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说的是玄华,张了张嘴,我很想解释,甚至是反唇相讥,可是,我却发不出声音。
“怎么不说话?变成哑巴了?”看出我眼睛里的疑惑和厌恶,她发出一串刺耳诡异的笑声,“我是该叫你七妹妹,还是该叫你九妹妹呢?不过都没关系,反正都是贱种,叫什么都无所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是如何进来的?是不是很想叫人来帮你?如果我告诉你这恋橘宫的宫人们此时都在昏睡之中,你会不会害怕?哦,忘了告诉你,他们都睡得很香甜,如同当年丽妃娘娘寝宫里的宫人们一样。”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就挣脱了她的手重重跌在床上。
腹部传来阵阵隐痛,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摸,直到摸到自己的腹部仍高高隆着,孩儿似乎还不满地伸了伸腿脚,我才吁出一口气。
寒光闪过,三姐的手里居然多出来一柄锋利的匕首,烛光下,散发着诡异的蓝光。
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这种色彩,该是粹过无解之毒的,三姐想杀死我。
我的胆怯让三姐很满意,但却激发了她嗜血的本性。猛地掀开被子,她用匕首将我的领口挑起来,匕首很锋利,立时便将我的领口划开了。
她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沿着裂隙一路往下,直到将我高高隆起的腹部一同露出来,她才满意地用匕首侧面一下下地拍着我的肚皮。
我的汗毛全都竖起来,这个疯狂的女人究竟想干什么?要杀我,我会坦然受死,可是,如若她想杀的是我的孩子,我该怎么办?
戒备地想要往里挪一挪,身子才一动,便被三姐瞧出了端倪。
她咬牙切齿道:“敢动一下,我就把你的孩子从这里挖出来。”
来福呢?黑甲军呢?他们都在哪里?难道李玄风没有交代他们保护我吗?还是我现在对于李玄风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他打算将我这颗棋子抛弃了。
这应该是好事儿,为什么我会觉得害怕?
“其形也,远而观之,耀如朝霞,近而察之,圣如新荷。皎洁兮若轻云之蔽月,清灵兮若朝霞之羞花。飒爽兮若铮风之落雁,轻柔兮若清水之沉鱼。华容阿挪,使之忘餐,肤如凝脂,云髻丰逸。蛾眉星目,皓齿朱唇,素颌秀颈,肩细如削。蛮腰若柳,玉臀月勾,掌持葱根,足踩金莲。罗衣飘然,红袖舞蝶,绣鞋轻点,凌波微步。迎风而立,幽香十里,欣然一笑,万花失色。”
我怔怔地看着三姐,不敢相信她口中低吟的竟是玄华写给我的《相思赋》,相思赋,相思成狂,相思成痴,相思成疾,却阴阳两隔生死茫茫。
从袖中取出一物,三姐掷到我脸上,怒道:“他这般深爱你,一遍遍地写这首《相思赋》来思念你,你却亲手毒死他,安青颜?你是个魔鬼!”
三姐掷过来的是一团纸,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颤抖着伸出手将它展开来,玄华熟悉的笔迹跃然纸上,只写了一半,最后一个字尚未写完,像是被什么突然打断,一滴黑墨在字迹上泅开,显得凝滞沉重。
脑海里猛地闪过我去石牢探视玄华的情景,石门打开时,我看见他正背对着石门,在石桌上写着什么,后背微微前倾,看得出来一笔一划都写得十分吃力。看见来人是我后,玄华的表情在顷刻间变换了无数种,却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转身将石桌上的宣纸揉成团塞进了袖中。
他急于藏起来,害怕被我看见的东西,难道就是这首《相思赋》?
不祥之感油然而生,抬眸望向三姐。我知道,今夜她来,便是来给我揭开谜底的。
果然,看出我眸中的难以置信和疑惑,三姐燃烧着妒火的眼睛里露出几丝轻视,“七小姐不是自认为是这世上最至情至性之人么?怎么?看见事实真相反而不敢相信了吗?”
她在床头坐下来,凑过脸来,鼻尖几乎要触到我的,“这便是你毒杀夫君那日,他在石牢内正在写的相思。”
我的眼珠转了转,悔恨和悲伤终于如潮水般袭来,嘶哑着声音,我喊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不能让我在谎言里活着?为什么?”
“哈哈……”三姐仰头狂笑,一把扯下我欲捂住耳朵的双手,“安青颜?你休想逃脱,倘若你让我受了十分的伤,那我必将还给你七分,我要让你这一辈子都生不如死,要让你这一生都活在悔恨中。”
三姐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响起,终于为我解开了困惑在我心头,让我隐隐有所感知,不敢去面对,却又出乎意料到残忍的疑惑。
玄华回来之前便做好了受死的准备,我整日在寒城大营中忙于替三军将士们治病疗伤,却从来未察觉出玄华的异常。
我一直不明白李玄风为何愿意让玄华来寒城统领三十万大军,他二人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玄华阴谋败露,李玄风未将他拿下关在大狱中已是网开一面,如何还会让他脱离自己的视线,远走寒城来寻我?直到三姐吐露真相,我才知玄华为了让李玄风放他来寒城,付出了什么。
后唐皇室有一种奇毒,名唤“噬心毒”,这是一种慢性毒药,无解,服下后必须每年服用克制毒性的药物才能存活下来,服下解药后虽不会导致死亡,但却会在每月月圆之夜受尽噬心的痛苦。玄华在来寒城寻我之前,李玄风只给了他一年的解药,要他一找到我便将我带回长安。
为了和我相逢重聚,玄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于是便有了我与他在寒城相遇的种种。他当时初中毒,如何使用内力压制毒性尚练习得不纯熟,因此在服下解药后突遇我逃离缘来客栈,竟急火攻心导致昏迷,这才有了我入大将军府为他以口哺药的一幕。之后,几经纠缠,他知我心意已决,想到自己时日无多,一咬牙,便答应放我离开。
他不曾想到我会在陀城被倭寇绑走,发现我失踪之后,苦苦寻找了我数月,才得知我在倭寇大营。于是,他和广善冒险闯入倭寇大营,救出了我和玄聪。为了不受他人打扰,玄华冒死将我带进瘴气林子,不顾自己中毒至深与我冰释前嫌,终于喜结连理日夜相伴耳鬓厮磨。
后来他毒发昏迷,我为了救他,便带他出了林子连夜赶去西蜀国大营求见冰芷。冰芷告诉我的办法当真是解瘴气之毒的,可是,在中此毒前,玄华已服过“噬心毒”,因此,冰芷的法子只将玄华的瘴气之毒解了其表,瘴气之毒却悄无声息地与“噬心毒”融合在了一起。
如若玄华能按时服用“噬心毒”的解药,年复一年地调理,以他浑厚的内力,无论“噬心毒”还是瘴气之毒都伤不了他,他至少能再得二十年寿命。可惜当时我军与倭寇和西蜀国叛军的战争正打得如火如荼,玄华顾及不上这些,又怕我担心,便自行运气将“噬心毒”和瘴气之毒更深地压抑在了五脏六腑之中。
我和玄华在寒城定南侯府安心度日时,玄华已感到毒发的次数比以前频繁,但为了瞒住我,他每月月圆夜受万箭穿心的折磨,却从未让我看出来。
当日,我们返回长安城,玄华确实打算与我共同受死。可是,世事难料,李玄风竟避而不见,代替他相迎的却是安青王和玄正。这让玄华在万念俱灰之际,竟看见了点点希望,保全一个总比夫妻同死要好,所以他虽心中不忍,却眼睁睁地看着昏迷的我被玄正带走了。
玄华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世,亦在多年前便查出他母妃之死是由我娘亲和玄正的母妃合力所为,所以,当初他才会狠心抛却对我的爱恋设计将我献给轩辕帝。
然而,失去我之后,玄华才知自己早已对我爱之入骨。思量下,他终于将切骨的杀母之仇全部化作了对我的爱意,不但放弃了对皇位的争夺,还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李玄风的下毒,一路追随我至寒城。
我与他回到长安城之后,玄华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眼见安青王与玄正插手,感激下一心成全我和玄正,只求能保住我和孩儿的性命。
哪知李玄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多年来的苦心被安青王和玄正的连环计破坏,眼看着我就要嫁给玄正做威武侯妃,他竟让替我安胎的太医给我服下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以我的性命要挟玄华和玄正。
当时李玄风杀心已起,即便得不到我势必也不会容玄正娶我,更不会让我和玄华夫妻团聚。竟密诏太医,下旨不必顾忌我的身子,不得已时可以让我母子俱毁。
那时我整日里想着如何摆脱玄正与玄华重逢,忧思重重下,又被太医加害,险些失去了腹中的孩儿。好容易捡回一条性命,却误了和玄正的婚期。李玄风既起杀心,便是至亲的玄正,他也欲除之后快。玄华和玄正洞悉李玄风必杀他二人,无奈之下,只得定下这出苦肉计。以玄正故意非礼轻薄与我为由,让玄华在嫉妒和仇恨中杀死玄正,从而让我对玄华彻底死心。
玄华和玄正千算万算,终是没有李玄风这般狠辣歹毒,他俩没想到李玄风会以我杀死玄华为条件,答应我去刑部大牢探视。因此,玄华在石牢内等死时十分坦然,便也无须遮掩对我的一腔深情,****在石牢内思念与我。在石牢内看见我时,玄华着实被惊呆了,悲喜交加的他想要狠狠抱我在怀中,将所有相思爱意全部倾诉。可是事已至此,即便他后悔难当,有心与我共同赴死,也已迟了。他只能狠下心来假意用最恶毒的言语伤害我,同时将那段被他埋葬在内心深处的杀母经历挖出来拒绝我的热情。
果然如他所料,在得知了那场皇室丑恶的内幕之后,我在愧疚之下终于绝望了。本来,玄华每日思念我和孩儿,在石牢内打坐运气,还能苟延残喘多活几年,是我那杯混有断肠草的毒酒彻底要了他的命。
他知道断肠草不会只让他失忆,知道他不可能变成玄聪那样单纯快乐的痴儿,却毫不犹豫地喝下了我亲手调制的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