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正将那日落崖后的事情细细说与我听。那日,他带着冰芷去长安城的驿馆。尚未与杜若斌的手下碰面,就被火舞的人找到了。火舞请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玄正一个人尚可勉强应付,然,他带着个不会武功的冰芷,便处处受限制。最后,他只得带着冰芷在山上到处乱撞。他本想借着自己对地形的熟悉甩掉对方。岂料,对方对山路比他还要熟悉,竟将他和冰芷渐渐逼至悬崖。为了救冰芷,他被敌人的掌风所伤,直直坠入了悬崖。
高手过招只争长短不争性命,火舞派来的这些高手只想带走冰芷,并不关心玄正的死活。所以他们在掳走冰芷后,并没有查看玄正是否还活着。玄正便与当年我和玄华落崖时一般,留了条性命。不同的是当初玄华一手抱着我,一手紧紧抓着崖边凸出的石块,而玄正却是牢牢地将手里的剑插在了崖壁上。待敌人一走,他便翻身上来了。只是那时,天地茫茫,他又该到哪里去找寻冰芷?
玄正自知坏了大事,连夜冒险进宫与杜若斌碰头,不料,却被御林军当做了刺客,险些丧命。逃出来之后,玄正一刻不敢耽搁,赶紧返回小茅屋。待远远看见茅屋已被夷为平地时,玄正便以为我被火舞带走了。当时的玄正心如死灰生不如死,若不是杜若斌的手下看管他甚严,只怕,我和玄正想要再次见面,真的只有到奈何桥上去了。
其实,那夜在小茅屋附近,如果玄正仔细一些搜查一下四周,而不是失魂落魄地去搬救兵,他是可以发现我和玄华的。
但,大约那一夜,天上月老牵线,诸位神仙也都避而不见吧?玄正如此缜密聪慧的一个人,竟会犯下如此大的漏洞。竟鬼使神差地成就了我和玄华的一夜夫妻。现在想来,当真是天不佑我。这一世,真的注定了我与玄华的孽缘。
之后的事情大致与我所猜相同,轩辕帝和杜若斌假借四公主逃婚的消息在长安城内实行大搜捕,一直到杜若斌查出火舞带了一队人马悄悄离开了长安城,他们才料定冰芷和我都落入火舞之手了。
四公主当然没有逃跑,李代桃僵金蝉脱壳不成,杜若斌便带着四公主离开了长安城。
玄正告诉我玄华那日返宫后大病了一场,居然没有阻止杜若斌离开。玄正悄悄混在杜若斌的使团队伍里一同离开后,便再也没有见过玄华。他将四公主悄悄送往安全地带,才返身追上杜若斌的队伍,一同前来搭救我们。
救我们颇费了番周折,火舞行的是水路,玄正对水路不熟悉,一切只能听杜若斌的安排。西蜀国与后唐之间半面陆地相连,半面临海,因此杜若斌对这片海域并不陌生,但他深知火舞的为人,所以救我们的路上几次三番与火舞断后的人马拼杀,半个月前才摆脱火舞残部的围追堵截,找到了这片海域。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火舞的大船沉没之后,我们转移上了倭寇的船。这一片海域又时常有倭寇海盗出没,因此杜若斌和玄正不敢贸然寻找,只派水性极好之人潜入海底去打捞沉船。
三日前,终于打捞出部分火舞的遗物,当时杜若斌和玄正都以为我们已葬身鱼腹,痛不欲生。
当晚,玄正和杜若斌在船上大醉一场,直到第二日酒醒后正待扬帆返回西蜀国之时,玄正却突然发现远处忽隐忽现一艘倭寇海盗的大船。
因海域内倭寇海盗出现频繁,且我们又与海盗经历过生死搏斗,玄正和杜若斌对倭寇海盗恨之入骨,对我们忽隐忽现的大船自然拼死相追,不言放弃。
那时,我和冰芷莲香三人只坐在甲板上等死,哪里知道这随波逐流的大船已经被玄正和杜若斌盯上?也幸亏我们不知情,这才留得一条性命。若当时发现有船在后面紧追不放,我们兴许会站在船舷旁挥手放声呼救。指不定杜若斌的手下便会射来一通乱箭,到时,我们便成了真正的死不瞑目的孤魂野鬼了。
我们三人自是不知后面有人紧追,只道自己乘坐的大船在海面上停滞不前,实则在海风的吹动下,我们的大船竟乘风破浪扬帆远行,在玄正他们的眼里自是逃跑得甚快。
他们一连追了两日,才追上我们。
杜若斌本打算让手下用火箭射我们的船,可是玄正为人刚正不阿,即便是倭寇他也不愿枉杀无辜,仗着艺高人胆大,见倭寇大船四周似乎并无人埋伏,他竟独身上船来察看究竟。一看之下,竟发现我们三个昏坐在甲板上等死,这才有了我们奇迹般的遇救。
玄正虽说有惊无险,但与我们的经历想比,便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至此才真的相信冰芷和莲香的话,我是个福大命大之人,真的死不了。不过我不相信命数,只觉得是自己性子太硬,命太狠,只怕阎王爷看见我都头疼,这才不敢轻易收我。
轩辕帝二十六年十月初八,我们的船登陆靠岸。
已经是西蜀国的地界,杜若斌便带着冰芷向我们告别。他们离开西蜀国已有两三个月,再不回去,唯恐朝廷生变。
和亲使团并不知四公主已被玄正偷偷送走,只道在海上救了三名被倭寇抢来的中原女子。见我与杜若斌走得近些,便将其余两名女子猜做我的贴身侍女。
我们不便说破,冰芷按照原先的计划顶替了四公主之名,杜若斌又调拨一名侍女随我和玄正莲香下了船。
我和玄正目送他们乘船离开,连视线都没再和冰芷的相遇。
此生,我是无法原谅冰芷了。她便将这个黑锅替我背着吧!但愿来生!来生,我一定不会让她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亦不会让她替我肩负如此沉重的包袱度过漫长的一生。
我放走那名侍女,原本想一并放走莲香,岂料莲香竟苦苦哀求誓死相随。
我与莲香同生共死,早已不是主仆身份那般简单,知道她不是个多嘴之人,平时又不给人添麻烦,便允了她,玄正虽有些无奈,但亦没有反对,我们便雇了辆马车优哉悠哉地往前走,我只顾每日和玄正打诨插科说笑度日,莲香便照顾我们的饮食起居,小日子过得倒也快乐平静。
原本想着玄正会将他的四妹妹接出来与我们同行,路上难免不便。岂料玄正此时竟告诉我,为避免尴尬他早已做下安排,四公主要过的日子是四公主的,他需要的却是和我独守终老。因此,他派了几个得力的人暗中保护四公主畅游天下去了。
好一个畅游天下,原是我的抱负,如今倒便宜了别人。
四公主倒是没拖累我们,莲香却夹在我和玄正中间,虽觉莲香不惹人厌,但多出个外人来,总与我最初设想的与玄正两人携手畅游天下相去甚远,不免有些心有余干。
玄正便笑我贪心不足,“青颜你以前说要和我私奔,带着玄聪、翠儿、小红和小亮子,眼下只多了个莲香,你都觉得不便,可不是越来越自私了么?”
我斜睨一眼旁边的莲香,笑道:“莲香你莫要听他胡说,我几时说过与他私奔的话?倘若被皇上听见,只怕要活剥了我的皮,竟敢老牛吃嫩草,勾引自己的儿子!”
玄正面上一红,伸手在我脸上掐了一把,道:“越大越疯,出了宫更没个样子,以后看谁敢娶你?”
我便装出吃惊的样子瞪他,“你还想耍赖吗?都已经带着我私奔了,莲香就是证人,这一生只怕你都洗不干净了!”
说完我哈哈大笑,玄正也哈哈大笑,就连莲香千古不变的脸上也多出一抹快乐的笑容来。
好在莲香性子冷淡,只要跟在我身边,对我们的话并不上心,无论我和玄正说什么,她都只当做充耳不闻,没几日,我和玄正就习惯了。
我们又回到了最初单纯快乐的日子,没有人来打搅,自由自在。
玄正赶着马车,我坐在他身旁,嘴里叼根小草,嬉皮笑脸地看着他。累了便倚在他肩头眯一会儿,他自会伸出一只手揽住我不让我掉下去,和以前一样,满脸的无奈和宠溺。
莲香在马车里像个摆设,对我和玄正的亲密无间疯言疯语只装作看不见。
头几日走得很顺心,我在经历了海上的生死之后,将一切都看淡了,也没留意我们在往哪里走,待发现玄正走的路线是往边关去时,我们已经快到寒城了。
我知道玄正对寒城的感情,亦明白玄正的心。
无论他还是不是皇子,他都是后唐人,后唐人岂愿流落在西蜀国?就是我,也不愿意流落他乡。
玄正的心大概从未放弃过保家卫国,他天生就是为戍守边关而生的,天生就是个做大元帅的料子。只可惜,那昏庸的老皇帝不知道,也不懂得去珍惜。
已经看见了太多的杀戮,我实在不愿再随着玄正赶赴边关寒城。虽说杜若斌愿意和后唐修好,但下面的臣子呢?边关的士兵们和百姓呢?
可是,我们想要回到后唐又非途经寒城不可。真的是为了返回后唐才来到寒城的吗?我和玄正放不下的,究竟是无拘无束的自由,还是后唐?
我嘴里什么都不说,心里却升起淡淡的愁绪,到底,我们的心还是留在后唐的,到最后,我和他,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回来。
我和玄正像两只恋家的小狗,既向往自由,又不得不回到母亲身边。这般赶往寒城多少有些遗憾,便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可是莲香却很开心,眉眼间皆是隐藏不住的笑意。
我便逗弄她:“莲香?你的旧主火舞是西蜀国人,你怎地看见西蜀国的土地不高兴,回到后唐来却这样开心?”
她愣怔了下,笑道:“七小姐有所不知,我虽是火舞小姐从娘家带出来的丫头,但爹娘却都是后唐人。爹娘临终前最大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我能够回到后唐认祖归宗,然而两国交战,我岂敢作此妄想?眼下能跟着七小姐和三皇子回到自己的国家,我岂有不开心之理?”
连我和玄正都觉得寒城的土地比西蜀国的要亲切,更何况想要认祖归宗的莲香?平素她的话少,我也从不打听她的隐私,是以并不知她原是后唐人。现下里听她说得这般轻描淡写,才知她也是个身世可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