶过马路,并且从不告诉我们,我们也要黑他。

把时间往回挪一些,中学二年级的时候,因为一个很狗血的理由,伍哥成了游戏里最不受欢迎的职业——盗贼。

伍哥说他实在是看不下去食堂里卖的那些暴利商品了——贵到出门右转进景点的超市都会觉得东西超便宜的程度——所以他决定要教训一下他们。关于这个理由,我相信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伍哥那段时间的钱囊并不羞涩,更不至于到不拿那几块钱东西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他还真是说干就干,说了这话的半小时以后,他就一脸猥琐地带着一口袋东西出现在我们面前,开始兜售——从这一点上来说,估计我们整个班或多或少都是参与了销赃的,只不过都没被抓走而已。自那以后,这样的事情也常常发生,有时是一两袋薯片,有时是几瓶饮料、矿泉水,到了良心实在过不去的时候,他就跑到校门口的桥边上,送给街边的乞丐们。至于销售所得,大部分也都给了那座桥上长得很像骗子的乞丐们。

尽管给乞丐同志们做了这么多事情,伍哥最后也还是没变成丐帮长老。此外,尽管没当成丐帮长老,伍哥还是和乔峰一样中枪了。

伍哥被发现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情。小卖部的老板估计是因为欢乐豆不够用,没法儿在QQ游戏大厅斗地主了,就闲着去看店里的监控视频,最后才发现居然有一个人在偷东西——这学校里小偷小摸的其实不少,只是鲜有像伍哥频率这么高的,所以当老板把我们拉过去问我们认不认识视频里的那个人时,我们丝毫没有为看到那个高高大大黑黑的身影而感到奇怪。当然我们肯定都说的是不认识了,但同行的偏偏有个更缺德的,告诉老板说那家伙上周就转学走了。后来老板的眼神里透露出的信息很明确:“扯淡吧,谁信啊。”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老板一定没有相信他说的话,是因为我们后来坐在学校操场边的香樟树下打三国杀的时候看到老板在操场边上到处逛来逛去地找视频里的“他”。我们当时灵机一动,让一个个子高一些的哥们换上一套深灰色的衣服——和伍哥的很像——然后让他绕着操场开始跑动。

果然,老板老远看到以后,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冲了过来,那哥们也不甘示弱,绕着操场就跑,最后跑到这香樟树下边,把衣服扔在地上,坐了下来。过了半分钟,那老板终于过来了,用一副“我终于抓到你了”的眼神捞开了香樟树的树枝,走到了树下边。随后我们集体转过头去,用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老板一看就蒙了,发现好像没有刚才的那个人啊。

“刚才这盘谁输啦?别赖账啊,赶快去跑一圈儿。”一个哥们儿吼了一句,随后大家就七嘴八舌地接起话茬来。

直到这时,老板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很尴尬地又问了一遍看到过“那个人”

没有,还没等到答复就一个人走了。

至于伍哥,他当时正坐在食堂里吃东西,看着老板进进出出地和老板娘商量着到底怎么抓那个男孩子才好,然后轻轻咬断自己嘴里的粉条。

直到最后老板也没抓到伍哥。伍哥是去自首的,大概是感觉快被找到了,伍哥就去承认了错误,并主动赔偿了二十三块五——当然他拿的不止这点儿了。这种行为就好像下棋的时候感觉快输了,在对方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求个和,虽然不很光彩,但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决定。

因为这事儿,伍哥被记了个大过,并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那之后的伍哥再也没干过这种罗宾汉似的勾当——劫富济贫的确是每个男孩的梦想,不论是用怎样不光彩的方式实现,都好像是在维护自己心中可能并不明确的正义。

从这个角度来说,伍哥就像是另一个次元的人——来自他常给我们瞎编的故事里,来自一个每个人都美好而又固执地生活着的世界里。

但那毕竟不是这个世界,那种美好而固执的生活终究是不为这个世界所接受的。这个世界只负责用力地打磨每一个人的棱角,把那些美好和固执慢慢变成空气中的尘埃,还有影集里泛黄的照片。

所以直到现在,我也觉得伍哥并不如这个世界所描述得那么坏。

为了简化彼此的关系,人和人之间已经习惯了给彼此贴上标签。哪怕并不相知,哪怕并不熟识,每个人仍能一本正经地告诉你,我认识×××,然后不负责任地加上几个形容词,好像只见过一面的他真的拥有洞悉别人的能力,好像对一个人的描述,真的可以简化到那几个形容词,那几句微不足道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