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我依然在红楼·秋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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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生祭:我本无缘,卿何薄命

第七十九回 薛文龙悔娶河东狮贾迎春误嫁中山狼

(注薛文龙:薛蟠。河东狮:代悍妇。中山狼:代忘恩负义者)

在第四回中,明明说过薛蟠字“文起”,此处又说字“文龙”,不知是曹雪芹误记还是传抄有误。

细读《芙蓉女儿诔》,总有黛玉、晴雯合二为一之感。(姜文电影《让子弹飞》中有位女子名“黛玉晴雯”或“黛玉晴雯子”,亦得《红楼梦》之趣也)

深夜人静,宝玉诵祭晴雯之时,黛玉来了:

林黛玉……满面含笑,口内说道:“好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东汉会稽长官改葬孝女曹娥,撰文刻碑)’并传的了。”宝玉听了,不觉红了脸,笑答道:“……我一时的玩意,谁知又被你听见了……”黛玉道:“……中间两句,什么‘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垅中,女儿薄命。’这一联意思却好,只是‘红绡帐里’未免熟滥些……”……“咱们如今都系‘霞影纱’糊的窗隔,何不说‘茜qiàn纱窗下,公子多情’呢?”

“可与‘曹娥碑’并传”,似乎含着曹雪芹的自得与自夸。黛玉此语一出,宝玉脸红,不仅是夸之过大,而是面对黛玉思念其他女子万分不好意思。

黛玉创作,注重新颖与真实,况且“红绡帐里”有些暧昧,而“茜纱窗下”则更纯净更令人长思。

宝玉听了,不禁跌足笑道:“好极,是极!到底是你想的出,说的出……这一改,新妙之极;但你居此则可,在我实不敢当。”……黛玉笑道:“何妨。我的窗即可为你之窗,何必分晰得如此生疏。古人异姓陌路(均指陌生人),尚然/同肥马(共用高头大马),衣yì轻裘(同穿轻柔皮衣),敝之而无憾(用坏了也不觉得遗憾。见《论语》),何况咱们呢。”

宝玉大为叹服,但是不敢使用此语,因为黛玉正居于此纱窗下,写之不敬。但黛玉是唯物主义无神论者,且对爱情的态度已变得坦然大方,在北方习语中,“咱们”比“我们”更亲密也更紧密。

“我的窗即可为你的窗”,此句虽简,但也足可流芳。许多年之后,一位当代诗人仿写道:“我愿把你的故乡当成我的故乡”。

我特别喜欢听林妹妹说话:亦俗亦雅,俗时有趣,雅时恰当;大家闺秀也。

宝玉笑道:“论交之道……不当锱zī铢较量(在意小事或小钱)。倒是这唐突闺阁(冒犯女性),万万使不得的……莫若改作‘茜纱窗下,小姐多情;黄土垄中,丫鬟薄命’……”

黛玉笑道:“他(她)又不是我的丫头,何用作此语。况且‘小姐、丫鬟’亦不典雅。等我的紫鹃死了,我再如此说,还不算迟。”……宝玉道:“我又有了……莫若说:‘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垅中,卿何薄命。’”

“我本无缘……卿何薄命”,此语能让有心人为之大哭。此时,他已不是悲晴雯,而是在无意之间悲未来的黛玉了。人说文字有“泣鬼神”之力,读到此处,不信也不可能。

黛玉听了,忡chōng然变色……连忙含笑点头称妙,说:“……不必乱改了,快去干正经事罢(吧)。才刚太太打发人叫你明儿一早快过大舅母(邢夫人)那边去。你二姐姐(贾迎春)已有人家求准了,想是明儿那家人来拜允……”……一面说话,一面咳嗽起来。

宝玉忙道:“这里风冷,咱们只顾呆站在这里……”黛玉道:“我也家去(回家)歇息了,明儿再见罢(吧)。”……宝玉只得闷闷的转步,又忽想起来黛玉无人随伴,忙命小丫头子跟了送回去。

“家去”——回家,哪里是黛玉的家?她确实把宁静雅致的潇湘馆当成家了。此二字,正次让红楼有情人为之一恸。

风寒入心的秋夜,大观园很静,林黛玉静静地往“家”里走。可她不知道,那里很快就不是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