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晋剧百年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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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民国时期(1)

1、聚梨园

民国时期,晋剧更加迅猛向前发展,尤其是大批女伶崛起,登上晋剧舞台以后,更使晋剧的面貌来了一个彻底的转变,出现了一个空前繁荣的局面,大大促进了晋剧的发展和提高,为晋剧艺苑增添了无限的风采。

民国二年,南路生毛疙瘩师傅从南路带来一路人马,在祁县一位不愿意露面的财主的全力支持下,吸收了不少当地艺人承起了聚梨园。

班主兼承事:毛疙瘩。

掌班:庆娃师傅,什贴黑。

主要演职人员有:

须生:赛七百,小十二红。

花脸:一声雷,什贴黑,毛疙瘩。

正旦:万人迷。

小旦:仲秋月、玉儿。

生角:铜匠三,小四子。

老生:庆娃师傅。

老旦:魔七儿。

三花脸:公公丑。

毛疙瘩,人称跑马黑,武二花脸,乃磨把黑和腰里别的师傅。长得五大三粗,相貌十分魁梧,当时他已经老了。他幼年扎下深厚功底,身段动作极其讲究,武功尤其精熟。他在《跑马》一戏中扮演英雄黄阳,其弟扮演黄莲,兄妹俩踢拳卖艺,登台打擂,身手矫健,武打出色,得来艺名跑马黑。

他在晋中呆了很长时间,人缘极好,老少都很喜欢他。他承的聚梨园本来很硬,可乡亲们总和他开玩笑,说他的班子“万人迷面子哄人,赛七百咬字不清,十二红乱弹光靠鼻音,毛疙瘩可台骨拢(晋中方言,指他打开武戏时在地上滚)”。他在府十县地皮混熟以后,南路名艺人粗中细、王存才、杨老六等上来都投靠他,通过他沟通与地方梨园行的关系。此老享寿颇高,活了七十多岁。

万人迷,小名福元则,原唱生角后改正旦。人长得十足漂亮,中等身材,苗条细干,白墩墩的瓜子脸上,配上一双又黑又亮、会说话的眼睛,脑后拖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一看就叫人喜欢。扮起戏来更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

他来府十县时刚刚二十来岁,第一次露脸是在榆次南关。起唱那天上午,戏报贴的是《金水桥》,赛七百演唐王,万人迷扮演银屏公主。演至“哭殿”一场,只见一位雍容华贵的金枝玉叶戴凤冠,着红蟒,轻移莲步来至金殿,一抖水袖,微微一声轻叹,面含忧愁,两只深沉的美目露出无限的哀怨,使人一下就看到银屏此刻惜子疼子、难见父皇的复杂心情,实在令人可亲、可怜,台下顿时掀起一片议论“哎呀!哪来这么一位绝色的正旦?这娃娃戏文真好!一出台就把人抓住了!”他还没唱,台下观众就站不住了。

演到银屏捧酒求情,只听他轻启朱唇,一板好唱,嗓子又脆又亮,又甜又美,唱腔由慢到快,由弱到强,婉转悠扬,悦耳中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千般许愿,万般哀求,别说西宫姨娘了,把观众都感动得眼里热呼呼的!年轻人看得入了迷,一个劲得叫好!识戏的老者可火了:“好好看!别净瞎嚷!知道个啥?这才是真正的哭殿哩!”

夜戏,是万人迷的《断桥》,那红火的劲就更别提了。当他扮演的白素贞历尽艰险,来到断桥亭边,恰遇负心郎许仙后,顿时怒火上涨,气、怨、爱、疼,这些复杂的感情,他都用丰富的面部表情和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表达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一段数落丈夫的大板乱弹,他别出心裁,一口气唱了“十个不该”,观众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新鲜的唱词,这样美妙的唱腔,彩声一个接一个,一个不该一个好,真把戏场里红火得像开了锅!万人迷的名字一下子就传遍了榆次城。他走到哪,人们就跟到哪,群星捧月,熙熙攘攘,男女老少,倾城百姓都争着想看看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万人迷”。

他着实是晋剧艺坛上新升起的一颗明星,不仅扮相倾国倾城,艺术也十分出众。其嗓音脆亮甘甜,圆润柔美;唱腔委婉俏丽,腔挂繁多,梆板清丽;做戏细腻传神,戏路宽绰,技艺全面,不愧是一个绝才绝艺的杰出艺伶。

他不仅能演古代妇女形象,而且能扮演古代英雄少年。他反串的《凤仪亭》、《白门楼》中的吕布,潇洒中透着轻佻,威武中露着骄横,活脱一个勇冠三军、见利忘义的英雄、小人。

万人迷俊美的仪表和精湛的技艺不仅吸引了观众,更倾倒了不少财主少爷、公子哥。据说太谷北村的曹三少喜欢毛毛旦,而曹大少则将万人迷捧如掌上明珠。大少特意给他备有骡马轿车,经常赠送绸缎衣服,并且在他的洋烟罐里经常装满上等烟土。这位幸运儿确实享尽了一般艺人做梦也享受不到的荣耀和欢乐。

然而,他也有伤脑筋的事儿,一些赖小子、纨绔子弟经常打他的主意,和他纠缠不休。他毕竟是一个艺人,也无可奈何,吃了不少亏。

以后,他住了太谷胡万义的万福园。娶妻,并置下一副戏箱。民国十年,他逝世于徐沟大寨村。

当时,聚梨园在榆次南关三天演出的戏码是:

起唱:上午《巴州》、《金水桥》。

下午《春秋笔》。

夜戏《光武兴》、《洪羊洞》、《断桥》。

正唱:上午《对菱花》、《明公断》、《取成都》、《合凤裙》。

下午《琥珀珠》。

夜戏《杀院》、《下河东》、《看兵书》、《杀宫》。

三天戏价八十吊,因为演的精彩卖力,会上每人另赏“小份子”二百文,万人迷技艺超群,反映强烈,自然另有赏赐。

榆次人迷上了万人迷,一台自然看不够,南寺又写了第二台。

这里加一笔,谈谈演员“拜客”。那时,一个新戏班、新角儿每到一个新码头、新地界都得来这一套,这已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这叫“要到深山伏虎,先安四方土地”。那时,一个地方就有一个地方的乡绅等头面人物,戏班艺人四海为家,吃的是开口饭,他要在人家的地面上混口饭吃,就必须登门拜访,征得这些坐地虎们的支持,方可开张,否则,你就别想在这站住脚!这些爷们一不高兴,准闹你个人仰马翻,鸡犬不宁,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拜客时,班主带着班内新角和台柱演员,携带贵重礼品,捧着写有“××××班全体敬上”的片子,挨门挨户,磕头作揖,去叩拜这些神道们,高兴了赏你一碗饭吃,不高兴了,就得滚蛋。

却说这一天,万人迷跟着班主、承事可就转悠开了,来到南寺,先拜瞎莲香,后拜马真,再拜郭庆云,光磕头就磕了他个晕头转向,还好,这几位都还通情达理,痛痛快快答应“唱吧,没事,有事爷们担着。”

2、艺人的苦楚

万人迷真是一个幸运儿。

我前后从艺五六十年,住过不少戏班,在大小班子里揽过二十多年承事,所见所闻事情不少,艺人的苦楚我算尝够了。

学艺时的苦痛人们说的很多,我就不再重复,单说说这出科搭班以后。

那时艺人整日在外奔波,三天一倒台,许多艺人终身落不下一个窝。走外台,多数住在破庙、戏台上或乡镇的小学堂里,拉把草,抱点麦秸,破铺盖一摊,这就是家。夏季炎热,冬季严寒,蚊虫叮咬,风吹雨打,也得忍受!冬天神门一闭,艺人们只好投奔财主的自乐班或“合文店”。寄人篱下,为的是讨个温饱。至于娶妻生子,有个温暖的家,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戏班里常常是三天吃的五顿饭:起唱一顿;正唱清早一顿,中午一顿,唱完夜戏只好饿着;末唱清早一顿,中午一顿,有时遇上“赶连台”,挣小钱的伙计中午发的馍馍就不敢吃,尽等着黑夜赶夜路时充饥。每天中午一顿饭顶到散了夜场,饥肠辘辘,饿得人心发慌,第二天一开饭饥不择食,一顿好填,哪敢挑肥拣瘦?

倒台的规矩是“七赶八不赶,七十里打夜路,八十里放空台”。意思是,这一台下来,如果与下一台相距八十里以上,散了戏就可以休息,第二天饭罢赶路;假如这一台与下一台相距七十里以内,一散戏就得饿着肚子连夜赶戏,第二天一早赶到,放下铺盖就上台,饿着肚子开戏,演完才能开饭。赶台时,除了少数角儿坐轿车和骑驴外,其余一律步行,夜间跋涉,露冷风寒,又饥又渴,又困又乏,常常走着走着就进入了梦乡。第二天上午演出,主角自然不敢走神,流成、彩女无戏可做,常常站在台上就打盹。班主发现,还得问你的“公事”,实在有点冤枉。老伶斜眼黑就是因为夜里赶路,又困又乏,挤在车上打瞌睡,从车上摔下来当场送命的。

过去一台戏讲究要演“三本,六回,十二出”一本也不能少。社上点你唱什么,你就得唱什么,点谁唱,谁就得唱,唱不好,还要罚你。有的戏和有的角儿被社首看上了,一天连点你重唱几出,你也得来,嗓子哑了,得了病了,拼着命你也得演。十四红师傅不就是因为唱完戏,刚吃了饭,又点下戏来,用手抠得吐了饭,上台哑了嗓子,台下连喝倒彩,又气又病,一命呜呼了吗?

不少班主、财东为了牟取暴利,连续演出,不顾艺人死活。由于劳累过度,班主就鼓励艺人抽、赌。许多艺人因劳累不堪,疲于奔命的生活,累得喘不过气来,不得不靠吸食毒品来支撑身体,应付演出(当然不是所有的艺人都抽、赌)。有的心灰意懒,染上赌博等恶习(亦有自甘堕落者),身体受到严重摧残,形容枯瘦,穷困潦倒,讨饭行乞,卖儿卖女,奔河投井,狼吃狗啃者多有人在。黑暗腐朽的社会使他们遭到多么悲惨的结局啊!

女伶出现后,她们比男伶更多一层危机与痛苦。许多官员、财主、纨绔子弟、地痞流氓们看的不是他们的艺术,而是垂涎于他们的美貌与姿色,把她们当作消遣品和玩物;见哪个坤角长得漂亮就可以认干女儿,大肆吹捧,赠送衣物首饰,酒宴招待,陪伴打牌,演唱堂会,办喜事等借口,设法引诱你上钩;初则污言垢语,百般挑逗,继而动手动脚露出狰狞色相,逼你就范,你若依从,此后再难摆脱;若不依从,他会顷刻使你大祸临头,把你搞得声名狼藉,无法立身于世。好多女演员正是在这种的淫威强迫下,步入歧途,作妻作妾,不能自拔;毁了艺术,葬送了自己,你要想认认真真地演戏,清清白白地做人,那是很难办到的。

许多名艺人,年轻时“红得发紫”,直到上了年纪,人老珠黄,扮相先输了一半,气亏力衰,演唱表演都已力不从心,演戏不吃香,戏班无人要,今天走东家,明天串西家,半乞半艺,挨门求告,真是惨不忍睹。一代名优毛毛旦一生雄踞艺坛,宠荣至极;老来流落口外,饥寒交迫,蓬头垢面,贫病交加,无人看管,终致惨死在张垣大境门外,芦席裹尸!聚梨园的一个老艺人老来重病缠身,寄居在太谷三义店(合文店),久病不起,招人讨嫌,最后还没断气,就眼睁睁地被人家抬出荒郊让狗啃了!吃人的旧社会啊!

遇到战乱年间,艺人更无活路。饥寒交迫颠沛流离尚且不说,军阀、官兵们的气更受不尽。日寇侵占中国后,日寇、汉奸、特务简直把艺人糟践得走投无路。演戏时,这班凶神恶煞名为来“压园子”维持秩序,一来后台就吆三喝六,强迫坤角给他们点烟、倒茶,动手动脚,恣意调笑,你还不能反抗,只能逆来顺受,倘若稍有得罪,他们就会拳脚相加,大打出手,或是给你轰戏,砸园子,折腾得你演不成戏。筱吉仙一次带领一班女弟子在口外演出,就因为没有答应皇军要女伶为他们斟酒陪宴、助兴玩乐的要求,全班人都遭到了毒打。小生泰斗三儿生就因为同班的艺人遭到日伪汉奸的无理毒打,老汉气愤不过上前讲话,横遭拳打脚踢,悲愤交加含恨而死。据说北路“花脸一杆旗”狮子黑张玉玺也是这样死的。无辜死于这些禽兽手脚下的艺人简直无法计数。他们打死一个艺人比拈死一只苍蝇还容易。有人说日本人侵略中国是“收人”来了,这是一种愚昧、迷信的说法,但是,小日本侵华八年,确实折腾死了许许多多的晋剧杰出人才,极大地摧残了我们的晋剧艺术。这确是铁的事实。

却说民国三年三月十五日,坤梨园在文水某村演唱,二八黑师傅不幸逝世,全班师傅个个痛哭不止。二八黑为啥有这样的威望呢?因为他平易近人,急公好义,对待人十分热忱。据当年和他同班的子洪三老艺人回忆:有一年,他老婆生了孩子,家里锅底朝天,无米下炊,子洪三眼看着妻子饿得几次昏厥,小孩嗷嗷待哺,但却无法可想。二八黑听到后二话没说,慨然打发人给子洪三家里送去小米二斗、银钱两吊。他常这样接济艺人,难怪艺人和他有这样深的感情,无不为这位德高望重、艺术卓绝的前辈的离去表示惋惜。坤梨园失去这一栋梁,该班艺人纷纷离去,文武场的伴奏人员都住了锦梨园,假一千红和天贵旦住了双福庆,坤梨园就散班了。

3、双福庆

民国四年,文水县南齐村的“帽架子”承起了双福庆。帽架子小名叫茂子,是一个中不溜的富户人家,人们取其“茂子”的谐音,给他起了个不大光彩的诨号“帽架子”。该班阵营虽然不弱,但因开不了武戏,只能算叫“二抱班”。

该班成员有:

须生:煤山红、大刀红。

正旦:天贵旦。

花脸:狮子黑、灰渣老五、大娃师傅。

小旦:毛毛旦(从张家口请回)、内疙瘩。

小生:关小生、四儿生。

丑角:周正师傅。

老旦:大珠珠。

三花脸:三道眉。

老生:庆娃师傅。

呼胡:九柱师傅。

二弦:中秋则。

三弦:毛有有。

四弦:五毛师傅。

铙钹:肉儿。

马锣:大老虎。

小锣:四老虎。

毛毛旦(王云山)工小旦,汾阳冀村人。中等身材,生得精干,细皮嫩肉,眉清目秀,扮相俏丽端庄,十分迷人。

他自幼家贫,投身梨园,拜九成旦为师,苦学技艺。出科后赴口外闯荡多年,一举成名,声震京、张、宣、包。民国四年,他二十出头,返回晋中,以一出《六月雪》轰动艺坛,名声大噪。

他天生一副清脆明亮、甜美圆润的歌喉,真假嗓兼施并用,二音尤为精彩。唱时行腔婉转倚丽,吐字清爽脆气,腔挂变化多,梆板贴切工稳,声情并茂,刚柔相济,确实给人以美的艺术享受。

他回晋中首次亮相是在榆次王村双福庆与双霓园对台的“发丧戏”会上。

怎么“发丧”倒唱起对台戏来了?这还得从头说起。老辈里,晋中各县上下邻村经常因为“争水”纠纷成仇,大动干戈,殴伤人命。这次发丧又是因为争水引起的。

却说当地有一条潇河,上下分十八道泥渠,其中有一条王村渠,潇河水先经榆次“武术之乡”王村,后到大村大户张庆村。张庆人想要引水浇地,必得流经王村,多年交纳“河租”。每到放水浇灌时,都得好酒好菜设宴招待王村的英雄好汉们大吃大喝。多少年来,张庆人为了能按时浇地,也只得忍气吞声,暗暗叫苦。

这一年,张庆村回来一位堂堂举人郭济太。此人做过安徽某县县令,见多识广,颇有胆量。一听乡亲们叫苦连天,齐说王村霸道,他顿时火冒三丈,说道:“欺人太甚!来,叫他们今年来,关住门往死里打!打死了我承担!”众人们早就想吐一吐这口恶气,一见有郭大人撑腰,更加怒不可遏,一个个操起了铁锹、镐、锄、犁农用家伙。王村人一到,张庆全村人蜂拥而上,劈哩叭啦一顿好打,顿时血肉横飞,伤残无数,还躺下好几具死尸……王村人伤亡惨重,那肯罢休?告到榆次县衙。一方长期霸水理亏,一方聚众斗殴违法,双方都有伤亡,闹得县衙老爷也犯了愁。最后根据责任轻重,罚张庆给王村唱两台发丧戏。这就引出了双福庆与双霓园两班“对台”,展开了一场舞台上的红、黑、生、旦“唇枪舌剑”的角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