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精彩的语言艺术:世界著名艺术家激情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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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洪深——你的身体服从命令否(节选)(1)

洪深(1894—1955),学名洪达,字伯骏,号潜斋,别号浅哉,江苏武进人,中国早期电影的开拓者。导演,剧作家,戏剧批评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1894年12月31日生于官宦世家,1912年考入清华,在校四年热心参加戏剧编演活动。1916年赴美留学,就读于俄亥俄州州立大学化学工程专业,期间继续从事戏剧活动。1919年转入哈佛大学专攻戏剧,成为中国第一个专习戏剧的留学生。

洪深在戏剧理论方面,造诣很深,成绩卓著,是现代文学史上屈指可数的戏剧理论家。他强调戏剧为人民,表现时代精神,提倡现实主义创作原则,并能从中国社会生活和民族心理习惯出发,从戏剧创作实践出发,不断发展和充实自己的理论论述,总结出许多有益的经验。主要论著有《洪深戏剧论文集》《编剧二十八问》《电影戏剧表演术》《电影戏剧的编剧方法》等。话剧方面,洪深对正规导演制度的建立做出了重要贡献,此外首次实现男女合演,并将舞台布景由原来的平面式改为立体式,这些做法当时在国内尚属首创,使正处于由文明戏向现代话剧过渡的中国话剧完成了历史性转变。新中国成立后洪深主要从事对外文化联络工作。

所谓心理作用,即是一个人受了刺激(stimulus)而发生的种种反应(Response)。反应就是身体的变化;其流露于外,看得见的,就是动作与姿态,这在上文已经讨论过了。至于刺激的性质与种类,实不外乎以下四者:

(1)一样物件:如一把刀,或一张小照,一个戒子,一阵风雨,一片月色之类;

(2)—个人:如我的仇敌,或知友,或恋人,或一漠不相识之人之类;

(3)—件人事:如某人生子,或某人病故,某人拔出手枪,某人劝了我几句话之类;

(4)一种情形:如大旱成灾,人民没有食物,或社会成见,轻视优伶之类。这都是人生的刺激,一个人自朝至暮,自少至老,只是继续地受刺激,继续地起反应。而表演的艺术,也只是假定某种刺激的存在,而从事于模仿人生的反应便了。

在生活时实际所起的反应,无有不充分,无有不适当的。譬如说,一个人好久没有吃饭,饿极了(刺激),那胃里的筋,便起了收缩,使得他甚难过,真是手足无措,走投无路(反应);忽然看见路上有梨(刺激),立刻爬上去,摘得几个吃了充饥(反应);及至吃饱了,胃的收缩停了,他才看了满树的梨,不想再吃。又如一个人,露宿在野,一阵风来,吹得很冷(刺激);他浑身发抖,牙齿打战,必然寻个地方躲避,或者奔到树后(反应);甚或因为没有树,就在地上掘个洞,把身子钻了进去(反应);直至风吹不到他,不觉得冷了,总会安心睡觉。这种反应,都是自然发生,无非欲使他不饿不寒;而且必待原来的刺激,失去了效力,方才停止,当然是充分(足以应付环境的需要)与适当(不错误不浪费)的了。但是在表演时候,模仿人生的反应,往往不能如此;那演员尽管模仿了一切的动作与姿态,尽管手足无措,走投无路,尽管爬上树去把梨吃了,而观众并不信他是真饿。或者尽管浑身发抖,牙齿打战,尽管躲避到树身背后,而观众并不信他是真冷。甚而至于那演员很明白地了解,所须表演的饿与冷,很巴结的想把饿与冷传达出来,然而始终力不从心,他的动作与姿态,不能达意,虽有诚恳的志愿,而身体不能服从命令。他所模仿的反应,不是缺少了必要常有的动作与姿态而不充分;就是加添了几件不需要无意义或有别的意义的动作与姿态,而为不适当。结果总是不像真!那人生受了刺激而发生的反应,自然而然充分与适当,如此之容易,而一到舞台上镜头前,模仿这种反应,就会欠缺,过火,僵,错误,做作,竟如此之难,这是什么原因呢!

模仿的反应不容易像真,岂不是因为人生受刺激的时候,一切刺激,都是实际存在的,所以自然能引起充分适当的反应,而在表演的时候,刺激并未实际存在,只凭言语代表,或想象所得,只假定刺激的存在,而实际上身体并未直接受着刺激;所以那反应的动作与姿态,也遂不能充分与适当么?

这一点,的确是绝大的困难,所以表演的时候,最好能将环境弄成十分真实;所有的刺激品,多一分实际的存在,那演员的动作与姿态,便容易像真一分。张石川导演影戏的时候,很注意房间的大小,家具的布置,墙壁上悬挂的字画,桌上陈列的物件,以及演员的衣履服装等等。他常常说:“布景搭得像,戏也可以做得像些”,就是这个理由。美国白勒斯歌(Belasco)是一位写实派的好舞台监督,他有一次布置一间医生的诊病室,不但是医生的用具应有尽有;而且书桌上有真的开药方的纸,抽斗内有真的记录病状的簿,架上有真的医药书。他说,“书里字很小,台下观众,决计注意不到,也看不清楚的;但是台上演员,拿书做戏,或者偶然看见书里的字;我用真的医药书,是为了演员的利益了。”也就是这个理由了。

在舞台上表演,单独一个人做戏的时候很少,对方至少还有一个演员。他的行为,他的言语都是我的刺激,所以舞台表演简直是相互着轮流着发生反应刺激的。影戏里表演,虽然是许多人同场,但因不能一个镜头到底,而须移近移远;又因重要的戏,必须用特写,所以演员大半须单独努力,各人做各人的戏。对方不是演员,而是个导演。一切刺激之来,又多转一个弯,间接又间接了。于是有人说,做舞台戏,比较做影戏容易,但其实是错误的。影戏有一特别便利,舞台戏断断所不能有,就是影戏的表演,无须一气到底继续工作,而可分段拆开,因之得以利用别种与题无关而实际存在的刺激,来代替那剧中假定存在的刺激,以求引起充分与适当的反应。举几个例子一说就明白了。

例一:美国某导演,令一女主角做“心里不大高兴”的表情,做了半天做不对。她一用力又过火了,而且她是嘻嘻哈哈,愈做不对,愈笑得起劲。导演没有了办法,偶尔看见她的姊姊来了,也是个名角,导演便私自对旁边的人说:“当初倒没有请她姊姊演这个角色,悲剧当然是她姊演得好。”他故意低低地说,却故意使那女主角听见。她的表情,立刻就做对了。

例二:中国某君,导演两个临时演员。有一个须说字幕“你太可恶了,你竟干涉我的自由,干涉我的恋爱呢?”说的人应当有一点不耐烦不甘服的态度。不料这两位临时演员,不是读过许多书的人,平常与“干涉”“自由”“恋爱”等字眼,发生的关系太少了。所以虽亦多少了解这句话的意义,而绝对不觉得刺激,说的人听的人都不生情感,都做不对。后来导演想出一个法子,换一句话给他说:“你这只猪猡,我轧姘头,关你什么事!”两个人的神情都做对了。

例三:某次需要表演“喘息不定,话都说不上来”,因为做得不真,索性将拍戏停顿了,让演员在荒地上跑圈子,直到真是跑得透不出气来,再摄入镜头。

例四:哭不出来眼泪来,于是在眼皮上揩姜蒜,或者眼眶里滴入蜜糖,或者睁开两眼,瞪着炭精灯。

以上所利用的几种刺激,都是与题无关,不是剧情所许可的,然而所引起的反应,却是充分适当,可以应付剧情的需要的。这就是做影戏的便宜了。固然导演一切戏的秘诀,是将故事剧情剧中人,都说得十分明白,使那演员自己感觉得剧中环境的刺激。至必不得已时,导演始亦直接贡献一些刺激。但因舞台上的表演,是继续的,不能利用外来的刺激;一切与题无关的事物,亦不容掺入。譬如舞台上需要表演“喘息不定话都说不上来”,岂能允许化好装穿好衣服的演员,在大门外马路上跑五个圈子再上台么?所以表演影戏,虽可由导演时常直接供给实际存在的刺激;而表演舞台剧,则须依赖演员的想象力(Imagination)。如果演员的想象力不高,不能感觉到那假定存在的刺激,无论如何,表演就不能像真了。表演舞台剧,是取巧不来的,其难在此,再以舞台剧论,也是现代时装剧,写实派剧,容易表演;而古装历史剧,浪漫派剧为难。因前一类实际存在的刺激多,后一类比较的少了。总之,愈是需用想象力多,愈难演;愈是只可使用假定存在的刺激以引起反应,那反应愈不易充分适当,愈不容易像真了。

做戏做到如此,一要靠着实际存在的刺激,以引起我的适当充分的动作与姿态,一未免太辛苦了,太不经济了,太是做人而太不是做戏了,也太不是艺术了。表演的艺术根本就在能想象剧中环境,而感觉得那假定存在的刺激。譬如剧情说:“这个人在严冬下雪的时候,只穿得件薄薄的棉袄,敌不住寒气。”如果这部戏,须在夏天表演,穿一件单布衫还嫌热的时候,演员想有实际存在的刺激,当然办不到了。但如果演员是富于想象力,他自然能将他搬到严冬风雪的环境里去,自能感觉到冷,自能引起受了冷风以后的反应。又如果他是个有经验的演员,而这出戏练习次数也多了,他一切的动作与姿态,有了精密美善的组织了,他竟可一方面因为天热出着汗,一方面仍做怕冷的表情,使得看了人相信他是真冷。所以最不会做戏的人,最需要实际存在的刺激。而高一点的演员,或者还用实际存在的刺激,来领一领路)例如用生姜蒜涂眼皮引出一点眼泪,以后却能真哭,真流眼泪);或者用一点不碍剧情的刺激,来帮一帮忙(例如美国摄影场上,表演悲哀的戏,旁有乐队,就奏悲哀的音乐);至于最高的演员,他能用他的想象力,给他自己刺激。他真能假定刺激的存在,他的接受刺激的官能,是格外的灵敏;他的眼睛,能看见此刻此地并不存在的形象;他的耳朵,能听到此刻此地并不存在的声音;他的舌头,能辨出此刻此地并不存在的滋味;他的鼻孔,能嗔着此刻此地并不存在的气息;他的皮肤,能觉得此刻此地并不存在的情境(如寒与热);他手掌,能摸着此刻此地并不存在的物品(舞台上死人头上的冷汗),虽然戏剧中环境与事物,不能不是假的,但是他所有的感觉,却是真的!虽然一切刺激,实际上只是假定的,但他身体上所受的刺激,却是真的!因为他的想象力如此之大,刺激被他弄得存在了,弄真了;他的动作与姿态,当然便是真的刺激的反应,当然充分适当了,当然像了!所以研习表演术的人,先可不问你的筋腺(你的造成动作姿态的筋与腺),是否服从你的命令;你先须训练你的神经,使得你的接受刺激的官能,居然会感受那假定而不实际存在的刺激,有十二分灵敏,使得你的感觉,跟着你的想象走路,要绝对服从你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