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新概念作文获奖者范本才子卷
31972300000011

第11章 生命从来不回答(2)

我怎么就生了两个不孝子,奶奶手上的饭兜撞在长椅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转过头看看奶奶,又看看爷爷,他的胸膛缓缓地起伏着,我忽然想起以前,这个躺在床上的人还拄着拐杖笑呵呵地对我说,来来来爷爷给你掏耳朵。

爷爷很小开始便是一个人,他生在地主家庭,但是却没有享受过几天安逸生活,在他懂事不久,全国就掀起了大规模的批斗地主活动,几乎所有地主的房子田地还有财产被没收并分给了农民。爷爷家没有躲过这次风暴,他在这次批斗中失去了双亲,也失去了所有他赖以生存的粮食和家产。

从那以后,背着地主余孽骂名的爷爷一贫如洗。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爷爷看到很多以前他从未看过的事,体验到从未感受过的人情冷暖。他跟在别人后面捡别人遗漏下来的稻谷,他给别人放牛,晚上住在屋檐下或者涵洞里,他为了一点食物和别人打得头破血流。他挣扎着学会在社会的夹缝中生存。

十八岁那年爷爷用堆积起来的黄泥砖和收集来的瓦片建起了瓦屋,结束了天当棉被地当床的漂泊生活。十九岁那年,在别人的介绍下,爷爷和十七岁的奶奶简单地结了婚,两个人没有爱情,却因为生活走在一起。

后来,后来就有了你大伯,接着有了你爸爸和叔叔,爷爷笑着对我说。

爸爸说爷爷是个脾气很躁的人,因此他们兄弟三个没少挨骂。三兄弟中,爷爷最疼大伯,起码一开始是这样。奶奶说小时候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是大伯先用,剩下的才能轮到爸爸和叔叔两兄弟,但是一旦要干粗活时,爷爷一般都是先想到爸爸。爸爸说有一次当三兄弟还在睡觉时,爷爷就把爸爸踢醒,让他挑水去浇农作物,在道路极窄的沟旁,睡眼蒙眬的爸爸一脚踩空,连人带桶一起摔进沟里,当他要爬起来时,又被发怒的爷爷一脚踹回沟里。

奶奶摇摇头说,你爷爷这可都是报应啊。

自我记事以来,爷爷一直拄着拐杖。

和奶奶一起之后不久,国内爆发战争,爷爷和村里的年轻人被敌军抓去当苦力。

在途中爷爷见到不少和他们一起被抓去的年轻人被敌人以各种理由杀害。经过几天几夜的计划,爷爷和几个年轻人趁夜跑了出来,在逃跑途中不少人被抓了回去甚至被残忍杀害,到最后真正逃出来的就只有爷爷和另一个村里的年轻人。他们在肮脏潮湿的涵洞里躲了好几天,逃过了敌人的搜捕,但是爷爷却因伤口感染再加上潮湿惹上了类风湿疾病,从上了年纪之后,腿脚就变得越来越不方便。

时间总是在人们不经意间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很快便到了大伯要成家的年龄,而此时爷爷奶奶加上爸爸三兄弟已经在狭窄老旧的瓦屋里住了接近二十年。爷爷说你们将来也是要成家的,总不能老窝在这旧房子里。我这还有些积蓄,要不你们几兄弟再想想办法,咱把新房子建起来吧。

三兄弟低头不说话。

几天之后大伯背上行李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离开了家,走之前他对爸爸说,三兄弟挤一间房子?它就留给你们两兄弟吧,我到外面闯荡。

这一走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爸爸叔叔和爷爷三个人东奔西走,接苦力活,当搬运工,每天都忙到很晚。爸爸和叔叔晒得越来越黑,但也变得越来越壮。在这三年里,大伯没有往家里寄过钱,也几乎没有和家里人说过他在外面的情况,只有等到逢年过节的时候,爷爷才能从他那些回家过节的工友口中打听有关大伯的消息。

眼看着建新房子的日子一天接一天逼近,爷爷、爸爸还有叔叔三个人干活更加吃力。但是,就在建房子的前夕,爷爷却病倒了。他躺在床上对爸爸和叔叔说,这些日子你们辛苦了。但是,建房子的事得延后了。

说完便用被子捂过了头。

一年之后,爸爸叔叔和爷爷三个人硬是把房子建了起来。

爸爸从此住上了崭新的砖房。

房子建成不久,风尘仆仆的大伯回来了。这三年来,大伯在外面碰到不少壁,想自己创业苦于没有资金,想当小摊贩却怕看到熟人,最后当了劳工却碰到包工头卷款潜逃。身心疲惫的他没有带回钱,却带回了一个女孩子,她后来成了我的伯母。

当大伯看到新房子时脸上都放出了光,行李袋还没有放下就把新房子里里外外走了个遍,当他知道新房子没有为他预留房间时便一声不吭地躲回了老屋。直到新房子进宅的那天都没有出来。

新房子进宅之后没多久,大伯把爷爷本来的住房变成一个杂物房。

奶奶说,从那以后,大伯和爷爷就很少说话了。

不久后大伯和伯母结了婚,并在不久之后生下了堂哥和堂姐。再到后来,爸爸和叔叔各自成了家,而姐姐和我还有堂弟的到来也很快为这个家庭增添上了一丝生气。爷爷看着膝下儿孙成群,整天乐呵呵的。在那么多孙子孙女中,爷爷最疼我,奶奶说,你爷爷重男轻女。其实不用她说我也知道,每次有好吃的东西,爷爷都会藏起来一份给我,或者等我和堂哥挑完了再让姐姐和堂姐挑。每次我犯了错,爸爸要打我的时候爷爷总会站到他面前把我挡在他的后面。但是每当堂姐调皮时爷爷总是第一个上前教训她,甚至有一次生气的爷爷一只手硬生生地把堂姐的耳环给扯了下来。

那时候我们村里有一个老人基金会,凡是家里有六十岁以上的老人的家庭都要定期上交一定的资金。等以后老人过世了便可从基金会中拿出钱来帮去世的老人处理身后事。爷爷和我说,每期的基金都是爸爸或者叔叔交的,大伯从未交过。说出这话时,爷爷用拐杖敲了敲地板叹气说,唉我老啦。

爷爷真的老了。

爷爷变得越来越啰唆,仿佛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他逢人便重复起他年轻时的经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而那时候,他的孙子孙女随着他的老去也在渐渐长大,愿意趴在他的腿上让他掏耳朵或者听故事的人越来越少,伯母说,爷爷老了,眼神不好使,小心别让他掏聋了。

没有了诉说的对象,爷爷开始自言自语,到了后来,爷爷诉说的对象就变成了老黄。

老黄是一头牛,因为一身黄毛而被爷爷起名老黄。老黄是爷爷最亲密的朋友,从收养它开始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十年了,它从年轻时便陪伴着爷爷,陪伴他从岸上走向河里,从草地走向泥泞的稻田。它陪伴着爷爷,一起苍老。

老黄也老了,它已经不能像过去一样年轻力壮,它的皮肤已经逐渐松弛。爸爸在离家不远处搭了一个牛棚,爷爷每天拄着拐杖到野外为老黄割回鲜草。然后轻拍老黄的背和老黄说话。

一直到老黄去世。

老黄是在一个雨夜去世的,去世时正值深夜,爷爷不在身边。后来爷爷说,他听见了老黄的嗷叫,嗷叫很长,很大声,就好像它用尽了全部力气在呼唤他。等他去到牛棚的时候,老黄已经躺在地上了。它的呼吸已经很微弱,眼皮耷拉着,牛棚的灯光昏黄,爷爷说,他看到老黄流眼泪了。

爷爷在牛棚里陪着老黄的遗体过了一天一夜。他抚摸着老黄,像它还健在的时候一样小声地说着话,说着说着泪水就沿着爷爷布满皱纹的脸滑了下来。

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爷爷哭。

这死老头子,要走也不叫我。奶奶抱着我小声说。

爷爷还没有醒过来。这时医院已经下了紧急通知书。大伯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其间伯母来过医院一次,她提着一袋子蜡烛和纸钱,还有一些铜钱和大米。

伯母小声告诉奶奶说她给爷爷算了一卦后得知爷爷是因为遭惹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才一直昏迷不醒。伯母是个文盲,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出来,她出生在一个传统的家庭,随着她家人信神信鬼。所以奶奶对她的行为并不感到奇怪,最后以回家作法效果会更好来把她打发走。

爸爸变卖了他视为珍宝的摩托车。妈妈甚至拿出了她结婚时的嫁妆做了抵押。

奶奶叹气说,你大伯还在恨你爷爷。

这一次,是因为堂姐。

用伯母的话说,堂姐生错了家庭。如果她出生在有钱人家里,她会是一个很幸福的孩子。

堂姐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从小就很懂事。初中还没有读完就和堂哥两个人一起到外面工作,两个人和大伯还有伯母一起赚钱,希望可以在堂哥结婚之前把新房子建起来。

堂姐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回一大袋我喜欢吃的零食,我小时候的很大一部分零食就是来自我堂姐。除了给我零食,堂姐也会从带回来的钱里抽出一部分给爷爷奶奶,因为这事还挨过大伯不少骂。

你给他钱干什么?你钱很多啊,他有房子住你有吗?你忘了小时候他是怎么打你的吗?而每次堂姐都是微笑着把剩下的钱全塞给了大伯,不时说,都是一家人少说两句哈。

他们的声音不大,却正好可以让我听见。

堂姐十九岁那年,一脸红润的她带回了她的男朋友。堂姐指着他和我说,弟弟,他是你未来的姐夫了,不久之后姐姐就要去他家住了,你要乖哈。

很多年之后当我想起堂姐说的这句话时突然想到,这也许是她最大的心愿了,嫁一个彼此相爱的人,然后看到一家人健康和睦,这就够了。

而那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即使你向生活献上了所有的鲜花和糖果,它还是可能会在你感到幸福的时候反手重重地给了你一巴掌。

堂姐的愿望没有实现。

在她要当新娘之前,她被诊断出癌症。

晚期。

医生说,治疗需要一大笔费用,化疗也会给病人造成巨大的痛苦,而且,而且治愈的希望微乎其微。其实医生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是大家都不愿意去相信。

不肯相信明天即将要披上雪白婚纱的新娘在今天成了身着苍白病服的癌症患者。

然而,祸不单行,在得知堂姐的情况后,她男朋友的家人命令他与她断绝关系。

他在堂姐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离开了她。

接下来便是日复一日的以泪洗面。但是病魔没有因此动容,在癌症的折磨下,无力、贫血、食欲不振、肝功能受损等一系列问题都在她身上表现了出来。

几个月后,脸黄肌瘦的堂姐只剩下不足五十斤。堂姐变得越来越暴躁,每次当她听到别人结婚的消息或者是在电视里看到有关婚纱戒指的广告便变得无比暴躁,她大喊大叫,随手摔坏身边的东西甚至捶打陪伴在身旁的伯父伯母或者堂哥。

等冷静下来之后又不断哭着对他们说对不起。

伯父一家人每次都是笑着说没事没事的,旧的坏了咱买新的。他们每次都在堂姐面前表现出一副无比坚强的样子然后在出了房门后偷偷靠着外面的墙抹眼泪。

这年的冬天,特别冷。

入冬不久便到了圣诞节,虽然是外国的节日,但是很多人却把这个特殊的日子变成了情人节。

在街道上挤满情侣的时候,堂哥陪伴在堂姐身边。堂姐说,哥,我出生这么久从没收过玫瑰花,要不你给我买朵呗。说这话时,堂姐眼睛发亮,脸颊闪过一朵红云,就好像回到了热恋时期。

上帝俯瞰着人间,笑了笑,扔下了橄榄球。

很多人猝不及防,被砸个正着。

等堂哥买花回来时,堂姐已经闭上了眼睛,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个正值花季的少女这辈子终究还是没有收到花。

冬天,越来越冷。

堂姐下葬的那天来了很多人,许多穿着深色衣服的人,他们是堂姐的朋友或者是很多我从没见过的远方亲戚,还有一些哭得撕心裂肺的哭丧,绝大部分的人都希望葬礼早点结束,说一声节哀顺变再挤几滴眼泪然后各自归家。

当堂姐的照片被掀开时,一直沉默的伯父突然哭成了泪人,他跪在地上摸着堂姐的遗照哭得声嘶力竭,伯父是疼堂姐的,在堂姐被爷爷扯下耳环时,伯父一边安慰堂姐一边和爷爷对吵,堂姐把赚回的钱给伯父时,伯父也会抽出一部分给回堂姐并叮嘱她要吃好点,堂姐躺在病床上时,很多时候伯父没日没夜地陪在她的身边。

伯父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哽咽。许多人为之动容,偷偷转过头去抹眼泪,爷爷搂着我坐在角落里轻轻地发抖,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在大伯眼里,爷爷为老黄流了不少眼泪,却没有为他的女儿哭过一次。

奶奶说,那天以后,爷爷和大伯的关系越来越僵。

堂姐的去世让一家人沉在阴霾里,奶奶说伯父家需要冲一下喜,于是建新房子的事就被提上了日程,这几年伯父一家人攒下不少积蓄,但是堂姐的病花去了不少,剩下的钱只能勉强建起一层。

很快地,大伯新家的地基便打好了。地基打好之后大伯每天都要看几遍,除去上面长出的杂草或者赶走从上面走过的家禽。大伯和我说地基下面住着土地公,房子建起来之前从上面走过惊醒他的话他会不高兴的,到时候一家人就要倒霉运。

爷爷明显不知道有这些规矩。

有一天早上睡梦中的我被一阵强于一阵的咒骂声给惊醒。声音的源头是大伯,而大伯咒骂的则是手里拎着尿壶的爷爷。

那时候家里的厕所建在房子外面,爸爸想到爷爷的腿脚不方便来回上厕所,于是便给他准备了一个尿壶。而那天,爷爷正拎着尿壶走往厕所,他走上大伯新家的地基时正巧让大伯看到,当他看到爷爷手上的尿壶时便再也忍不住开口大骂。

我早就知道你见不得我好,当初建房子没有我份,现在我建房子了又想让我倒霉是不是?那么多路不走偏偏踩我地基,你怎么那么毒?都快死了的人怎么就不知道积点德?

那句话到现在依旧清晰。

你怎么那么毒?都快死了的人怎么就不知道积点德?

在第二天,大伯就在地基周围围上了栅栏,栅栏的矛头向外。

爸爸蹲在路边不断搓着手,爷爷出事后,爸爸便为了爷爷的医药费四处奔走,从未间断过。但是今天,已经是医生下的期限的最后一天,而爸爸却没能借到医药费。

当他沉默着回到家时发现家人在客厅里围成一个圈,圈的正中央坐着一位银发老人,旁边站着两位西装革履的壮汉。他们手上提着一个漆黑色的皮箱。

老人说他是爷爷的生死之交,爆发战争的时候,他和爷爷还有很多年轻人被抓去搬运武器,他们因见识了敌人的残忍而选择逃跑,他在逃跑途中受伤,爷爷因为不顾敌人的搜捕掉头救他也受了伤,他们躲在潮湿的涵洞里,共同食用爷爷带在身上的食物,度过了艰难的几天。从涵洞里出来之后,他们成了生死之交。所以当他说要和别人一起做生意时,爷爷毫不犹豫把自己建房子的钱借给了他。后来他被合作伙伴骗光了钱财,自觉无颜面对爷爷的他选择去远方东山再起。

爸爸突然想起建房子之前,爷爷匆匆从外面回来后便病倒在床,估计是以为曾与他度过生死的人骗了他的钱而伤心欲绝。

而现在,他赚到钱了,当他回来打听爷爷的消息时,得知爷爷住进了医院,于是便找到了我们。

今天我是来还债的,我欠他一条命,希望现在还没有迟。老爷爷说完便示意壮汉打开箱子,当箱子打开那一刻,大家的眼睛都睁大了,他们从没见过那么多钱。

大伯也呆住了,他一个劲地点头说不迟,一点都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