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离开贤亲王府多少有点赌气,想着以往的情分,玄华过几日便会来接我,可是,整整一个月,玄华未曾来看过我,他就像我生命中的一朵浮云,迅速飘散。
太子和玄茂倒是每日都会来,时不时地将边关的消息带给我,仿佛约好了一般,谁也没有问我为何会突然离开贤亲王府搬到玄正府上。
玄正走后,一连几日,午夜梦回,总觉得玄华依然躺在我身边,手臂就搭在我的腰上,温润的呼吸轻轻喷溅在我的耳畔,那样清晰。
忍到第五日,我终于明白这不是梦,因为我早起在枕边看见了玄华送我的玉芙蓉。
我不敢将此事告诉小红和小亮子,三皇子府不像是贤亲王府,玄华可以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我和玄正虽坦然自若,但三皇子府的下人们却都传我是玄正的青梅竹马,早已将我当成三皇子妃对待,玄华这般深夜登堂入室,多少有点令人不齿。
我心中说不出是甜是苦,只盼望这是一场梦,能够早点醒来。
我不欲拆穿玄华,他也没有公然露面的打算。我白天在玄正的书房里看书写字,晚上便坐在灯前给玄正绣荷包,日子便这样掩耳盗铃地过着。
小红还是在替我整理闺房时发现了玉芙蓉,她吃惊地看着我,许久才问:“七小姐让小亮子回过贤亲王府?”
我摇摇头,她便验证了自己的想法,不由红了眼眶道:“王爷这是何苦呢?既然舍不下夫人,又何必总是来招惹七小姐?”
我听她话中有话,漫不经心地问:“你听到了什么?”
她有些为难地看着我,道:“七小姐从来不说,但我心里知道您希望王爷来接您回去。可是,难道您就不奇怪,为何我们来了这么久,王爷都不来接您,甚至连看都不来看七小姐?”
我笑了笑,道:“看了又怎样?想来是我和他情不够坚,他打算知难而退了吧?”
“倘若是知难而退倒也好了,毕竟那样两不亏欠,七小姐也能放手去寻找自己的幸福。怕只怕王爷想要的东西太多,七小姐他要不起,却又舍不得被别人占去呢!”
“嗯?”我不解地看着她。
小红终于咬牙道:“我这几日出府时,遇到过咱们艾月轩的喜子,他告诉我,夫人怀孕快两个月了,但胎像不稳,王爷很是着急。我们走后的第二日,王爷便找来个风水先生给夫人保胎,风水先生说艾月轩阴气太足,风水与西院相冲,恐会危害夫人腹中的胎儿。王爷丝毫没有犹豫,连夜就将艾月轩封掉了,喜子他们都已被派到其他院里去了呢!”
吃惊地看着小红,我终于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了。原来,那日早起玄华匆匆离去,便是因为三姐怀孕了吗?原来,并不是我胁迫他,而是他早已想将我送出贤亲王府,只是我给了他一个正当的理由?原来他怕我加害三姐,竟早就给自己留下了退路?可笑我庸人自扰,还以为他会舍不得我,却不知自己只是遂了他的愿罢了。
我和他的情意,只因为风水先生一句莫须有的罪名,便缘断今生了。
难怪他不来看我,难怪太子、玄正、玄茂都百般宠着我,怕是他们早已知道缘由了吧?只是不忍不愿伤我,才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既然如何,他何必又要在玄正走后深夜造访?是因为他忘不了我?还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敢面对他自己?
我呵呵笑出声,小红被我吓到了,含着泪看我,“七小姐?你想哭就哭吧!”
“为何要哭呢?”我笑着摇头,“这样不是很好么?知道了心便死了,就像玄正,放过冰芷,心也就释然了。”
可是我心里明白,玄华和玄正,他们不一样。
玄正放手,是成全冰芷,玄华放手,却是为了成全他自己,且,他也未必真的肯放手。
我还没有来得及替我和玄华远逝的爱情哀悼,太子就带来了坏消息。
“十二月初一,西蜀国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杜若斌亲帅二十万大军包围边关小镇寒城,铁柱将军率寒城将士百姓两万拼死抵抗,惨烈悲壮,可亲可佩。然敌众我寡,三日后城破,铁柱将军战死,杜若斌下令屠城,寒城死伤无数……”
看着玄正的亲笔书信,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不是装着翠儿秀发的荷包被鲜血染透了,我会以为玄正在和我说笑。
杜若斌下令屠城?这个猪狗不如的奸佞小人,竟这般残忍?冰芷?冰芷居然爱上的是这样一个魔鬼。
我脱口问:“玄正不是带去了三十万大军么?为何杜若斌还会以十倍的兵力突袭寒城?”
我不知道玄正此时在想什么,十万火急送来的军情,到长安城已经是七八天之后了,这七八天,他是怎样熬过来的?他有没有被寒城两万兵士百姓的鲜血染红双眼?他是否在后悔当初没有杀了冰芷?
我已经后悔了,早知冰芷会给寒城百姓带来灭顶之灾,两年前在喜相逢客栈遇到她时,我就应该怂恿张勋夫人刺死她。
见我双眼通红怒发冲冠,玄茂猜出我在抱怨玄正,不由焦急道:“这事怨不得三哥,三哥也是无奈,寒城一战虽血流成河,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三哥只用了两日,又把寒城从杜若斌手中夺回来了。”
我怒道:“夺回来就完了吗?只夺回个空城就能让铁柱将军和寒城两万将士百姓活过来吗?”
“你还说?去问问你的好哥哥吧!”太子咬牙切齿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三弟虽骁勇善战,可是父皇并没有撤去定国大将军之职,安青国依然是边关主帅。然,军中怎可有两个主帅?各为其政,三弟如何能不被动?”
“王八蛋!”我骂道:“我回安青王府去找爹爹,让他看看他教出来的好儿子!”
“不能去!”玄茂一把拉住我,冲太子吼道:“大哥!你魔怔了吗?青颜心里够难受了,你还说这样的话?定国大将军是定国大将军,和她有何干系?”
太子被他吼得一愣,看向我的目光虽仍冰冷如刀,却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玄茂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又对我说:“青颜你冷静点,此事震惊朝野,父皇今日大怒,估计安青王也气得不轻。只不过二嫂已经为定国大将军求得免死令牌,父皇承诺不欲追究,只是下旨厚葬铁柱将军,并追封铁柱将军为忠义大将军。”
“厚葬有个屁用?人都死了,即便打造个金棺材殓尸又有何用?”
自从返回长安城后,我从未说过如此放肆粗鲁的话,今日又急又恼,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太子的情绪比我好不到哪去,眸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看了我许久才咬牙道:“寒城两万将士百姓这笔帐,我迟早都要找杜若斌讨回来。”
寒城百姓已经死了,我虽听着也觉得心寒,但毕竟鞭长莫及,也顾不上替他们哀悼。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铁柱将军战死,那翠儿怎么办?
“你们那个皇帝老爹傻了吗?这样就饶过了安青国?铁柱将军岂不是白死了?”
太子和玄茂没想到我恼怒之下会说出如此大不敬,又自私至极的话,玄茂赶紧捂了我的嘴,厉声道:“不可胡说!”
许是察觉到他的语气责备太甚,他又颇为尴尬地说:“父皇英名盖世,能够厚葬铁柱将军并加以追封,铁柱将军并不遗憾。……”
“怎么不遗憾?怎能不遗憾?”我打断玄茂嚷道:“追封个空头名号杜若斌就能一命呜呼?铁柱将军便能含笑九泉?若不是他心系翠儿,急功近利,非要立下战功再衣锦还乡,怎么会外敌未除身先死?这铁柱将军当真愚不可及!”
太子瞪着血红的眸子望着我,终于憋出一句话:“铁将军不会白死!”
“你们不要给我说铁柱将军身为后唐将士,能够戎马一生战死沙场,是死得其所。铁柱将军也是蠢笨如牛,这样的昏君还要去卖命。我管不了后唐百姓,也管不了江山社稷,有你们那个昏庸无能的皇帝老爹,这后唐的天下迟早都会易主,我只可怜我的翠儿!”
“住口!”太子的手臂高高扬起,睚眦欲裂,“你再敢口出狂言,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我已被仇恨烧红了眼,哪里就会畏惧他,瞪着他,我一字一顿道:“只是一个安青红就能让后唐两万将士百姓的鲜血白白流淌,他日,我若入宫,定当搅得整个后唐天翻地覆!”
我本是一句气话,并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这皇帝老儿的耳根子当真软得厉害,只是儿媳求情,便能置边关将士的性命于不顾,这样的皇帝,定是误国误民的昏君。
玄茂的惊呼声还未出口,太子的巴掌已经重重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他打我?他居然敢打我?
“李玄风!我要是你,便会将那皇帝老儿囚禁起来。”冷哼一声,我道:“如果他日轩辕帝真的准你登基称帝,我希望你是个比他强的好皇帝!”
转身,我不再看太子,亦不再看惊愕的玄茂,抬脚便走。
不过是一巴掌而已,我还受得起。只是,自此以后,我和太子本就不深厚的那点情谊,便荡然无存了。
身后突然传来太子的声音,淡淡的,几不可察,“今日打你,不是因为你对父皇大不敬,而是因为,因为你不顾自己的性命,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我脚下一顿,站住了,转身看他。
太子的眼眸已恢复了往日的阴冷犀利,只是,比平时多出几分戾气。
他并不看我,“你还是好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想想该如何去张府安抚翠儿姑娘吧?她,应该比你更难过。”
我愣了愣,转过身,木然地离开。
在房中躺了一个多时辰,我才将心中的愤怒怨恨统统压下去。叫小红进来给我穿了身素白的衣裳,她惴惴不安地看着我脸上的掌印,问:“七小姐?你没事吧?”
“这话你留着一会儿问翠儿!”
她被我噎了一口,小心地往我脸上扑粉,试图掩盖住被太子掌掴的痕迹。
迟疑片刻,她又道:“七小姐今日说话着实过了,若听见的人不是太子和四皇子,这话只怕够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