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够想像到那日玄华的心中有多么凄苦,明明爱着却要说不爱,明明想要拥抱我,却偏偏得将我推离怀抱,明明最舍不得伤害我,却只能用最恶毒的言语打击我。他何曾想过要休弃我?写下那封休书,他便是将自己的性命也一并休弃了。
我的玄华,我最亲最爱之人,竟是我亲手杀死了他,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夫君,杀死了我孩儿的爹爹。
当年,我娘亲为了相助玄正的母妃橘妃娘娘杀死了玄华的母妃丽妃娘娘,安青王痴迷橘妃,杀死我娘亲,又杀死我爹爹。今日,我却相助李玄风杀死了玄华。
玄华和玄正,他们用自己的两条性命,保全了我与孩儿的性命。这便是所有的真相,如此情深意重以死相护,让我如何面对?
玄华果然没有说错,安青王和王知心,包括他们生下的孩子我,都是狼子野心的魔鬼。
腹中传来阵阵绞痛,有液体喷涌而出,像是要将我的身体活生生撕成两半,
我已看不清三姐手中寒光闪闪的匕首,看不清四周的环境,只能捧住肚子咬紧牙关死死忍受。
玄华为了我,忍受了三年的“噬心毒”之痛,相形于他,我此时的疼痛如此微不足道,可是,我的孩儿,他也是玄华的孩儿,是玄华的孩儿啊!
紧紧抓住三姐的手腕,我哀求道:“三姐!我要生了,救我,你救救我!”
“休想!”三姐反手用力,笑得花枝乱颤,“我恨不得食你之肉饮你之血,看见你这般痛苦,你可知我有多快活吗?”
手腕处疼痛难忍,我才意识到手腕上的骨头尚未长好,此时,她是想再将我的手腕掰断吗?
手腕断了可以再接,可是腹中的孩子若是没了,玄华在这世上最后的骨血便没了。
玄华?玄华?我会生下这个孩儿,让你的生命得以延续,你等着我,看着我,玄华!
我的目光已经开始飘离,眼前的一切都是雾蒙蒙的,但我依然不愿松手,拼尽最后一口气,我喊道:“三姐?求你了,求你救救玄华的孩子,他是玄华留在这世上最后的骨血啊!”
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听见了三姐的哀嚎声:“侯爷!我恨你啊!为何到了此时,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我知道三姐不会袖手旁观了,她一定会去叫人,一定会让这个孩子平安来到世上,我终于卸下最后一口气昏死过去……
又是噩梦,又是昏迷,只是这一次在梦中,我清醒地知道自己中毒了,是李玄风给我下的毒,为何不是“噬心毒”?我宁可他给我下“噬心毒”,让我有着和玄华同样的折磨,那样我或许会觉得幸福一些。
李玄风?你输了,你做了这么多,杀父弑君,谋取皇位,残害手足,毒杀兄弟,可你最终还是得不到我的心。你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我死了你满意吗?如果不满意,那我会笑,因为我很快就要和玄华还有玄正团聚了,玄正会开开心心地见证我和玄华的幸福,只有你一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你是个可怜虫,是被人唾弃连魔鬼都容不下的可怜虫。
我想我真的死了,因为我看见眼前有一抹白色的身影,那样长身玉立,那样潇洒温和,暖融融的仿佛冬日里的阳光,瞬间便照亮了我的世界。
“玄华!我终于找到你了!”扑过去,我死死抱住他的腰,“玄华?我不要和你两两相忘,你说过我不配和你两两相忘,你可曾喝了忘川水,可曾还记得我是你的颜儿?”
我的语无伦次,我的激动兴奋突然被冷若寒冰的声音打断,“颜儿是真的病糊涂了,连朕都不认得了吗?”
茫然地抬起头,我看见了那张我所痛恨的脸,他的脸上竟带着莫名的喜悦和激动,透出几分笑意来。
我居然认错了人,居然将李玄风身上的龙诞香认成了玄华身上熟悉的梅香,居然将仇人认成了爱人,多么讽刺,多么荒唐?
“哈哈……”我疯狂地笑起来,“认错了,又认错了!”
我居然又一次认错了,当年,住在贤亲王府里,我曾将李玄风错认成玄华,今日,在这恋橘宫内,我竟再一次将他错认成了玄华。
多么讽刺,多么残忍?玄华?你可曾在天上看见了?可曾对我绝望了?
我的模样吓坏了李玄风,他扶住我在床头坐下来,柔声说:“颜儿?你莫怕,二弟不在了还有我,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一辈子?他居然有脸跟我提照顾我一辈子?何其歹毒的用心?
“你为何穿白衣?”我呆呆地看着他,目光没有焦距。
李玄风愣了愣,像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勾起唇角道:“我知道颜儿不喜我穿龙袍,因此换了白衣来看你,若是颜儿也不喜我穿白衣,那我还和以前一样穿青色衣衫可好?”
他在和我说话么?他没有自称朕,他用的是我。他如此温柔可亲,如此平易近人,是因为玄华终于死了,再也没有人会被我牵挂了吧?
流氓!魔鬼!卑鄙!无耻!我用世上最恶毒的言语咒骂他,诅咒他不得好死。
“白衣是玄华穿的,青色是玄正的最爱。无论是哪一种,你都不配穿!”
我的声音很平静,出奇的平静,李玄风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
猛地站起身,他抬起了手,手掌高举着却久久不曾落下,“你!不识抬举!”
“抬举?”我再次狂笑起来,直笑得满脸泪水,“多谢皇上的抬举,因着您的抬举,小亮子死了,玄正死了,玄华也死了。我身边最亲最爱之人都死光了,您再抬举我也无人可害了。皇上?您还是省省您的抬举吧!”
李玄风冷冷地看着我,忍了气道:“朕念在你刚失去娇儿的份儿上,暂且不与你追究,倘若下回还这样冥顽不化,便去冷宫好好反省吧!”
他的话让我愣怔了一会儿,猛地醒悟过来,伸手便去抚摸自己的腹部。
小腹平坦,梦中的情景竟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没了,孩子没了。
扯住李玄风的袖子,我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他,仿佛他是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的孩儿呢?我的孩儿哪里去了?孩儿呢?你把我的孩儿弄到哪里去了?我的孩儿呢?”
来福在一边看得不忍,劝慰道:“九小姐请节哀,孩儿的事与皇上无关……”
“怎么会无关?”我歇斯底里地喊起来:“他谋害了先皇,害死了玄正,害死了玄华,如今,他连我和玄华的孩儿都不放过!李玄风?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放肆!”李玄风大怒,“来福!调五百御林军来,将这恋橘宫给朕牢牢看住,不许任何人进出!”
见他欲拂袖离开,我死死拽住他的衣袖不松手,口中念念有词,“别走!你别走,你还我的孩儿,求求你,把孩儿还给我好不好?只要你把孩儿还给我,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李玄风脚下一顿,没有离开,却也不开口,赌气般别开脸不看我,我与他便这般僵持着。
来福看看他,再看看我,终于在床前跪下痛声道:“七小姐!您真的错怪皇上了,皇上得知消息赶来时,您已晕厥过去,产下的却是个浑身是血的妖怪……”
“胡说!”我打断他,“怎么可能是妖怪?三姐她就在我身边,她帮我的,她帮我把孩儿接生下来的,她知道我生下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三姐会帮我吗?她那样恨我,那样恨玄华,她怎么可能帮我将孩儿接到这世上来?莫不是她?莫不是她……”
喉间一甜,扑地吐出一口鲜血来。李玄风就在我面前,白衣上顿时被染上片片血迹,如同冬日里盛开的红梅,那样刺眼,那样冷酷。
“七小姐!”来福惊呼。
李玄风却咬牙切齿道:“原来是她!来福!带人速去冷宫将韩国夫人给朕拿下,朕要亲自审问她!”
李玄风不知道么?他脸上的愤怒和心疼那样明显。可是,他是个惯于伪装的冷血之人,定是他在骗我,他杀了我的孩儿,如今还想陷害三姐。
杀害我孩儿的凶手我一个都不会放掉,不管是李玄风还是三姐。李玄风该死,三姐也该死,所以我一言不发,我要冷眼看着李玄风是如何替我除掉三姐的。
出人意料的是来福带来的三姐不是活着的,来福做事当真不含糊,直接将三姐的尸体搬来了。
三姐的面目算不得狰狞,虽然舌头长长地伸出口外,脖子上还缠绕着三尺白绫,脸上却带着超脱的笑容,颇类似于玄正和玄华死时的样子,坦然中还带着几分欣慰。
“启禀皇上、七小姐!奴才带人去定南侯府时她已经悬梁自尽了,在她房中只找到了这个!”
来福将一张宣纸恭敬地递给李玄风,他看过后递给我道:“你也看看吧!”
纸上写着一句话:“香魂已逝,永伴君侧。”
即便没有看见这句话,我也能从三姐的表情中看出她是自愿受死的。
她竟有勇气为玄华殉情,这等我想过无数次,却总也下不定决心要做的事儿,她却做了。她虽是玄华的结发妻子,但玄华爱的人却是我。凭什么她要追随玄华而去?即便殉情,陪伴玄华的那个人也该是我,怎么能是三姐?
不能,我不能让三姐鸠占鹊巢,不能让她在带走我孩儿的同时还夺走我的夫君,我要将孩儿和夫君统统抢回来。
嘿嘿冷笑几声,我自言自语道:“三姐?你不会赢,玄华在奈何桥上等的人是我,不是你,即便你与我长得再像,他也不会重新爱上你。我一定会比你快,一定追得上他……”
呢喃间,我张开嘴狠狠向自己的舌咬下去。不就是殉情么?我也会,我还会做得更好,绝不会让自己死得这样难看。玄华那么爱干净,他定然不希望看见自缢的我。所以死得如此难看的三姐没有胜算,她已然输了。
下颌一麻,我便再也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