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他却又闭上了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的心重重地落下去,他没有醒。只是昏迷中无知觉地睁眼,却几乎吓掉了我的性命。
财叔带着人来时,我已经恭恭敬敬地垂首立在帷帐外了。
看着两只空碗,财叔满脸怀疑。
“你喂的?”
我点点头。
他又问:“怎么喂下去的?”
我面上一红,垂着头道:“方才你们去喊人时大将军像是醒了,喊了几声水,我便顺势将药碗递到大将军嘴边,他自己就喝下去了!”
财叔依然满脸的不相信,那侍卫却很高兴,“莫不是天意吗?大将军竟要喝水,早知道这会子功夫大将军醒来要喝水,我们何苦离开?”
财叔又和侍卫说了会子话,无非交代他好好看护玄华,待玄华醒来该吃些什么食物,诸如此类,繁琐细致,不胜其烦。
侍卫倒听得仔细,一一记下后,才放财叔和我离开。
回到药膳司财叔将一干人等支开,只留了我问话。
我温顺地站在他面前,显得有些胆怯。
许久财叔都没有开口,我知道他在打量我,不敢看他,只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
“蓝焰?”他突然开口,“你与蓝郎中真的不认识?”
“不认识!”我依然垂首,声音平淡无奇,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他点点头,“方才,若是你想加害大将军,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我猛地抬头看他,“加害大将军?我哪有那个胆子?再说,我又不认识大将军,为何要加害于他?”
他用手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即便你真有那个胆子,也无法得手,内室中,潜藏着数名暗卫!”
我只觉气血上涌,这回该气血攻心的人要换成我了。
内室中居然有暗卫?怎么会?我方才明明仔细察看过,没有人我才敢用口给玄华哺药,倘若我知道有人,怎么会用这样的方法?
众目睽睽之下,我竟主动吻他,虽意在哺药,但,我是不是也很期待与他唇齿交缠?而且?而且,那些暗卫们,有没有看见后来玄华和我的激烈缠绵?那样热情如火的长吻,是会令人血脉喷张的啊?
我简直要咬碎银牙,看向财叔的目光中满是怒火,他竟早不告诉我。
财叔像是十分满意我的神情,眸光一凛,问道:“你是如何将药给大将军喂下去的?”
反正内室已经有暗卫看见,即便我百般抵赖,财叔也迟早会知道。
我索性将心一横,咬牙道:“以口哺药!”
“咳咳!”财叔突然被呛到了,剧烈地咳嗽一阵才问:“可有人看见?”
“你不是说内室里有暗……”
话还没说完,我便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儿居然诈我?
内室中哪里就有暗卫?他是故意骗我的。
枉我自诩聪慧过人,连这么个奸诈的小老头儿都能算计我,我如何还有脸苟活于世?这一刻,我杀了这小老头的心都有了。
果然,财叔哭笑不得地看着我道:“你是我带去的人,侍卫们当然放心。我方才心中焦急,竟没顾上你,出去后方觉得后怕,万一你是歹人,大将军岂不是会遭你暗算?所以……”
我瞪着他,恨不能用目光在他身上烧出几十个血窟窿,“所以你就诈我,只看我到底是不是歹人,是用何种方法将药喂给大将军的。没有差错才不会有人对你产生怀疑,没有漏洞才不会给你惹麻烦。那样,即便大将军真的有什么不测,你也可以脱得了干系,是也不是?”
我这话说得甚重,原是气恼了才会这般说。
这小老头儿好生无礼,为了保全他自己居然能想出这样的歪招来。亏得我还这般恭恭敬敬地将他当做恩人般对待,他竟如此奸诈,当真糟蹋了我的一片敬意。
岂料财叔听了我的话非但没恼,反而笑逐颜开道:“好孩子!竟这般侠肝义胆!”
我愣怔地看向财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有此一说。
财叔却笑道:“为医者,当以治病救人为首要,至于使用何种方法,自不必拘泥。以口哺药虽骇人听闻,但情急之下有此作为倒也不失为一种变通。且从未听闻大将军喜好男风,你自不必太拘泥于此。不过,我倒没料到你做了这样难为情的事情还能坦然承认,且如此慷慨陈词直言不讳,当真出人意料。呵呵,想必你心中定是恼极了我,才会一吐为快吧?心直口快,毫无隐瞒,由此可见,你是真的想要救人,并不因他是大将军而束手束脚,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难得,难得,蓝焰啊?依我拙见,今日无论所救之人是不是大将军,你恐怕都会以口为之哺药吧?”
他这般高抬我,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财叔谬赞了,我当时只是怕大将军昏迷时间太久会生出其他变故,因此脑中一热,才使用此法,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财叔这般说,岂不折杀了我?”
我倒不是妄自菲薄,也并非谦虚,若今日看见的这人不是玄华,我才不会用这样的法子相救。只管取出金针先将他弄醒再说。只不过这是玄华,我既心疼他,又怕他醒来认出我,是以才会牺牲自己保全了他。
亏得玄华不喜男风,否则,财叔定会以为我对玄华图谋不轨,那样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见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财叔笑眯眯地看着我,话锋一转,问:“蓝焰?你可愿随我去军营从医?”
“嗯?”我不知他所言何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财叔已收了笑容,面色凝重地说:“你能抛弃世俗杂念,以口给大将军哺药,妙手仁心天地可表,正是为医者最难得的节操。倘若投身军中,势必能为受伤的将士们带去福祉,你可愿意?”
我心念微动,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在缘来客栈遇见玄华已然出乎我的意料。来到药膳司,本以为大将军府如此大,侍卫将士那么多,我一个不起眼儿的小兵士混在人堆中玄华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哪里会想到才一来就遇到玄华气血攻心昏迷不醒,我以口为他哺药的事?
短短一****便见了他两回,其中固然有许多偶然和巧合,却也让我明白自己贸然进府原是如履薄冰,许多事情并非能轻易逃避得了。倘若玄华醒来后侍卫向他提起我来,那我此番前来岂不是自投罗网么?想想便觉心惊,这里非但不会应了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反倒像是羊入虎口。
既然留下来并非长久之计,那我的确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打算,财叔的建议不失为好法子。
我遂向财叔鞠身行礼,“蓝焰投身大将军府本就为混口饭吃,然好男儿志在远方,我为医者,自然希望能为更多的前方将士造福。财叔有此美意,蓝焰必当遵从,岂有不愿意之理?”
“好!”财叔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小小年纪便心系前方将士,果然后生可畏啊!”
说罢,他交代我收拾好行装。自己先去正堂守候,只待玄华一醒来便辞行。
我见财叔这般心急,倒颇为赞叹他的雷厉风行。我本就没带什么行李包袱前来,来大将军府不过半日,无得无失,走时自然也是孑然一身,没有任何拖累牵挂。将之前做完的活计一一交代给其他郎中,我便在药膳司门口等待财叔。
我本来以为财叔去辞行势必会向玄华提到我,生怕又会躲不掉和玄华见面,岂料莲子汤和鲜梨水喂下去没多久玄华便醒了,财叔去辞行,侍卫竟告诉他大将军已出府前往陀城追捕江洋大盗去了。
财叔只好要侍卫给玄华带个话,自己带着我连夜到城外大营投军去了。
玄华?他竟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见都不见一眼便急急忙忙去陀城抓人?我心中对他颇为不满,但想到他如此急切地要见到我,再留下恐生后患,便跟着财叔离了大将军府。
直到我和财叔来到城郊军营,被军中总兵杜良贤迎入账中,我才知为何财叔这般心急要投军。
寒城名为寒城,顾名思义,这里的气候比后唐其他地方都要冷,尤其到了冬天,哈气成霜,出门尿泡尿都能结成冰柱子。驻守的将士们常年在此,本早该习惯了这里的气候。但到底都是血肉之躯,虽不至于冻死冻病,冻伤的却大有人在。
许多将士们因冬衣不够厚实,每日练兵之后鞋袜湿透,在雪地里一踩,又要站岗巡哨,脚上便会生出不少冻疮来。手脸露在外面的地方生了冻疮还好说,大不了拼命抓挠止痒便是,可脚上的冻疮就不好受了,总不能始终不穿鞋,只抱着脚丫子挠抓不止吧?因此,有不少将士们的手脚都因抓挠破溃,化脓生疮,一时间冻疮竟成了军中难以治愈的疑难杂症,让杜良贤寝食难安,费尽了心思。
和平时期将士们长了冻疮倒也无妨,顶多军容不整。等天热了冻疮自然会好,也无需太费周折。只是,永和帝初登基,西蜀国虽与后唐签订协议互不侵犯,但却有别国流寇经常前来骚扰。前些日子,有股彪悍的流寇与驻守将士们发生冲突,双方交战,将士们因手脚生满冻疮,打起仗来行动受到限制,吃了大亏。
但抓回来的几名俘虏审问之下,竟发现对方不是西蜀国人,而是倭寇。
前些年就常有倭寇跨海骚扰后唐沿海一带百姓的事情发生,后来更有倭寇截杀后唐出使西蜀国吊唁的使团,为此,轩辕帝在位时也多次派人剿杀,怎奈后唐水上之师不利,加之当时和西蜀国关系紧张,非但没有将倭寇剿杀干净,还和西蜀国爆发了战争。此次发现倭寇装扮成西蜀国人来犯,登时引起了戍边将士们的怒火,老账新帐一起算,大有拼上性命打场硬仗的架势。
战火一触即发,杜良贤生怕打起仗来因为将士们的冻疮重蹈前几日的覆辙。因此,半月前,杜良贤便邀请财叔来军中为将士们治疗冻疮。
只是那时,新来的大将军尚未到任,财叔不能擅离职守,这才拖到了今日。
财叔心系数十万将士安危,又爱医成痴,一听说诸将士深受冻疮之苦,哪里还坐得住?不做休息,饭也顾不上吃便要带我入各营各帐察看。杜良贤好言相劝下无果,便派了名副尉引我们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