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徜徉汉语王国
31943200000011

第11章 方言(3)

陕西人现在多用普通话交际,不过秦腔才是自己的本腔。普通话者普遍通行之话语,讲普通话是时代的进步。但其实秦腔也曾风光一时,历史上有很长一段时间通行雅言,那个雅言便是西周时的普通话,西周时的普通话便是秦腔。不过,就全国而言,这个普通话通而不普,仅限于社会上层和读书人。《诗谱》:“迩及商王不风不雅,然则称雅者放自周。”因雅言为王都所在地之音,便被尊为高雅文雅的雅言。西周时,王室曾定期举办培训班,对诸侯国的翻译人员和乐师进行标准语音、语言的培训,使标准语音、语言通行全国。春秋时代大教育家孔子,操一口鲁语,但在教学生读书时则用雅言——秦腔。

由此可见秦音在古时有着极其广泛而久远的影响。旧体诗讲究押韵,即某些句子的末一字要用韵母相同或相近的字,使声音和谐悦耳。今读唐诗,读着,读着,碰到一些不押韵的地方,令人兴味顿减。这时不妨试用秦腔,效果便迥然不同。

李白《古风》:“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按陕西方言,将“陌”、“宅”、“赫”分别读mei、zei、hei音,才能押韵。

杜甫《梦李白》:“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将“测”、“黑”、“色”、“得”分别按陕西方音cei、hei、sei、dei来读,才押韵。

白居易《卖炭翁》:“卖炭翁,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按陕西方言,“色”读sei,“黑”读hei,才押韵。

韦应物《夕次盱眙县:次,止宿。盱眙县即今江苏盱眙县。“盱眙”读xūyì,不读yútái。

》:“人归山郭暗,雁下芦洲白。独夜忆秦关,听钟未眠客。”按陕西方言,“白”读bei,“客”读kei,才押韵。

李欣《送陈章甫》:“长河浪头连天黑,津吏停舟渡不得。”按陕西方音,“黑”为hei,“得”为dei,读起来押韵。

高适《燕歌行》:“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按陕西方言,“色”念sei音,与“北”、“贼”同韵。

王维《送綦毋潜:綦毋潜:藄、綦毋(qíwù),复姓;名潜。

落第还乡》:“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远树带行客,孤城当落晖。吾谋适不用,勿谓知音稀。”诗的韵律讲“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但一三五句最后一字押韵也是常有的事,而且节奏感更强。此诗中“遂令东山客”和“远树带行客”两句中的“客”,正是并非必须押韵之处,而押韵更佳。客,陕西方言读kei。这里两“客(kei)”读来更顺畅。

以上七首唐诗,陕西人如每篇全用秦腔来读,则如品甘醴,回味无穷,非秦人难以觅得这般如痴如醉的美感美味。谁想感知唐代诗人怎样吟咏自己的诗篇,请听当今秦人秦腔念唐诗。

陕西方言与普通话

“一个庙,两头觘(音糙,翘上);有处(音靶,拉屎),没处尿。”这是一个谜语的谜面,谜底是鸡。有句俗话说“麻雀(sá,头),戴不起王王帽。”这两句土语既生动又有趣,可惜外省人听不懂。

方言土语的使用有其局限性,即便是仅仅体现在陕西境内也是这样的。例如,普通话里泛指的“父子”,到了陕北话、关中话、陕南话里却分别成了“父子老子”、“爷父”、“爷孙”。如果抠字眼的话,连辈分都乱了。又如,普话里的“大方”,在陕北话、关中话、陕南话里分别成了“胆大”、“戳撑”、“泡稍”。同是陕西人,这个方言区的人有时也听不懂另一个方言区的某些土话。

上面谈的是词汇差异,语音上也存在差异。陕西人笑话东北人把“日本”说成“一本”,东北人挖苦上海人把“日本”说成“十本”,而上海人嘲笑陕西人把“日本”说成“二本”。

陕西各地的人还都有自己更小范围的方言,已经习以成为常,也就“听”怪不怪了。长安人说:“一杯茶,一本夫(书),大富(树)底下来看夫(书),你看夫夫(舒服)不夫夫(舒服)。”蓝田人把“天地钉子铁”念成“铅祭经子怯”;高陵人读为“ciɑn zi zienɡzi cie”。“人名是人名,任命是任命。错了人名也就错了任命”。这个绕口令扶风人是这样念的:“仍明是仍明,扔命是扔命。错了仍明也就错了扔命。”汉中人把“男子大丈夫,上山打老虎”念成“男子大藏夫,桑散打老夫。”蒲城人把蒲城念作“蒲坑”,把秤念作“吭”,把蒸馍念作“梗馍”。外县人见了蒲城人开玩笑地问:“蒲坑(城)的梗(蒸)馍得是拿吭(秤)坑(称)哩?”如果用普通话标准语音来审视这些方言,人们会觉得是很可笑的。

现代方言在向普通话靠拢,尤其是改革开放后,人口流动和人际交往扩大,语言障碍受到很大的冲击,推广普通话成为经济发展和精神文明建设日益迫切的需要。推广普通话不等于消灭现代方言,然而现代方言统一到民族共同语——普通话上来,这是不可逆转的大趋势。当然其过程不是三年五载就可大功告成,而是需要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

有人从广东回来,说广东话难懂,甚至语法也很特殊。他们把“你先走”说成“你走先”。其实这种特殊现象陕西也有,例如,陕西人把“不知道”说成“知不道”,外省人还错误地理解为“知道,但不告诉。”

语法是表示词和词之间关系的结构,这成为人们交际时共同遵守的规则,而那些带有地方色彩的语言形式是特殊的。

陕西人学习普通话,其难点并不在于上述方言土语的词汇和语法方面,而在于声、韵、调方面和普通话大量而复杂的差异上。

表现在声母方面存在四个“不分”:一是z、c、s和zh、ch、sh不分。陕西人把“支持”念成“资持”把“师生”念成“思僧”,把“实事求是”念成“十四求四”。二是z、c、s和j、q、x不分。华县人把“钻”念成“捐”,把“酸”念成“轩”,把“存”念成“群”,把“孙”念成“勋”。三是d、t和j、q不分。蓝田人把“田地”念成“乾祭”,把“踢球”念成“乞求”。四是“n、l不分,咸阳人把”归纳”念成“归拉”,把“男制服”念成“蓝制服”。

表现在韵母方面存在两个“不分”:一是en、in、un和enɡ、inɡ、onɡ不分。西府人和陕北人把“民愤”念成“鸣凤”,把“秦晋”念成“情境”,把“运用”念成“用用”。二是u、ou不分。陕西人普遍把“赌”念成“斗”,把“秃”念成“偷”,把“祖”念成“走”,把“醋”念成“凑”。

普通话中的阴平、阳平、上声、去声,以mɑ为例,是妈mā、麻má、马mǎ、骂mà。而陕西话则为妈mǎ、麻má、马mà、骂mā。从对比中可以看出:一、两者阳平声调相同。二、上声近似——普通话的读音是先下后上,陕西话则只下不上。换句话说,普通话的上声要拐弯,陕西话不拐。三、普通话的阴平相当于陕西话的去声,也可反过来说,陕西话的去声相当于普通话的阴平。四,普通话的去声相当于陕西话的上声,反过来说,陕西话的上声相当于普通话的去声。

总的来说,陕西话和普通话都属北方方言,有着很多相同的地方,因此陕西人学习普通话比起吴方言区的浙江人和粤方言区的广东人以及闽方言区的福建人要容易得多。话又说回来,学习一口标准而流利的普通话毕竟不是很容易的。不过胜利是属于离城四十里下马——“脸皮厚”的人的。学习普通话主要是实践问题,不要怕别人笑话自己“撇京腔”,也不要怕人家说自己讲的是“醋熘”普通话。因为由生疏、别扭到流利、熟练需要一个过程,谁能锲而不舍地完成这个过程,谁就能取得成功。

“颟顸”和“日巴”

对于方言土语不甚了然时,且莫乱用,否则是会弄出笑话的。

陕西有个方言词语颟顸,口语读如“抹卡”,意思是胡涂,糟糕。还有一句歇后语“蓝田的县老爷——颟顸”。陕西以至于河南西南部某些地方有个方言词语日巴(chuà)。这是个很脏的话,引申的意思是无能,糟糕,没水平。颟顸和日巴都是贬义词。

陕西蓝田县有个县老爷刚一上任就接到一桩诉讼案。一对弟兄分家,为了争得场上的一个碌碡(关中方言读如“搂粗”,普通话音liùzhóu)对簿公堂。问明事由后,县老爷鄙夷不屑地说:“蠢材!这事还不好办?你们把碌碡锯开,一人一半。退堂。”堂下的俩兄弟不约而同地小声嘀咕:“这个县老爷真颟顸。”县官见状问手下人:“他们说了些啥?”手下人不敢直言,只好胡乱解释:“他们说县老爷颟顸,意思是县老爷好,县老爷高明。”这个县官得意地笑了:“你们说本老爷颟顸,今后再看本老爷的颟顸。”

有个剧团来到河南西南某县演出。首场演出后剧团团长在剧场经理陪同下到观众中听取意见。观众并不认识这个团长,其中一人直言:“这个剧团真够日巴的。”团长听不明白,便问经理:“日巴是什么意思?”剧团经理碍于情面,说道:“是很好,很有水平的意思。”整个演出结束后,剧团和县上文艺界人士联欢。在联欢会上剧团团长致感谢词,其中有这么几句话:“本剧团来贵县演出,群众反映说日巴,这是对我们的极大鼓励。今后我们要继续努力,力求达到更高的日巴的水平。”此话惹得哄堂大笑。这位团长也乐了,他还以为与会者因自己引用了当地方言而发笑。可惜他并未读懂大家的笑是嘲笑。

陕西俗字小辑

陕西关中、陕北等地的人把父亲称“达”,写为“大”。父辈尊大,于是产生了一个俗字——。音dá。方言研究专家孙立新先生认为,“爹”(die)是关中人称为“达”的本字。爹字,由古音dia变作da,die音也是由dia变来。他又说,“爹”是羌人对父亲的称呼,可算作陕西方言从羌语借来的亲属称谓词。

作为父义的“达”或“大”,仅是表义字,而俗字“”则进了一步。汉字单音词字词合一,字中含有表义的词素,这是汉字的特点,也是一大优点——见其字,知其义。日本一位汉学家说:“汉字是一种只需眼睛看就能思虑,即使语言不同也能理解其意思的唯一一种文字。”因此,他又接着推断:“在不久的将来,汉字可能成为全世界的共有文字。”“”便是“只需眼睛看就能思虑”的一个陕西俗字。

提到这个字,我想起了关中民间送邪祟的一种迷信活动。解放前我还未上学时,有一天到一个小伙伴家里去寻他玩耍。不巧,他病了。家里人正为他送邪祟。方法和过程是这样的——先给一个大瓷碗里倒一碗凉水;再一手捉住三根筷子,另一手向筷子上淋水;最后把三根粘在一起的筷子插入碗中,口里念念有词:“是他二爷,你上!”这时筷子在手离开后竟然真的直立在碗中。事实应验后,取出筷子倒掉水,再焚烧三张黄表了事。人们知道筷子直立是极不容易的事,但这里说了一声“是他二爷,你上”,果然上了,便以为真的是娃他二爷作祟。原来他二爷早已死去,家人以为死者缺吃或缺穿,找到门上来了,所以娃不安宁。而经过这么一“送”,娃就会安宁了。

其实三根筷子因水的张力而粘连在一起,且三点支撑最稳,再加上碗中的水也起了一定的扶持作用,这样还是能够竖立起来的。

,这个字在蓝田一带的读音,翻译成汉语拼音字母就是nōu。这是一个会意字(词):“不走”当然就是站住了。义为:立,站,停。

过去,关中农村(盖房)砌墙用的一种定型的土坯叫胡基(有的读如“胡期”)。那时胡基二字的正体笔画繁多,而且难认——墼:墼:胡基(húqǐ)的繁体。,kū,从《字汇》苦谷切,音哭。土墼也。墼,jí,《广韵》古励切。《埤苍》:“形土为方曰墼”

。胡基到处可见,又有“胡基壕、砖瓦窑……”之顺口溜俗语,于是有人常难为别人:“你说‘胡期’两个字咋写哩?”如果对方说不会写,他便很得意地在地上捡个土块写出这两个繁体字来。

打胡基(制作土坯)需要有配套工具——模子、锤子和锤背石,同时还得一笼草木灰。锤子这个工具的构成简单而对称——一根较粗的木棒竖立固定在一个平底的石“臼”上,上端再安一个较细的横木棒作为手柄。打胡基时先把模子放在锤背上,撒些草木灰,铲满潮湿黄土,再用平底锤子搥击。

正因为锤子这个工具简单而对称,于是便产生了一个陕西俗字——(chuǐ)。顺便再说一下,平场地及打土墙时也用“锤子”,但这类“锤子”的下端是尖底圆形铁锤。

彩大戏多秦字biánɡ

“彩”有“花样”和“精彩成分”的含义。例如:秦腔里某个丑角耍怪的本事大、花样多,陕西人便说此人“彩大”。biɑnɡ字正是彩大戏多的一个陕西方言俗字。

陕西民间有一段顺口溜:“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老陕齐吼秦腔。吃一碗biánɡbiɑng面喜气洋洋,不调辣子嘟嘟囔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