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转向玄正,我问:“玄正?铁将军是你的部下,你能不能传令让他前来奔丧?也好让他和翠儿二人团聚?”
玄正道:“我虽有心助翠儿姑娘成人之美,但此事我却做不了主。”
我道:“你大功告成回朝述职,黑甲军不是都要随你返回长安么?你只要下令黑甲营,准铁将军半天假便够了!”
玄正迟疑道:“黑甲军是回来了,但铁柱将军没回来。”
我和翠儿同时问道:“没回来?他去哪儿了?”
玄正的眉头紧锁,面露不忍,“此次赈灾完毕,为了帮助江北百姓重建家园,我率黑甲军在江北一带巡视,多停留了数月,江北一带眼下已渡过难关,铁将军表现不凡功劳显著,我还朝前已上表朝廷,父皇本欲嘉奖,但铁将军毛遂自荐赴边关投到定国大将军安青国麾下抵御外敌去了!”
我脱口问:“他投到我大哥麾下了?这是何时的事儿,我怎地不知晓?可还有回转的余地?”
玄正摇头,“青颜你也知道,黑甲军是大哥手下的精锐之师,我只是助大哥校场练兵,并不能号令黑甲军。黑甲军除了听从大哥的命令外,就只会接受父皇的调遣。其余人等,擅自调遣黑甲军便是谋逆之罪。此番铁将军上奏朝廷,是他自己请战,父皇龙颜大悦,当即便允了他的折子,我们还没从江北返回,他便远赴边关了。”
我仍不甘心,问:“你才刚到长安,边关距离江北甚远,若是此时飞鸽传书,能否让铁将军绕道先回来一趟?”
玄正皱眉道:“不可,此事干系重大,军令如山岂能儿戏?铁将军性格直爽豪迈,处事雷厉风行,最忌讳拖泥带水,平常人从江北到边关要走十来日,于他,大概六七日便到了,眼下不知他走到了哪里,飞鸽传书根本不知该往何处传,即便他已经抵达边关,我也不能给他飞鸽传书,难道你想让你大哥疑他吗?就算你大哥不会认为他是大哥派去的奸细,也定会误了铁将军的前程。而且,在我看,此时即便大哥亲自去求父皇,父皇也未必准他回来丁忧,铁将军毕竟尚未与翠儿成亲,与理是说不过去的。再说,铁将军既离了黑甲营,便不再是黑甲军,一切事宜均要听你大哥的号令,岂能因大哥的一句话便私自返回长安?”
军令如山,我当然明白这四个字的涵义。若是铁将军不顾皇帝的旨意,此时私自返回长安,罪可当诛,再有天大的借口,我也不能让铁将军冒这样的风险。
翠儿亦听出此事再不能强求,怔怔道:“走了!他竟走了,连回来见我一面都不愿意!”
我怒道:“这还不是你自找的?当日铁将军那般哀求与你,你将他视为粪土,现在才知他是埋在泥土下的金子,可不是为时已晚吗?”
“青颜?”玄正不满道:“你怎么如此偏激?人各有志,翠儿姑娘的心思你最明白,铁将军都不怨她,你怎地反倒出言相激呢?”
我跺脚道:“我这是心疼她,恼她恨铁不成钢。她就是这样迂腐固执的性子,不相信我的眼光,好好的一段姻缘,就这般错过了。”
玄正道:“此时就断言错过了为时尚早,铁将军是去边关抵御外敌,又不是去送死。他日战功赫赫还朝,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我叹着气道:“也只能这样了,就是苦了翠儿,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翠儿一仰头,眸光中竟透着无比坚定,“我当日有眼无珠,才会错过他,眼下幡然醒悟,却是亡羊补牢悔之不晚。劳烦三皇子派人给铁将军捎个信儿,就说翠儿定会等他回来。”
她从腰上取下一个荷包递给玄正,“这里面是我的头发,劳烦三皇子带给铁将军,这一生一世,我便是他的人了!”
说完,给我和玄正作了个揖,翠儿便头也不回地往灵堂去了。
翠儿走后,我和玄正反而没话了。之前因张老太爷仙逝而发的伤感皆被翠儿和铁将军的姻缘波折驱散,却又有了新的担忧替代,我俩的眉宇间均显出些纠结。
玄正牵着我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道:“不行!青颜!铁柱将军在边关戍守,他心系之人若是在长安城内被人欺负,大好男儿的雄心壮志岂不要被儿女柔情拖累?我今日定当向大哥说明此事,让大哥出面给翠儿讨个公道。”
“你怎样跟太子开这个口?”
“实话实说!”玄正看着我,咬咬牙道:“我这次回来虽还来不及和大哥详谈,但从你和他的情形上也能看出大哥和你之间的芥蒂全消,大哥眼下应该是十分疼你的,只要说明翠儿曾经是你丢失的那个丫鬟,大哥心感愧疚,一定会借此机会弥补过去对你的伤害。”
“你不提,我倒真没发现这是个好机会。”我点点头,“此事借你之口同太子说反而不好,还是我自己跟他说吧!”
玄正盯着我的目光中透出几分疑惑,许久才问:“青颜?二哥和你,是不是……”
我打断他:“没有!我与玄华,很好,很好!”
我一连说了两个很好,玄正的目光中便透出了些许了然,唇角一挑,笑道:“也许是我多虑了,我竟会觉得现在的你,与大哥反倒比与二哥更亲厚些。”
见我有些愣怔,他喃喃低语:“玄华?玄华?呵呵,连二嫂都不曾这般唤过二哥呢!许是二哥真的很宠爱你!”
我心中翻起苦楚,装作没听见他的自言自语,与他返身往灵堂行去。
玄华和玄茂的动作很快,我们这边吊唁尚未完毕,他和玄茂便领命宣旨来了。
皇帝念张勋此番数月往江北运粮运送布匹分文不收,替朝廷救江北百姓于水火,特赐张勋黄马褂一件,追封张老太爷为忠义公,爵位可世袭。
一时间,张府中的痛哭哀伤被驱散,取而代之的竟是人人面露喜色,奔走相告,赞叹连连。不多时,连府外的行人,乃至整条街都得知了这一消息,张府竟比过年还要热闹。
我由衷感叹轩辕帝善于笼络人心,只是一个虚拟的封号,他便让张府的银子流水般哗啦啦替朝廷流出去。这忠义公的大帽子一戴上,只怕张家几代人都摘不掉了。自此以后,但凡后唐再遇到天灾人祸,张家必然还得仗义相助,那银子,又不知道要替朝廷花出去多少。
当初偶尔出手相助,今日却为张家带来了鼎盛辉煌,不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我对张勋一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玄华宣旨完毕,我悄悄将太子拉至无人处,将时才与玄正商议的事情向太子禀明。
当初太子允我有难事找他,我求他的时候颇为难以启齿,但他听完我的话之后眸中却带着不寻常的开心和激动。
“颜儿?你,终于愿意相信我了?”
我愣怔地看着他,这样的太子是我没见过的,少了那层冰封眼眸的寒冷,他,原也是倾倒众生的。
“其实,我一直都相信你!”
他重重地握了握我的手,道:“放心!只要是你的事,我当尽力为你周全!”
见他要返回去,我拉住他道:“太子?你,千万不可让玄华得知翠儿的真实身份!”
太子看了我很久,才郑重道:“好!我不告诉他!”
翠儿早就先我们一步返回灵堂,但玄华来宣旨时我竟没有看到她。估计她是怕被玄华认出来,刻意躲出去了。
若是平时,翠儿躲着玄华不见倒也无妨,可是今日玄华是来宣旨的,张府上下,无论七旬老者还是刚出生的婴儿,都要出来跪地接旨。院子里白花花地跪了一大片,唯独缺了翠儿,这对翠儿来说,是够杀头的罪过。
所以我让小红去寻了翠儿带回后院,只说让她称病卧床,其他事情都由我来替她周旋。
灵堂内,玄华和玄茂等人已吊唁完毕,正四处寻找太子。见太子和我一同走进来,玄华的凤目一眯,所有的心思都敛进了眼眸中。
我看不透他的心思,但能感受到他冷冷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才缓缓移开。不敢与他对视,只寻了玄正借助他的身子挡住玄华的视线。
玄正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见太子进来时面色微喜,颇为疑惑,总算等我蹭到他身边,他早已忍不住,俯首贴住我的耳朵问:“可与大哥说了?”
我点头道:“说了,太子允了!”
玄正面露喜色,感叹道:“大哥!他对你果然好!”
“嗯?”我不解地看向他。
他狭促地冲我笑笑,继续伏在我耳朵上说:“你求大哥办事,他不但不拿捏架子,反倒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就好像你给了他多大恩惠似的,我还从未看见大哥如今日这般喜形于色过,竟在人家的灵堂上都笑得出来。”
“啊?”我张大嘴巴向太子望去,他正在张勋一家的簇拥下和玄华玄茂说话,目光却望向我,见我看他,居然咧开嘴,对我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即便他是太子,在人家的灵堂上笑成这样是不是也不太好?
人家张府的人高兴,脸上却都还带着泪,那是感念张老太爷的福德庇护,你太子咧着嘴乐呵什么?
不经意间,目光又和玄华的相遇,我竟心虚地收回视线,下意识地躲到了玄正身后。
玄正刚叹了口气,就听太子清了清嗓子,道:“张爱卿?听说去岁寡人旗下的黑甲军校尉铁柱将军前来贵府向大小姐提亲,被张夫人以大小姐是张爱卿认下的义女,不宜大肆婚嫁拒绝了?张爱卿可是看不起寡人的黑甲军吗?”
这样大的罪名张勋岂能承担得起?看见太子面含愠怒,当下张勋便以为乐极生悲,太子竟要追究拒婚之过,赶紧携夫人跪下谢罪,“启,启禀太子殿下,内子无德,却也不敢做这等事,当日拒婚,实在是,实在是我那女儿自己不同意!”
张夫人哭得那叫一个惨,就差点没把心肝都从嘴里吐出来以明心志。
“不同意?”太子刚才还笑着的脸立刻冷若万年寒冰,“寡人怎么听说大小姐早已心许铁将军,是张夫人以大小姐为外姓人不得入族谱配人婚嫁为由才拒婚的?”
天,这是太子吗?这样的谎也能撒出来?还说得煞有介事?张夫人这次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太子这顶大帽子给她扣下来,只怕她一辈子都会为此惴惴不安吧?