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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临考试的前两天,我见到陈琳。那天天气异常暖和,天空中零星地飘着几片薄薄的云彩。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有种灵魂复苏的感觉。我去上《西方美学史》。这是这一学期最后的一节课。这节课老师大多会查人数。我们还希望从老师那里得知一些考试的信息,这一节课,似乎是一学期以来最为完美的一节课,人数所差无几,从前排到后排,人坐得满满的,教室里一片喧哗。

我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邻座的两个不知是哪个系的女孩在谈论着与其男友做爱的事,她们谈得很投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无聊之极,只顾在众多的身影中寻找陈琳的影子。

一会儿,一个夹黑色公文包穿米黄色棉衣的老师从前门进来了。大概是很久不见了,看上去他有些陌生。他把公文包放在讲台上,脱去了米黄色的外套挂在黑板旁的衣架上。他说了几句无用之语,便开始讲课了。这时陈琳从后门进来了。她穿一件米色的开襟毛衣,披着头发,一进门便坐在靠窗的一个空位子上,由于来上课的人很多,我又坐在里面不怎么显眼的地方,她好像没有看见我。

课间时,我邻座的两个女孩都出去了,我便去给陈琳说下课时等我一会,我有要事找她。她见到我,目光显得很意外的样子。她将下垂的头发用手理了理像是要说什么可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略带微笑地点了点头。

最后一节课老师给大家说有关考试应该注意的重点问题。在一片混乱的叫喊和不安的喧哗声中,老师逐一点了每个学生的名字,没来上课的学生老师很自然地在名字后面加了一笔,作为期末考试成绩的优劣标准,课后其他的同学都走完了。等我去找陈琳时,她的座位已空。我紧跟着最后走的几个人走出教室竭力地寻找她,却始终没有找到。

紧张的复习使我不得不将此事搁下。考完试的那天,原本想去和陈琳告别,可是没有见到她。又给杨子打了宿舍电话。杨子说她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问我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我是一个对家不怎么依恋的人。再说即使假期不回家,那份家庭教师的工作也完全够我一个人简单生活的开支。而且一个人住在学生宿舍还可以利用假期多读一些书,对一些逝去岁月做些补偿。”

“你还是回家吧。去年假期没有回家,今年假期又一个人漂泊在外,爸爸妈妈一定很想念你了。再说春节马上就到了,你一个人在学校里形单影只,那样会很孤单的。”杨子的话使我由衷地难过起来。想想那日夜思念我的父母,已经将近一年多没有见面了。他们一定想我了。

而我却从来没有真正想过他们,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一滴滚烫的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送杨子回家之后,我便给许久未见的父母买了一些东西。我的家在这个城市三百公里以外的一个小镇上。汽车穿破冰冷的空气,在青黑色的柏油马路上下颠簸。那青黑色的山峦,也由此渐渐变得清晰,又渐渐变得模糊。

回到家之后,父母高兴得不知所措。他们为我张罗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很多东西是我平时吃不到的。他们的亲切问候倒让我觉得自己不像是家里人,反倒像是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短短的一个寒假,还没有来得及过便又结束了。学校是二月十四日和十五日两天报到。我提前一天离开了家,既想去见杨子,又想把上学期遗留下来的一些事得以了结。十三号早晨七点钟我到学校,进了宿舍空荡荡的。我是这个宿舍里第一个到的。取暖器在那阴暗的角落里向这寂寞的空间散发着热气。

我把行李放好之后在水房洗了把脸,用电动剃须刀认认真真地剔了好几天没有剃的胡须,然后把旧床单和被罩拆了下来,换上母亲新买的一套。由于长时间坐车感到身心有些疲惫,于是拉开被子在这寂静无人的空间里沉沉地睡去。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被一层厚厚的暮色所笼罩。寝室里依旧是我一个人。起床之后洗了把脸,出去吃饭的时候顺便将拆下来的脏床单和被罩,还有几件上学期穿脏了的衣服一起送到了女生公寓楼下的洗衣房里。在校门口的清汤面馆随便吃了一点东西,我便一个人去了左岸。

许久没有去左岸了,一个假期之后左岸的面貌焕然一新。墙壁重新用高档壁板装修了,地板也换成了新的,在咖啡厅的正中央还放了一架白色的海兹曼钢琴。一位身穿浅黄色高领毛衣的女孩子正在弹着理查德·克莱德曼的《少女的祈祷》。我要了一杯米兰夜未眠,在钢琴曲中一直待到十一点一刻才回宿舍。第二天大约十点钟我才起床,在女生公寓楼的洗衣房里取回了昨天被清洗的衣物,一件一件地搭在了宿舍的阳台上,然后给杨子打了电话。杨子说大约十二点多才能到学校。挂断电话之后,一个人在宿舍里无事可干,心想还不如乘车到南校区等杨子。车上的人不算很多,我在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上坐下。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身上暖烘烘的,窗外的景物在汽车的奔驰中模糊成一片。收音机里的女播音正在讲述一些情人节的趣事。大概是想见杨子的心情过于急切,就连女播音的讲话我也没听进去几句。眼睛只是无意识地盯着窗外模糊成一片的景物。

十八路公共汽车在城市拥挤的人流中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车在南校区门口停下了。我看了一眼手表,十一点三十五分,原本想去杨子的公寓楼下等她,又怕遇见几个旧日的朋友落得为难,便打消了此念头。

学校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很多,门口站着一个看上去有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篮,里面放满了玫瑰花。进进出出的人群中不时地有人到她跟前买玫瑰花。

“先生请买几朵玫瑰花送给你心爱的女孩吧,情人节的玫瑰十元一支。”

我在小女孩装满玫瑰花的篮子里给杨子精选了十一支,在喧嚣的街区上独自走了一段路程,在寂寞的等待中消磨掉这些时间。

十二点一刻我给杨子打电话,接电话的是杨子同寝室的一个女孩,她说杨子刚刚下楼。挂了电话之后,便向杨子的公寓楼走去。

正午的阳光水一样地倾泻了下来。从周围传来各种复杂的声音:汽车的喇叭声,空中飞鸟的鸣叫声,还有附近工业区的一些机器轰鸣声混成一片。一位染黄色头发的男孩搂着一位脸色白皙身材矮小的女孩,从女生公寓前走来,女孩略微发胖,身上穿一件粉色的羽绒服,带一副粗黑框的近视眼镜,手里拿着一把娇艳的玫瑰花,不时地将玫瑰花凑到鼻子前,脸上显得极其幸福。正在这时,杨子兴致勃勃地从公寓楼里出来,她穿一件贝拉维拉羽绒服,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手提袋。

“很抱歉让你久等了。”杨子说。

“我刚到不久。情人节快乐。”我将手中的玫瑰花双手送给了她。

看着这些漂亮的玫瑰花,杨子一时没有接,只是呆呆地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我。

“干吗愣着?”我说。

这时,她方才醒过神来接住了玫瑰花。“干吗要买这么多的玫瑰花送给我,其实一支就可以了。”

“十一支更好一些,卖花的小女孩说过,十一支玫瑰代表的是十一颗真诚的心。”

“我想只要一颗心就行。”

“你今天真漂亮。”我转而改变了话题。

“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入学前的手续都办理了吗?”

“还没有,许久未见你有种难以自持的感觉。”

“假期在家里过得好吗?”杨子问。

“还好,家里的一切都好。托你的福,父母见我回去之后高兴得不知所措。一切反倒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客人,我们在这个城市的冷风中渐渐地长大,却让父母更加担心了。”

我们一边说话一边向南湖边走去。南湖清澈的湖水在这个无雪的冬天结成厚厚的一层冰,虽说是冬日的下午,天气却异常温暖。寒冷的空气像逃跑的士兵一样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丝毫感觉不到这是冬日的下午,倒让人觉得像是北方温和的春季午后。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

来南湖边散步的人很多。空气中到处都飘散着罗曼蒂克般的玫瑰香气。我和杨子在湖边的椅子上坐下。杨子不时地将手中的玫瑰花凑到鼻子前嗅嗅。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杨子说。

“什么问题?”

“你能告诉我爱情究竟为何物吗?”

“同样的问题你好像是在某个时候提及过。”我说。

“是的,但我还想再听听你的想法。”杨子说。

是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在心里想。

“两个人之间简单的相处和无意识的身体接触不属于恋爱。”我说。

“人突然在某种情感的驱动下对某个人产生好感,这算恋爱吗?”

杨子问。

“情感的产生与恋爱在某种程度上不属于同一个概念,就像结婚并不等同于恋爱。”

“结婚不等同于恋爱?”

“结婚不等同于恋爱。”我说。

“那结婚等同于什么?”

“婚姻只不过是恋爱的产物,真正恋爱过的人不一定要走到结婚这一步。”

“可不恋爱的人又如何结婚?”

“不恋爱并非不可以结婚,恋爱在人生当中只不过是一个过程。这种过程有时会让一个人重生,有时候会使一个人走向毁灭。”

“怎么说?”杨子问。

“成功的爱情可以使一个绝望的人得到希望,失败的爱情会使一个充满希望的人走向毁灭。为什么突然要问起这个问题?”

“我只觉得最近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似的,内心中有种百般无奈的空虚感。”

“这种空虚感莫不是某件事或某个人引起的?”

“也不是这样。只是觉得自己置身于恋爱之中却还不知爱情为何物。”

“人生以悲剧的形式存在,所以恋爱总是略带伤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