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跟我计较我的答复,甚至橙果都懒得听我狡辩。因为显而易见的东西,真的说任何话都是苍白无力的。一如现在,杨然骗了我。
我站在教室门口匆忙地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橙果短信告诉我他在哪个教室,我在偌大的自习室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他坐在位置上做着专业课的笔记。
他并不惊讶我会突然出现。我喊他出去说话,他皱着眉看我:“十分钟后我就得回来。”
我大口地喘着粗气,心底的难过压制不住,排山倒海一般翻涌。
他跟在我身后出了教室。我站在他面前仰着脖子看他,声音里有控制不住地颤抖:“你为什么骗我?”
他好看的眉毛轻轻一耸,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冷寡淡,“你不也好好的吗?”
我被他反问得哑口无言,张着嘴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却还是心有不甘地反问他:
“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看到我的短信你也不回?”
他一如往常一般的平静:“我干吗要接?还有,以后你不要一直打,烦不烦?”
我两只手握在一起,掐着自己的手心,我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你既然这么不爱见我,你告诉我家里那么多事干什么?”我吼了出来,安静的楼道里静得能听到回响。
杨然彻底撕破脸了,“你成天没日没夜地打电话,我是高三啊!我上课的时候老师就站在我旁边,我的手机在抽屉里一直震。我该怎么办?”
他脸色阴沉,接着说道:“你是大学生,不必担心考不上怎么办,我呢?你不停地质问我为什么不接,我跟你说我的事情就是想解释清楚!”最后几个字他也是吼出来的:“其他的是你想多了!”
我仿佛一瞬间被勾走了魂魄,即便是我从没承认过我爱他,可是我不能否认,这场春秋大梦,是我做过了头。
“你自己每天的签名状态是什么意思?你比我清楚吧!”他瞪着眼睛看我,这是他第一次发火,发火的原因是他觉得我爱他。
他表哥从自习室里走出来,手里拎着几本书。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拉着他弟弟走了。
我像个跳梁小丑一般站在原地,最后傻傻地笑了笑。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一巴掌扇醒我,就没了以后的折磨。
Chapter8
我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微黄色的路灯洒出一片光亮,我站在灯光下,觉得周围全是可怕的黑。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知道结局的,不是吗?他自始至终都没表示过半点殷勤,全是我一个人自说自话的梦境。
如今他肯给我一个清醒的巴掌,我就算伸手挽留恐怕握到的也只会是虚空。
在学校里兜兜转转几圈,我上了楼。我在宿舍的楼道里穿过人群,行尸走肉般地上楼。走廊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我们的寝室门敞开着。宿舍里的灯光照在走廊里,我忽然不想回去了。
橙果明亮的笑声从宿舍里传了出来,我收住要迈出的脚步,隐在暗处。
橙果笑得得意,“你们知道吗?刘芸她看上了那天来上课的学弟,可是人家压根不喜欢她!今天我在自习室里跟她学弟遇上了,聊了不少她的事呢。”她的声音有些刺耳,“你们不知道呢,她把人家都吓着了,给人家找什么学长上课,得罪了好多人呢!人家孩子都不敢来咱们学校了。”
我听到了别人的附和声,一颗心被揉得粉碎。最后的一层堤坝被冲毁,翻腾的泪水混着积压了许久的委屈汹涌而下。
冰冷的空气凝结在一起,我蹲在地上不知道等待我的结局怎么会是如此糟糕。
可是我真的把他的故事写在了心里,每一个打出去的电话石沉大海的时候,我残破不全的自尊就叫嚣着放弃他,长得帅气的男孩子不少,可是打动我的真的不多。
在他心灰意冷,发条状态说不想活下去的时候,我求遍了所有的朋友只为了给他发一条安慰的短信。在他给别人不断地打电话欠费停机的时候,我傻乎乎地帮他交费。我安慰自己,这件事情就不要说了吧,最后分开的时候再告诉他,我是真的爱过他,又何必呢?
可是有些爱,注定是石沉大海。
我以为我做了这么多,炫耀一般地向他说我的不容易,即便是冰封的雪山也会被我的暖意融化几滴雪水吧,可是我忘了他的感受。
一厢情愿的喜欢,我又能奢望什么幸福美满。
即便没了他,我还是习惯在每天清晨睁开眼睛翻手机。他的表哥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我从来不让他接你的电话,因为你只是一个陌生人。连你的朋友都说你不是好人,请你自重。谢谢你这么多天的关照,不见。
我坐在床上哭得昏天黑地,不敢哭出一丝声来,我怕橙果听见,嘲笑我那么卑贱的喜欢。我把他表哥的短信转发给杨然,他回了我三个字:对不起。
我雷厉风行地跑到杨然面前,他看到我出现的时候,嘴角微微地上翘有些惊讶。
他表哥不在他身边,我哑着嗓子问他:“你后悔那天那样说我吗?”
他说:“是我表哥他不喜欢你,我其实没有。”
我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也觉得我不是好人?”
他摇了摇头,伸手想帮我拉上拉锁,我本能地往后退,与他保持了距离。他伸出的手一滞,脸上有一瞬间的失落。
我说:“既然他不让我出现,那我走了,再也不会每天烦你了。”
他张嘴欲言,我蓦地转身走了,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找回了我的尊严,找回了一个女孩子的矜持。可是如果前方有幸福,我绝对会抛弃什么所谓的尊严,我在这条迷途里摸索了太久,沟沟坎坎的羁绊在我的膝盖上留下了太多伤口,如今碰壁了便再也不会回头了。
是你亲口跟我说了不可能,生生地抽离了我的梦境。我再也不能像个傻子一样安慰自己了,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一个。
结尾
在回程的公交上他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是我认识他的那天晚上我写的签名: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我在车上笑了笑,想挤出眼泪,却忽然觉得眼睛干燥得没有湿意,我问心无愧地付出过了,即便没有我想要的答复,但是你给过的温暖,我悉数珍藏。
我的所有给你发过短信的朋友,都收到了你的回复,你在短信里写道:谢谢你们,谢谢刘芸。每一条短信都不一样,都是你手打上去的,可是唯独这一句话,是开头的模板,也是我倾尽所有换来的一句温暖。
对不起,我的爱太急太猛。所以当你拒绝的时候,与其软磨硬泡地坚持,不如轻松放手。
好了,你以后的故事里都不会有我的名字。
你的未来,我不曾遇见。
阿门
文/孙凝翔
我和柳爬到了那座被戏称为“反牛顿力学”建筑的露台上。
那天是中秋节后一天,也就是农历八月十六日。
我们是从一场聚会里逃出来的。那儿有一群直到两三个月前我都还熟悉的生面孔。每个人看上去都略微有了一些变化,脸又圆了一些,换了个发型,又或者只是换了一副眼镜。这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因为就算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自己,也渐渐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与过去和现在截然不同的样子。我们仍然可以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但我又再真实不过地感觉到我和他们之间多了一层薄薄的膜。隔着那层膜,视野内的每一个人都变得模糊起来。这让人感觉总有一天会把这些东西忘得干干净净,干净得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从来没有这么疲惫过。
坐在KTV的包间里,我和柳不停地喝着啤酒。因为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并不动听的歌声在包间里环绕着——那是个狭窄的地方,所以应该用“环绕”这个词。挂在墙上的劣质彩灯来回摆动,扫过每一个人带着笑容的面孔。一切都在进行短暂的轮回,包括伴奏里的鼓点和和弦……“连月亮都像是复制的一样。”
没记错的话,自从他走了之后,好像一切都变得容易重复了。
就像之前我和柳也曾无数次地像这样坐在露台的边缘,看着相似的月亮,漫无边际地谈论一切。
我们不过是他生活的部分复制品而已。
没有人愿意承认,但我们都在不同程度地向他靠拢,不仅是座位,还有性格。
因为他太耀眼了,他的生活,哪怕仅仅是那一点点复制品,也总能让人嚼得津津有味。
他姓伍。虽然他们都叫他老伍,但我还是更愿意叫他伍哥。
伍哥在进校的第一天就已经出名了。
这事儿又要赖在他的光辉历史上。
据说是因为坏事做尽,丧尽天良,他在原来的学校和原来两个名字里带“杰”
字的哥们儿被并称为“×校三杰”。这应该是个不错的头衔,至少听起来的感觉和什么“初唐四杰”是差不多的。只可惜他们干的勾当实在是不够意思——别人咏楼,他们掀瓦爬楼;别人相思成疾,他们泡妞成瘾(特意声明,伍哥除外,他是自带光棍属性的);别人努力半生终于考取一份功名,他们纵是溜门撬锁,拿到了考试试卷,最后也没考到满分。
由此可见他们之所以没有青史留名主要是因为他们干的事情不够正经,但这也不妨碍他们在当地的教师圈子里威名远扬,成了人见人宰车见车爆胎的明星级人物。
当然,太过出名也有一些不好的影响。进校的第一天,历史老师在翻花名册的时候看到了他的名字,就热情地询问他是不是传说中的“三杰”之一,并准备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向他致以崇高的敬意。
那时坐在后排的伍哥很害羞地点了点头,并且没等对方表态,立马表示自己愿意重新做人,好好改过,做一个对国家发展,对社会进步有所贡献的人才。
历史老师听了之后点了点头,放弃了之前准备的致敬,随口警告他一下就开始上课了。
起初我对这事情也没什么反应,毕竟他们并没有讲几句话。但那之后全年级都开始宣传伍哥原来的光辉事迹,我在逐渐了解之后,一颗纯洁的心灵也为之震颤——原来耍流氓可以到这份儿上。
本来话说到这儿应该把他的那些光辉岁月拿出来慢慢拾掇拾掇,但那样会把这个故事变成一本厚厚的奥林匹斯故事集。所以我们就暂且放下那些已经太久远了的历史,说一些近一点儿的故事。当然了,主角仍然是这个出场自带BGM(背景音乐)的男人。
我和伍哥的熟识,又要和另一个姑娘扯上关系了。
那姑娘就住在我家对门的那栋楼。这个距离放在漫画里应该是属于先天CP(配对)级别的。不过你们肯定也猜到了这事儿没成。如果成了我肯定是不会这么轻松地把这事儿说出来的;相反,我肯定会说一说我们的爱情经历了千难万险,聚聚散散,最后终于幸福地走到了一起——这样才像一个标准的爱情故事嘛。
不过我这个故事还是没什么机会发展成那个样子——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们还没什么机会去经历那些千难万险,聚聚散散。这事儿又要怪我——虽然我觉得不敢和人家姑娘说话这事儿也不能全赖我一个人。
因为不敢和她说话,所以我直到现在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刚进校时的那个下午,她跑过来问我是不是住在她家对门的时候。印象中那个下午暖洋洋的,阳光照在人身上让人变得慵懒,什么也不想做。她突然就跑过来和我搭话,我还处在待机状态的脑子立马被吓了一跳;我点了点头,看着她跑开之后又愣了一个下午。也就是愣了那个下午之后,我再也不敢和她说话了。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明白,但是直到现在——那个短发姑娘已经扎起了不短的马尾,戴上了眼镜,变成了另外一个我似乎完全不认识的人的今天,我还是不敢和她说话。哪怕只是在楼下偶尔遇到,我们俩也会十分默契地一前一后故意改变步速,拉开距离。
其实起初我还是做了很多努力的。虽然不能说上话,但我每天晚上都会和她发短信——数量很多很琐碎的那种。这直接导致了我那段时间每个月都要花掉接近200块的话费。
我也清楚单单发短信是不够的,所以我也会努力地尝试和她搭上一两句话——虽然这种努力没什么成效。那段时间,我每天下课就在她的座位周围逛来逛去,看着她一个人在座位上写作业,趴着睡觉,或者是和别人说着,笑着;内心不停地纠结到底要不要过去和她说上一两句话,是装作不经意地路过(有点儿掩耳盗铃的意思),还是直接笑着跑过去找她。这种痛苦的纠结一般会一直持续到上课铃响的时候。所以我有时也会怀疑自己到底是在等待和她说话的机会,还是那声可以让自己不再苦恼的铃声。
长时间的失败过后,我有些气馁了,那姑娘也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不敢和她说话——我对这种怀疑并没有什么异议,因为我要是看到一个女孩子每天和其他男孩儿谈笑风生,却告诉我因为害羞不敢和我说话,我肯定也觉得她在扯淡。这事儿说起来也挺奇怪的,我和其他姑娘都能自如地交谈,唯独在她面前,却成了结巴——以我的角度来看,我肯定会把这种情况归结于我喜欢她;但反过来看,她肯定是不会相信这么诚实的鬼话的,她一定会不断地质疑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姑娘们就是这么纠结的生物。所以纠结的姑娘把我也搞得纠结起来,我每天要找很多理由来说明自己是真的不敢和她说话——之所以要找是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那么很容易就可以猜到,最后的结果就是日子在这样的不断重复中慢慢被消磨,变成了日记本上永远写不到的过去。
用一句很英语作文的话来说,每一个硬币都有正反两面。而伍哥就是那枚硬币上的老人头。
当时伍哥坐在教室进门那一组的最后一排。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因为他旁边就是那个姑娘,所以我在不停逛悠的过程中常常能看到他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华丽背影;其二则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换过座位,在我的印象中,直到他离开的那一天,那间教室最后一排的双人桌上,仍然摆满了他的各式杂书。
伍哥的桌子永远是全班最乱的。虽然是一个人用一整张双人桌,但伍哥的桌子很显然给人一种需要两排桌子的感觉——他的两个桌箱被塞得满满的,有上周喝完的牛奶盒子,昨天买的薯片,上个月才发却已经烂得和废纸一样的数学书以及我们往里面塞的各种垃圾。至于桌面,就更是惨不忍睹了,靠墙的那一边书摞了有50厘米高,另一边则以一种百科小王子的气势放着几叠从图书馆里借来的杂志——像什么《奥秘》《知音》《故事会》这类的。
伍哥常教育我们说“知识就是力量”,如果没有那些成摞的书本的庇护,他是不可能在上课时候静静享受睡眠的。上课,课间,课间操,眼保健操——学校把一个早晨均匀地划分成了这么几个部分,但伍哥的伟大就在于,他能够突破重重限制,打破时间的枷锁,在垃圾堆一样的桌子上,用睡觉的方式把那些部分回复成一个完整的早晨。他常常是从早读开始一觉睡到课间操,然后醒来活动活动身子,又接着睡。如果偶尔有点儿精神的话,他也会爬起来,跑到旁边座位上和那个姑娘天南海北地扯。而那时候,也就是我的机会。
说起来很奇怪——净说些奇怪的事情——其实我并不是完全不能和那个姑娘说话,如果旁边有某个我熟悉的人在和她说话的话,我也敢走上去插上一两句嘴。
虽然只是一两句话,但对我来说仍然是意义非凡的。而伍哥,就常充当着那个好似月老一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