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蒋信登时傻了眼,我的心擂鼓般即将冲口而出,蒋信的眼睛里却充满了疑惑。他如何能明白他家主子的心思?又如何有玄茂这样的一双火眼金睛?大概认为我对他主子使用了巫蛊媚术,一只手已悄悄按住刀柄,我稍有动作,他势必会将我斩于刀下。
我这里和蒋信大眼瞪小眼,玄茂却只管心疼,重逢的喜悦让他一时忘情,竟欲伸手来捉我的手腕。
我岂能容他得逞?敛了心神,压低声音,猥琐地冲他邪笑道:“公子难道有特殊嗜好?在下偶尔也做此等生意,若公子有意,在下……”
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完,却伸手至桌下摸到了他的大腿上,乘他呆若木鸡之时,顺手在他的大腿根儿上拧了一把。
玄茂啊地一声惊呼着跳将起来,差一点掀翻了桌子,桌上的杯碗盘碟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他过激的反应引来一片讶然的目光,许是他脸红羞怒得太明显,许是蒋信怒火冲天的模样太骇人,也许是我脸上的猥琐之色尚未完全消褪,惊诧的目光过后,便是一片嘲讽鄙视的目光袭向我。
我何时遇到过如此尴尬不堪的局面?然而今日却真的成了过街老鼠。不过只此一下,想必玄茂再也不会将我联想成安青颜了。
果然,他瞪着我半响才怒道:“放肆!若不是见你面善,今日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在桌上拍下一锭银子,鄙视地扫我一眼转身便走。
蒋信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玄茂突然发作,心知有异,狠狠瞪我一眼,便紧随其后离开了。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唇边涌起一抹自嘲的微笑,心却坦然起来。
玄茂?对不住了,情非得已,只好暂且牺牲你的色相,如若今生还能再见,到时定当负荆请罪。
小二赶紧来收拾桌子,见我面色惨白,额头上冷汗涟涟,先前的鄙夷之色却换成了不忍与关怀,脱口问道:“公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我虚弱地冲他笑笑,“不碍事,方才言语过激,惹恼了那位公子,想是他生气了!”
“生气?怎么会!”许是见我面上带着难言之隐,怕众人鄙视的目光冤枉了我,小二轻笑起来,试探道:“公子不认识那两位客官么?那可不是一般的人,那位贵气的年轻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廉亲王李玄茂。这两日刚被朝廷封为定国大将军驻守寒城,今日,他是来陀城体察民情的,怎会和咱们老百姓一般见识?”
这话便在说我的不是了,但我却没有听进去,只是吃惊得跳将起来,脱口问:“定国大将军不是贤亲王李玄华么?何时竟变成了廉亲王?”
见我的吃惊不像是装出来的,小二碎嘴好事的心理登时暴涨,道:“公子是外乡人吧?竟连这件事都不知晓?此事在陀城和寒城早都传开,已是家喻户晓了,城中百姓都为贤亲王不平呢!稍微有些脸面名望之人还要联名上书朝廷,保举贤亲王哪!想那贤亲王骁勇善战,来寒城戍守不过短短数月,却几次三番亲自率兵入黑山一脉搜寻堵截倭寇,令倭寇闻风丧胆。咱们陀城的百姓多亏有了他,才敢放心大胆地过太平日子。难得的是贤亲王不但带兵打仗多有奇策,还是治国治方的良臣,端得是不畏权贵,心系黎民百姓。上个月雪灾咱们老百姓没少受他的恩惠,真可谓一代枭雄,令人可亲可佩。只可惜好人没好报,此番却遭了大难,有冤不能伸,有苦亦不能言,唉!端得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我听小二扯远了,忙从袖中掏出两块碎银子塞进他手里,道:“小二哥?你可知皇上为何降罪于贤亲王么?还烦请小二哥能细细说与我听。”
先前周围鄙视我的人还多有唾弃之意,现下听小二说得激情万丈,不由都围到了桌前,纷纷催促小二快些讲。
小二笑着收了银子,扫了一圈众人,索性在桌旁坐下来,清清嗓子道:“要说呢,咱们后唐的新皇永和帝也是个好皇帝,爱民如子治国清廉,倒是不输于贤亲王的。但不知为何,永和帝却与贤亲王总不对脾气,听说永和帝登基前就不与贤亲王亲厚,登基之后更是将贤亲王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几番都欲除之而后快,还多亏了威武侯三番两次地阻挠,这才保住了贤亲王的性命。后来,永和帝听从威武侯的建议让贤亲王将功赎罪,这才将他调来寒城任定国大将军。听说贤亲王到寒城大营之后,爱惜三军将士,与大伙儿风雨同舟患难与共,数次歼灭入侵的倭寇,深得将士们的爱戴。上月天降大雪,贤亲王为保住寒城和陀城受灾的百姓,私自将朝廷下发的棉袜送往民间,又数次开仓放粮,想这一月间救活了多少寒城陀城百姓,简直就是活菩萨在世啊!只是这一善举竟预示着贤亲王气数已尽,一腔报国之心终是付之东流。唉!可叹哪!”
立时有人打断了小二的感叹,“你别卖关子了,快些讲吧!”
“后面的事情谁不知道?无须他来讲,白白赚了我们的银子。”有人接嘴道:“永和帝远在长安城,怎能看到寒城和陀城百姓所受之苦?只道军令如山,贤亲王竟罔顾私情知法犯法,遂下了一纸手谕,削了贤亲王大将军的职务。这不,降了职还不解恨,前两日竟又派遣了廉亲王前来监督呢!”
我一手揪住那人的衣领问道:“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情?”
那人见我双目赤红,面上隐着杀气,顾不得我的举止鲁莽,战战兢兢地问道:“公子是问贤亲王被免职一事还是问廉亲王任大将军一事?”
“自然是问贤亲王!”
那人凝眉想了想道:“有二十日了吧?你可去菜市口看看,那里张贴着皇上当日的亲笔手谕,陀城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听说寒城也贴了有许多……”
永和帝的亲笔手谕?李玄风该有多恨玄华,才会亲书这么多手谕张贴在寒城和陀城?亏我逍遥自在地准备行走江湖,竟对此未闻未问。
不及他们说完,我便匆匆赶往菜市口。
果然,那里的一根石柱上张贴着当日李玄风弹劾玄华的手谕:“永和帝元年,定国大将军李玄华奉命驻守寒城抵御外侵,然其不顾三军将士性命,狂妄自大,目无朝纲,罔顾人情,监守自盗,误国殃民,其罪当诛!然,念其驱逐倭寇有功,遂革去李玄华定国大将军一职,着其在西南总兵杜良贤麾下戴罪立功……”
仿佛五雷轰顶,我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李玄风!他终于找着理由动手了。
什么狂妄自大,目无朝纲?明明是他看玄华不顺眼,势要拔出这个眼中钉。什么罔顾人情,监守自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怕他早已料到玄华会有此番作为,故意拖延朝廷的救济吧?什么误国殃民,其罪当诛?是怕玄华功高盖主,有朝一日在西南自立为王无法管制,遂才如此托大,誓除之而后快吧?
想当日玄华早料到有此报应,却依然我行我素,将寒城大营麾下数十名将军全都置身事外,舍却自己成全了其他人,他竟给自己铺就了一条绝路。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便是我一直猜忌不信任的玄华么?他纵然负了我,却何尝负过三军将士,何尝负过天下人?
杜良贤总兵是否知道此事?姚飞虎将军是否知道此事?张秉正将军又是否知道此事?他们为何不上书朝廷陈表?为何无一人站出来帮玄华说话?
难怪昨日玄华会那般绝然地放手,难怪我欲委身于他,他却抵死不肯接受,原来不是他不愿接受,而是他不能接受,他是怕害了我吧?
玄华?我的玄华?我眸中射出冷冷寒意,你竟不告诉我,事已至此,你都不告诉我!在你眼中,我安青颜是何人?
倘若你有三长两短,你让我岂能独活?
一把将石柱上李玄风的亲笔手谕扯下来撕得粉碎,我咬着牙转身便往客栈走。
我要回去,回到寒城大营去,不管是以郎中蓝焰的身份还是以女子蓝颜儿的身份,亦或是以安青王府七小姐安青颜的身份,我都要回去。我要回去握住玄华的手,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而战。
如若此番他无法洗清罪责,那我便与他一同领罪,他生我生,他死,我亦随他共赴黄泉便是。
至于李玄风,就让他见鬼去吧!
才走出菜市口,便看见前面偏僻小巷中出现一抹白色身影,并没有发现我,只背对着我匆匆而行,一身傲骨,疑似玄华。
玄茂?他怎么独自一个人在此?蒋信呢?蒋信是他的贴身侍卫,此时,没有伴随在他身旁,可见,他要办的事情,或要见的人是十分隐秘的。
心头焉地涌起一个大胆的念头,或许,我可以借此机会对玄茂做点什么。我不会伤害玄茂,也自认为没有能力伤害他,但我可以吓唬他一下。到底,玄茂在我心中还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嫩娃娃。
蒋信在,我无论如何都不敢动玄茂,可蒋信不在,我便可以冒险一试。
左右看看没有人,我迅速从衣襟上撕下一角,蒙了脸往前扑去。
多亏了这几个月在军中行走,虽没参与过将士们的练兵,但每天辗转于各营各帐中给大伙儿看病,我的身子骨硬朗了些,腿脚也比之前有力。没走多久,竟赶上了玄茂。
玄茂走得虽急,却仍听见了身后有脚步声靠近。许是因现下是白天,他以为是过往行人,遂并未转身,只是微侧过身子给我让出了一半路。
只是我醉翁之意不在酒,怎么可能借他的道?
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我袖中匕首已出,先发制人地抵在了他的腰间,一只手臂死死勾住了他的脖子。
我做这个动作实在有些困难,这一年多我的个子长了不少,但玄茂长得更快,身量已不输玄华玄正了,比我竟高出近一个头。我这般用刀抵住他的腰眼儿,还要用手臂去卡他的脖子,非但没有多少杀伤力,自己还得踮着脚,脚下的漂浮显而易见。他只要顺势来个过肩摔,便能解除腰间的危机,还能将我一并拿下。
果然,他惊呼:“何人?”大掌反手便向我双肩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